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狄公到了魚市,只見街頭巷尾圍著許多百姓,指著鎮(zhèn)西議論紛紛。幾十名軍健提著燈籠,風(fēng)塵仆仆馳驅(qū)回營。后面跟著數(shù)百名精疲力盡的團(tuán)丁民夫,各提著水桶、木梯和浸濕了水又發(fā)著焦臭的麻袋、棉被。下馬一打聽,乃知是適才鎮(zhèn)西門內(nèi)的米倉起火,燒紅了半邊天,軍營聞訊立即調(diào)撥人馬趕去救火。如今剛將大火撲滅,狼狽歸來。

  狄公徑直進(jìn)軍寨,求見鄒校尉。值番營卒進(jìn)去稟報,須臾見鄒立威笑吟吟迎將出來,將狄公引入堡樓內(nèi)的衙廳。

  狄公開口使問:“下官想打問一個人物,不知足下認(rèn)得不?”

  “狄縣令要探問哪一個人?”鄒立威仍是笑嘻嘻。

  “郎大掌柜,名喚郎琉的。”

  “如此說來,狄縣令果然入港了。這郎大掌柜系一方霸紳,雖在杭州城里經(jīng)紀(jì)呢絨綢緞,實為一黑行幫的首魁,專一招納四方干隔澇漢子,其徒眾遍布江南道七八個州。所幸其行跡隱蔽,尚未公開作奸滋事,擾亂地方,故也不曾犯禁,沒法奈何他。狄縣令頭香便燒著真菩薩,乃神人也。”

  狄公嗔道:“今番卻不是我燒他的香,倒是他拆我的廟哩。”于是便將他在青鳥客店湯池如何遇見郎琉,又如何在松林中遭歹人相逼、如何在郎琉庫房中險些遇害之事有枝有葉地細(xì)說過一遍,只是瞞過了碧水宮見三公主一節(jié)。末了又說:“下官思想來,這郎琉乃是最可疑之人物,保不定早間鎮(zhèn)西門米倉起火正是他那幫人故意放的,將官兵巡丁都引到那里,好在鎮(zhèn)東的大清川河灘邊下我的毒手。”

  鄒立威大悟,叱罵連連:“卻原來做了圈套,聲東擊西,端的奸滑。只不知狄縣令深夜里去那黑松林作甚。”

  狄公一時語塞,急中生智道:“下官疑心足下也做了圈套讓我去鉆,險些兒送了我性命。下官來這清川鎮(zhèn)魚鱉未釣成,卻被別人金鉤釣著了,掙脫不得。”

  鄒立威道:“小校豈敢欺瞞狄縣令,給狄縣令圈套鉆?有一事早應(yīng)據(jù)實以告,推誠相求,只因事無端倪,哪可貿(mào)然造次。”

  狄公問:“足下有何事相告?又有何事相求?”

  “小校上峰康將軍近日來愁眉不展,心事重重,似有不可語人者,想來是宮中生出變故,利害攸關(guān)。小校問他,他也不說。小校日間在碼頭上認(rèn)出狄縣令,真乃天助人也……”

  “于是你將下官來清川鎮(zhèn)之事告訴了康將軍,將下官舉薦于他,故爾有如此一番戲弄、消遣。”狄公不無惱怒。

  鄒立威笑道。“狄縣令這番話何從說起?按營規(guī),我明日一早才能去宮內(nèi)向康將軍稟述營務(wù)。小校日落時才見著狄縣令,哪里這么快?”

  “既如此,你暫且將我來這里的事瞞住他。順便問一聲,康將軍可曾與你談起過三公主?”

  鄒立威答曰:“從不曾聽康將軍言及三公主之事。小校的職責(zé)在清川鎮(zhèn)的地方靖安,宮墻里的事照例是不得外傳的,小校也從不動問。對,郎琉的事,狄縣令還有什么吩咐?庫房里那幾具尸身如何處置?”

  “郎琉暫可不驚動他,下官肚內(nèi)自有草稿,容他日詳告。那四具尸身望足下明日點撥幾名番役去收拾了。噢,下官還有一事相告,聞?wù)f青鳥客店的戴寧與魏掌柜的內(nèi)人黃氏有私,兩下密約,黃氏先期去了十里鋪等候。戴寧的地圖上清川鎮(zhèn)去十里鋪的山路加了朱墨,正是他趕去十里鋪的明證,可惜半路上遇了剪徑的歹徒,壞了性命。”

  鄒立威道:“這事兒也新鮮,那黃氏既是水性楊花的婦人,或許另有姘頭。莫不是她與戴寧的形跡被那姘夫探知,自古道,奸近殺,故爾做出人命。明日我即派人去十里鋪打聽虛實,保不定黃氏正與那姘夫在十里鋪盡情取樂哩。”

  狄公拜辭,鄒校尉一直送到軍寨轅門外。

  青石板大街寥無人影,月掛中天,星斗搖落。狄公進(jìn)了青鳥客店先去后院馬廄拴了坐騎,再進(jìn)來店堂時,見魏掌柜在燈下整理一只大衣箱,箱內(nèi)全是女子的衫裙飾物,甚是華麗。

  “魏掌柜,這么晚了,還在忙碌。”狄公寒暄了一句。

  魏成順手將放在椅背上的一件大紅五彩對衿羅衫、一條翠藍(lán)拖泥妝花羅裙并一副金釧納入箱內(nèi),干笑道:“這幾日忙些個,內(nèi)人撇下的衣裙也未整理,這些東西也可典賣幾十兩銀子了。”

  “魏掌柜家道不幸,在下略有所聞,只不知那膽大妄為的賊漢子是何人。”

  魏成苦笑連連,長嘆道:“必是山梁間的強(qiáng)人無疑了。明火執(zhí)仗,打家劫舍,官府尚奈何不得,我倘若去首告,保不定哪一日被他們一刀抹了脖子,放一把火,燒了這客店乃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因此只得含忍而已,哪里敢細(xì)查?”

  狄公點頭頻頻,拱手作揖而去;氐椒块g乃覺全身困乏,納頭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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