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回 探情由無意遇紳士 借詩句當(dāng)面諷淫僧

  話說施公見說方丈在家,與城里的紳士在那里敲詩,當(dāng)下便出了大殿,欲往方丈而去。才要出殿門,只見那小沙彌喊道:“施主你向哪里去?到方丈那兒去,要這殿進去呢。”施公隨機應(yīng)變說:“我知道。我要出去小解。”小沙彌又道:“小解這后面有便處可解,何必出去呢?”施公趁此就回轉(zhuǎn)身來,向后殿走去。轉(zhuǎn)過大殿,又是一道朱紅門。又穿此門,便是一所院落,只見院落內(nèi)松篁交翠,幽僻異常。穿過院落,又是三層臺階,一順三開間,外面擺著一塊粉紅漆牌,上寫“禪堂”二字。這禪堂的門卻是閉住,施公便也不進去。左首有個六角門,卻是磨磚砌,貼著“方丈由此進”五個字。施公看罷,便從六角門進去,但見一道鵝卵石砌就萬字紋的曲徑,兩旁竹籬笆編成麂眼,籬笆以外種了些松竹,也頗幽靜。施公順著曲徑,走至盡處,只見一道方門,里面六扇云藍灑金的屏門,門上橫嵌著“方丈”二字。施公進了此門,只見山色玲瓏,有二三十盆鮮花,香氣撲人,芬芳可愛。施公暗道:“如此好境,偏使那禿頭受此清福;便是本部堂也不曾有一日如此清幽。”

  一面想,一面信步走去。遠(yuǎn)遠(yuǎn)聽得有吟哦聲,施公想道:“照此看來,和尚似非奸淫兇惡一流了。”想著,已走到方丈。只見一順三間,中間裝有風(fēng)窗,上面掛著一條秋香布的暖簾。

  施公走到風(fēng)窗前,將暖簾輕輕掀開。里面有一道人走出來,將施公一看,當(dāng)下說道:“先生從哪里來?到此尋誰?”

  施公道:“咱因慕你家大和尚的詩名,特來拜訪。請你通報一聲罷。”那道人又將施公上下打量一回。進去不一刻,那道人先走出來,隨后方丈無量亦跟至門首。施公瞥眼看見,便問那道人道:“這就是你們方丈么?”那道人答道:“正是。”施公欲上前,無量早已迎出,將兩手一合,口中說道:“先生請了!僧人不知先生惠臨,有失遠(yuǎn)迎,尚望恕罪。”施公也答了揖,口中說道:“久仰大和尚詩名,特來拜候,尚乞見教。”無量道:“豈敢!先生飽學(xué),尚乞裁成。”說著,就讓施公里面坐。

  施公跟了進去。但見里面陳設(shè)精致,毫無塵俗之氣,施公實深嘆賞。無量又將施公邀入上首一間房內(nèi)。原來這房屋,是兩明一暗。

  施公進房,只見里面有兩個學(xué)究的模樣,一見施公進來,趕著起身迎接,彼此一揖。無量便引施公,先指著一個六十多歲的說道:“這位是本城的庚子翰林吳幼山老先生。”又指著一個五十多歲的道:“這位是本城壬辰科翰林黃宜伯先生。”施公聽說,又與吳、黃二人重新揖了一揖。吳、黃二位讓施公上座。施公遜了一番,這才坐下。有道人獻上茶來。吳幼山開口問道:“還不曾請教尊姓大名。”施公道:“學(xué)生賤姓任,草字也樵。”吳幼山又問道:“尊居何處?”施公道:“敝處北京城,爛面胡同。”吳幼山又問道:“貴榜是哪一科?”施公道:“說來慚愧,學(xué)生是大興優(yōu)廩膳生。”吳幼山道:“豈敢豈敢!”接著,黃宜伯又問道:“先生此來,欲向哪里去?”施公道:“因為學(xué)生有一世伯,是現(xiàn)任山東巡撫,月前折柬相招,命學(xué)生前去,就便道經(jīng)貴地,訪一至好友人。不期外出未歸,學(xué)生未免有室邇?nèi)诉b之嘆!故而假寓客邸,稍候數(shù)日,或者可以相晤。昨日在寓閑暇,與店中人閑談,說及此間大和尚頗擅詩才。學(xué)生因不揣冒昧,特來相訪,私心想與這位大和尚推敲,不知能允許否?”吳幼山在旁又說道:“這位大和尚廣結(jié)交游,日與文墨中騷人,更喜結(jié)納。難得老先生不棄,惠然肯來,這是大和尚求之不得了。”無量也就說道:“僧人略識之乎,過蒙本城諸位老先生謬獎,得以忝附末光,得交文士。今得任老先生光臨敝寺,倘蒙不棄鄙陋,時賜教言,則僧人受惠多矣。”說罷,便向施公打量一番。施公一面說,一面也將無量細(xì)細(xì)觀看。但外面雖儀表非俗,而且滿面斯文;其實內(nèi)藏兇惡之形,更多酒肉之氣。為最的,那兩只眼睛淫光灼灼,兇氣射人,實非善類。施公看罷,又問道:“某方才從方丈室進來,聞有吟哦之聲,光景是兩位老先生與大和尚在這里推敲詩句。但不知大作可能乞賜一觀?”黃宜伯道:“某等因此梅花大開,在家沉悶非常,特地來此與大和尚作首梅花詩,亦是隨口胡謅,借消岑寂。既蒙見愛,當(dāng)?shù)毛I丑,尚乞見教。勿吝玉音。”說著已將詩稿取出,送與施公觀看。施公接在手中,但見一張梅花箋,紙上寫著一個題目,卻是“尋梅”二字。以下便是一首七絕。

  施公吟道:山深水曲靜無嘩,惹得詩人興更賒;到處尋梅尋不到,美人偏在老僧家!

  施公吟罷,哈哈笑道:“好個美人偏在老僧家!老先生之言,有意乎?是無意乎?然以某視之,當(dāng)為老先生暫易一字,便成雙絕了。”黃宜伯道:“當(dāng)易何字?不妨賜教。”施公道:“如是易來,未免過于作謔,然謂之打油詩,亦無不可。其老字不如易一小字,豈不即景雙關(guān)嗎?在老先生以為何如?”黃宜伯、吳幼山齊聲笑道:“這一字改得真正趣絕,我兩人要拜你為師了。”施公道:“即景生情,文人游戲筆墨,大都如此。

  但和尚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謂為絕無美人,亦可謂為真有美人,亦無不可。若在這個美人,非真正美人,某亦不敢如此失言了。”一面說,一面偷看無量,但見他神色頓改,局促不安。

  施公看罷,更料到九分了,故意又要吳幼山的詩看。吳幼山也就取了出來。施公看了一遍,也不過平常詩,無甚新聲,便贊了兩句,擺在一旁。又向無量索觀,無量不得已,也取出來。

  施公接過手中一看,只見上面寫:聞到梅花處處開,騷人鎮(zhèn)日費徘徊;暗香疏影知何處,踏遍山隈與水隈。

  施公看罷,一面贊好,一面又暗暗諷道:“但須和尚費點心,各處打聽打聽,便得暗香疏影的所在。然以某看來,這暗香疏影,雖綺閣畫樓之畔,蓬門板屋之家,亦多有之;不必盡在山隈、水隈,要在和尚尋找得法耳。”這兩句話說罷,施公又暗暗偷看無量的情形。不知無量說出什么話來,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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