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狄公的三名親隨退下后,典獄郭夫人進衙舍來參見狄公。

  “老爺,潘葉氏不思飲食,一味痛哭。她問我能否允她回家一次與她丈夫訣別。”

  “我看這無必要,且有違衙獄條例。”

  “不,潘葉氏自分必死,她也無意茍且偷生。她如今感到悲痛的是對不住丈夫,問心有愧。她要跪在她丈夫的面前請求寬恕,這樣她在黃泉之下乃可瞑目。”

  狄公抬頭看了看郭夫人,說道:“官府的職司在懲惡勸善,移風(fēng)易俗;律法的本意原是挽救人心,拯拔沉溺。如今潘葉氏幡然思悔,有贖罪從善之心。本衙念她只是利欲動心,才犯下了這同謀殺人之罪,姑且破例一次,準她回家去與潘豐話別一宵。”

  郭夫人急忙代潘葉氏致謝,又說:“陸陳氏身子十分虛弱,再經(jīng)不起動刑,望老爺革鞫審時高抬貴手,免了刑罰相逼。”

  狄公嘆了一口氣,答道:“我記住你的忠告。”

  郭夫人又慌忙稱謝。她猶豫了半晌,又開口道:“我見陸陳氏寡母孤女,委實可憐,故斗膽問一聲老爺,陸陳氏關(guān)押期間能否讓我將她女兒陸梅蘭領(lǐng)到我家撫養(yǎng)?磥頁狃B(yǎng)時間不會很長。陸陳氏說她純屬冤枉,最后終將要無罪開釋,屆時再讓她自己領(lǐng)回不遲。”

  “好個主意!郭夫人,你這就去棉布莊陸陳氏家中將陸梅蘭領(lǐng)去你家撫養(yǎng)。我派兩名番役跟隨你去,順便搜查一下她家中的衣箱,看是否有一套男子穿的黑衣黑褲。”

  郭夫人點頭,徐步退出。

  十九日晚衙二堂開審,陳寶珍被押上大堂時仍是那么神態(tài)自若,氣度倨傲。她回頭望了一眼堂下廊廡處,不禁有點失望——廊廡下看審的人不很多。

  狄公平靜地說道:“陸陳氏,昨日你雖然藐視公堂,辱罵本官,本官大度不計,仍以國家法度為念。故此二堂重審,你必須據(jù)實回答我的問話。倘若仍一味胡攪蠻纏,故意頑抗,不以衙門律條為忌畏,僥幸以身試法,本堂刑罰無情,看你皮肉能耐得幾何鞭子。”

  “老爺實問,小婦人實答。老爺若是以鞭子脅逼,小婦人抵死不服!”

  “如此乃好。我先問你,你可曾有一個綽號喚作‘貓’?”

  陳寶珍一愣,不解狄公問此話何意,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答道:“是的。小婦人在家作姑娘時,只因一對眼睛厲害,鄰里街坊多有喚我作‘貓’的。”

  “你的亡夫陸明也如此呢稱你嗎?”

  陳寶珍的兩只眼睛露出了兇光。

  “他從不如此喚我!”

  狄公見她兩只眼睛果然像一只兇貓。

  “你曾經(jīng)穿過男子的黑衣黑褲嗎?”

  “老爺怎可平白侮辱小婦人?小婦人正經(jīng)女子,因何要穿那男子服裝?”

  狄公道:“我們在你家中搜到一套男子的黑衣黑褲,剛穿過了換下的,尚未下水洗滌。”

  陳寶珍臉上露出微微不安的神色,她猶豫了一下,說道:“那套黑衣黑褲是亡夫的一個遠房堂兄來我家拜訪時遺忘下的,當時就一旁擱下了,專等那遠房堂兄來取去。小婦人還嫌它臟哩,哪里會去穿?”

  狄公道:“陸陳氏,你此刻跪過一邊。”又大聲喝道,“傳證人上堂來!”

  衙卒將三個后生帶上了公堂,他們心寒膽虛,神色慌張,不等衙卒發(fā)喊,便插燭似地向堂上狄公磕了幾個響頭,跪伏在水青石板地上。

  狄公大聲問道:“你們認識左邊跪的這個人嗎?”

  三個后生抬頭向陳寶珍看去。

  陳寶珍冷笑了幾聲,用蔥管般的手指搔了搔凌亂卷曲的一頭烏云,嬌喘頻頻,擠眉弄眼,放出萬種妖冶,兩頰升起一層淺淺的緋紅,顧盼流眄,光采照人。

  三人疑惑地看了半晌,只是搖頭。

  狄公耐著性子問道:“這不就是前天夜里與你們一起進‘甘泉池’浴堂的那個人嗎?”

  “不,不,那日與我們一起的是一個小官人,并不是這個女子。”

  狄公嘆了一口氣,揮手示意衙卒將那三個后生帶下去。

  陳寶珍臉色刷地變得冷若冰霜,反唇相譏道:“老爺要我穿了男子衣服去‘甘泉池’干何勾當?眾所周知,那是男子洗澡的浴堂。老爺又為何不干脆直說我陳寶珍是個男子?”

  堂下看審的人爆發(fā)出一陣哄然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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