第九十四則 鬼推磨

話說俗諺道:“有錢使得鬼推磨�！眳s為何說這句話?蓋言憑你做不來的事,有了銀子便做得來了,故叫做“鬼推磨”。

說鬼尚且使得他動,人可知矣。又道是:“錢財可以通神。”天神最靈者也,無不可通,何況鬼乎?可見當(dāng)今之世,惟錢而已。有錢的做了高官,無錢的做個百姓。有錢的享福不盡,無錢的吃苦難當(dāng)。有錢的得生,無錢的得死�？倎�,不曉得什么緣故,有人鉆在錢眼里,錢偏不到你家來;有人不十分愛錢,錢偏往他家去�？雌饋磉@樣?xùn)|西果然有個神附了它,輕易求它求不得,不去求它也自來。

東京有個張待詔,本是癡呆漢子,心上不十分愛錢;日逐發(fā)積起來,叫做張百萬。鄰家有個李博士,生來乖巧伶俐,東手來西手就去了。因見張待詔這樣癡呆偏有錢用;自家這樣聰明偏沒錢用,遂郁病身亡,將錢神告在包公案下。

告為錢神橫行事:竊惟大富由天,小富由人。生得命薄,縱不能夠天來湊巧。用得功到,亦可將就以人相當(dāng)。

何故命富者不貧,從未聞見養(yǎng)五母雞二母豬,香爨偏滿肥甘。命貧者不富,哪怕他去了五月谷二月絲,豐年不得飽暖。雨后有牛耕綠野,安見貧窶田中偶幸獲增升斗;月明無犬吠花村,未嘗富家厙?yán)镆源松贀p分毫。世路如此不平,神天何不開眼?生前既已糊涂,死后必求明白。上告包公看畢道:“那錢神就是注祿判官了,如何卻告了他?”

李博士道:“只為他注得不均勻,因此告了他�！卑�公道:“怎見得不均勻?”李博士道:“今世上有錢的坐在青云里,要官就官,要佛就佛,要人死就死,要人活就活。那沒錢的就如坐在牢里,要長不得長,要短不得短,要死不得死,要活不得活。世上同是一般人,緣何分得不均勻?”包公道:“不是注祿分得不均勻,錢財有無,皆因自取�！崩畈┦康�:“東京有張百萬,人都叫他是個癡子,他的錢偏用不盡;小的一生人都叫我伶俐,錢神偏不肯來跟我。若說錢財有無都是自取,李博土也比張待詔會取些。如何這樣不公?乞拘張待詔來審個明白。”

移時鬼卒拘到。包公道:“張待詔,你如何這樣平地發(fā)跡,白手成家,你在生敢做些歹事主?”張待詔道:“小人也不會算計,也不會經(jīng)運,今日省一文,明日省一文,省起來的�！卑�公道:“說得不明白�！痹賳咀⒌撆泄龠^來問道:“你做注祿判官就是錢神了,如何卻有偏向?一個癡子與他百萬,一個伶俐的到底做個光棍!”注祿判官道:“這不是判官的偏向,正是判官的公道。”包公道:“怎見得公道?”判官道:“錢財本是活的,能助人為善,亦能助人為惡。你看世上不錢的往往做出不好來,驕人,做人,謀人,害人,無所不至,這都是伶俐人做的事。因此,伶俐人我偏不與他錢。惟有那癡呆的人得了幾文錢,深深地藏在床頭邊,不敢胡亂使用,任你堆積如山,也只是常一般,名為守錢虜是也。因此癡人我偏多與他錢。見張待詔省用,我就與他百萬,移一窖到他家里去;見李博士奸滑,我就一文不與,就是給他百萬也不夠他幾日用。如何說判官不公道?”包公道:“好好,我正可惡貪財浪費錢的,叫鬼卒剝?nèi)ダ畈┩恋囊路?罰他來世再做一個光棍。但有錢不用,要它何干?有錢人家盡好行些方便事,窮的周濟他些,善的扶持他些,徒然堆在那里,死了也帶不來,不如散與眾人,大家受用些,免得下民有不均之嘆�！苯凶⒌摴侔褟埓�詔錢財另行改注,只夠他受用罷了。批道:審得人心不足而冀有余,天道以有余而補不足。故勤者余,惰者不足,人之所以挽回造化也;又巧者不足,拙者有余,天之所以播弄愚民也。終久天命不由乎人,然而人定亦可以勝天。斷李博士罰作光棍,張待詔量減余貲,庶幾處以半人半天之分,而可免其問天問人之疑者也。以后,居民者常存大富由天小富由人的念頭,居官者勿召有錢得生無錢得死的話柄。庶無人怨之業(yè),并消天譴之加。

批完,押發(fā)去。又對注祿判官道:“但是,如今世上有錢而作善的,急宜加厚些;有錢而作惡的,急宜分散了�！迸泄俚�:“但世人都是癡的,錢財不是求得來的,你若不該得的錢,雖然千方百計求來到手,一朝就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