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審葉阡兒包公斷案 遇楊婆子俠客揮金

且說包公聽趙虎拿住葉阡兒,立刻派差頭四名,著兩個看守尸首,派兩人急將葉阡兒押來。吩咐去后,方叫趙虎后面更衣,又極力夸說他一番。趙虎洋洋得意,退出門來。從人將凈面水衣服等,俱各預(yù)備妥當(dāng)。四爺進了門,就賞了從人十兩銀子,說:“好小子,虧得你的主意,老爺方能立此功勞�！便稜敽蒙�歡喜,慢慢地梳洗,安歇安歇。

且言差頭去不多時,將葉阡兒帶到,仍是捆著。大人立刻升堂,帶上葉阡兒當(dāng)面松綁。包公問道:“你叫何名?為何故殺人?講來。”葉阡兒回道:“小人名叫葉阡兒,家有老母,只因窮苦難當(dāng),方才做賊。不想頭一次就被人拿住。望求老爺饒命�！卑�公道:“你做賊已屬不法,為何又去殺人呢?”葉阡兒道:“小人做賊是真,并未殺人�！卑�公將驚堂木一拍:“好個刁惡奴才!束手問你,斷不肯招。左右,拉下去打二十大板。”只這二十下子,把個葉阡兒打了個橫迸,不由著急道:“我葉阡兒怎么這么時運不順,上次是哪么著,這次又這么著,真是冤枉哉!”包公聞聽話里有話,便問道:“上次是那么著?快講�！比~阡兒自知失言,便不言語。包公見他不語,吩咐:“掌嘴!著實的打!”葉阡兒著急道:“老爺不要動怒。我說,我說!只因白家堡有個白員外,名叫白熊。他的生日之時,小人便去張羅,為的是討好兒。事完之后,得些賞錢,或得點子吃食。誰知他家管家白安,比員外更小氣刻薄,事完之后,不但沒有賞錢,連雜燴菜也沒給我一點。因此小人一氣,晚上便偷他去了�！卑�公說:“你方才說道是頭次做賊,如今是第二十次了。”葉阡兒回道:“偷白員外是頭一次。”包公道:“偷了什么?講!”葉阡兒道:“他家道路小人是認(rèn)得的,就從大門溜進去,竟奔東屋內(nèi)隱藏。這東廂房便是員外的妾,名玉蕊住的。小人知道他的箱柜東西多呢。正在隱藏之時,只聽得有人彈隔扇響。只見玉蕊開門,進來一人,又把隔扇關(guān)上。小人在暗處一看,卻是主管白安。見他二人笑嘻嘻地進了帳子。不多時,小人等他二人睡了,便悄悄地開柜子,一摸摸著木匣子,甚是沉重,便攜出越墻回家。見上面有鎖,旁邊掛著鑰匙,小人樂得了不得。及至打開一看,罷咧!誰知里面是個人頭。這次又遇著這個死尸,故此小人說,‘上次是那么著,這次是這么著。’這不是小人時運不順嗎?”包公便問道:“匣內(nèi)人頭是男是女?講來�！比~阡兒回道:“是個男頭�！卑�公道:“你將此頭是埋了,還是報了官了呢?”葉阡兒道:“也沒有埋,也沒有報官。”包公道:“既沒埋,又沒報官,你將這人頭丟在何處了呢?講來。”葉阡兒道:“只因小人村內(nèi)有個邱老頭子,名叫邱鳳。小人偷他的倭瓜,被他拿住……”包公道:“偷倭瓜這是第三十次了�！比~阡兒道:“偷倭瓜才是頭一次呢。這邱老頭子恨急了,將井繩蘸水,將小人打了個扁飽,才把小人放了。因此懷恨在心,將人頭擲在他家了�！卑�公便立刻出簽兩枝,差役四名,二人拿白安,二人拿邱鳳,俱于明日聽審。將葉阡兒押下去寄監(jiān)。

至次日,包公正在梳洗,尚未升堂,只見看守女尸差人回來一名,稟道:“小人昨晚奉命看守死尸,至今早查看,誰知這院子正是鄭屠的后院,前門封鎖。故此轉(zhuǎn)來稟報�！卑�公聞聽,心內(nèi)明白,吩咐:“知道了。”那人仍然回去。

包公立刻升堂,先帶鄭屠,問道:“你這該死的奴才!自己殺害人命,還要脫累他人。你既不知女子之頭,如何你家后院埋著女子之尸?從實招來。講!”兩旁威喝:“快說,快說!”鄭屠以為女子之尸,必是老爺派人到他鋪中搜出來的,一時驚得木塑相似,半晌說道:“小人愿招。只因那天五鼓起來,剛要宰豬,聽見有人扣門求救。小人連忙開門放入。又聽得外面有追趕之聲,口中說道:‘既然沒有,明早細細搜查。大約必是在哪里窩藏下了�！�說著話,仍歸舊路回去了。小人等人靜后方才點燈一看,卻是個年幼女子。小人問他因何深夜逃出。他說:‘名叫錦娘。只因身遭拐騙,賣入煙花。我是良家女子,不肯依從。后來有蔣太守之子,倚仗豪勢,多許金帛,要買我為妾,我便假意殷勤,遞酒獻媚,將太守之子灌得大醉,得便脫逃出來�！�小人見女子美貌,又是滿頭珠翠,不覺邪心頓起。誰知女子嚷叫不從。小人順手提刀,原是威嚇,不想刀才到脖子上,頭就掉了。小人見女子已死,只得將外面衣服剝下,將尸埋在后院。回來正拔頭上簪環(huán),忽聽有人叫門買豬頭,小人連忙把燈吹滅了。后來一想,我何不將人頭包了,叫他替我拋了呢。總是小人糊涂慌恐,也是冤魂纏繞,不知不覺就將人頭用墊布包好,從新點上燈,開開門,將買豬頭的叫回來,就是韓相公�？汕蓻]拿家伙,因此將布包的人頭遞與他,他就走了。及至他走后,小人又后悔起來。此事如何叫人擲得呢?必要鬧出事來。復(fù)又一想,他若替我擲了,也就沒事;倘若鬧出事來,總給他個不應(yīng)就是了。不想老爺明斷,竟把個尸首搜出來了�？蓱z小人殺了回子人,所有的衣服等物動也沒動,就犯了事了。小人冤枉!”包公見他俱各招認(rèn),便叫他畫招。

剛?cè)粠�下�?只見差人稟道:“邱鳳拿到。”包公吩咐:“帶上來�！眴査�何故私埋人頭。邱老兒不敢隱瞞,只得說:“那夜聽見外面咕咚一響,怕是歹人偷盜,連忙出屋看時,見是個人頭,不由害怕,因叫長工劉三拿去掩埋。誰知劉三不肯,和小人要一百兩銀子。小人無奈,給了他五十兩銀子,他才肯埋了�！卑�公道:“埋在何處?”邱老說:“問劉三便知分曉�！卑�公又問:“劉三現(xiàn)在何處?”邱老兒說:“現(xiàn)在小人家內(nèi)�！卑�公立刻吩咐縣尹帶領(lǐng)差役,押著邱老找著劉三,即將人頭刨來。

剛?cè)蝗ズ?又有差役回來稟道:“白安拿到�！绷⒖處�上堂。

見他身穿華服,美貌少年。包公問道:“你就是白熊的主管白安么?”應(yīng)道:“小人是�！薄拔仪覇柲�,你主人待你如何?”

白安道:“小人主人待小人如同骨肉,實在是恩同再造�！卑�公將驚堂木一拍:“好一個**的狗才!既如此說,為何與你主人侍妾通奸?講�！卑装猜劼�,不覺心驚,道:“小人素日柬公守法,并無此事嚇�！卑�公吩咐帶葉阡兒。葉阡兒來至堂上,見了白安,說:“大叔不用分辯了。應(yīng)了吧!我已然替你回明了。你那晚彈隔扇與玉蕊同進了帳子,我就在那屋里來著。后來你們睡了,我開了柜,拿出木匣,以為發(fā)注財,誰知里面是個人腦袋。沒什么說的,你們主仆做的事兒,你就從實招了罷。大約你不招也是不行的�！币幌�話說得白安張口結(jié)舌,面目變色。包公又在上面催促說:“那是誰的人頭?從實說來�！�

白安無奈,爬半步道:“小人招就是了。那人頭,乃是小人家主的表弟,名叫李克明。因家主當(dāng)初窮時,借過他紋銀五百兩,總未還他。那一天,李克明到我們員外家,一來看望,二來討取舊債。我主人相待酒飯。誰知李克明酒后失言,說他在路上遇一瘋癲和尚,名叫陶然公,說他面上有晦氣,給他一個游仙枕,叫他給與星主。他又不知星主是誰,問我主人。我主人也不知是誰,因此要借他游仙枕觀看。他說,里面閬苑瓊樓,奇花異草,奧妙非常。我主人一來貪看游仙枕,二來又省還他五百兩銀子,因此將他殺死,叫我將尸埋在堆貨屋子里。

我想,我與玉蕊相好,倘被主人識破如何是好?莫若將割下的人頭灌下水銀,收在玉蕊的柜內(nèi),以為將來主人識破的把柄。

誰知被他偷去此頭,今日鬧出事來�！闭f罷往上叩頭。包公又問道:“你埋尸首之屋,在于何處?”白安道:“自埋之后鬧起鬼來了。因此,將這三間屋子另行打出,開了門,租與韓瑞龍居住�！卑�公聞聽,心內(nèi)明白,叫白安畫了招,立刻出簽?zāi)冒仔艿桨浮?/p>

此時縣尹已回,上堂來稟道:“卑職押解邱鳳,先找著劉三,前去刨頭,卻在井邊。劉三指的地方,里面卻是個男子之尸。驗過額角,是鐵器所傷。因問劉三,劉三方說道:‘刨錯了,這邊才是埋人頭的地方。’因此又刨,果有人頭,系用水銀灌過的男子頭。卑職不敢自專,將劉三一干人證帶到聽審�！�

包公聞聽縣尹之言,又見他一番謹(jǐn)慎,不似先前的荒唐,心中暗喜,便道:“貴縣辛苦,且歇息歇息去�！苯袔�劉三上堂。

包公問道:“井邊男子之尸,從何而來?講�！眱蛇呁�嚇:“快說!”劉三連忙叩頭,說:“老爺不必動怒,小人說就是了。

回老爺,那男子之尸不是外人,是小人的叔伯兄弟劉四。只因小人得了當(dāng)家的五十兩銀子,提了人頭剛要去埋,誰知劉四跟在后面。他說:‘私埋人頭,應(yīng)當(dāng)何罪?’小人許了他十兩銀子,他還不依;又許他對半平分,他還不依。小人問他要多少呢?他說:‘要四十五兩。\’小人一想,總共才五十兩,小人才五兩剩頭。氣他不過,小人于是假應(yīng),叫他幫著刨坑,要深深的。小人見他折腰撮土,小人就照著太陽上一鍬頭,就勢兒先把他埋了。然后又刨一坑,才埋了人頭。不想今日陰錯陽差�！闭f罷,不住叩頭。包公叫他畫了招,且自帶下去。

此時白熊業(yè)已傳到,所供與白安相符,并將游仙枕呈上。

包公看了,交與包興收好,即行斷案:鄭屠與女子抵命,白熊與李克明抵命,劉三與劉四抵命,俱各判斬;白安以小犯上,定了絞監(jiān)候;葉阡兒充軍;邱老兒私埋人頭,畏罪行賄,定了徒罪;玉蕊官賣;韓瑞龍不聽母訓(xùn),貪財生事,理當(dāng)責(zé)處,姑念年幼無知,釋放回家,孝養(yǎng)孀母,上進攻書;韓文氏撫養(yǎng)課讀,見財思義,教子有方,著縣尹賞銀二十兩,以為旌表;縣官理應(yīng)奏參,念他勤勞,辦事尚肯用心,照舊供職。包公斷明此案,聲名遠振。歇息一天,再起身赴陳州便了。

且言常州府武進縣遇杰村俠客展昭,自從土龍崗與包公分手,獨自遨游名山勝跡,到處玩賞。一日歸家,見了老母甚好。多虧老家人展忠料理家務(wù),井井有條,全不用主人操一點心。為人耿直,往往展?fàn)敵１凰麚尠讕拙�。展�(fàn)斈钏�是個義仆,又是有年紀(jì)的人,也不計較他。惟有在老母前晨昏定省,克盡孝道。一日,老母心內(nèi)覺得不爽。展?fàn)斱s緊延醫(yī)調(diào)治,衣不解帶,晝夜侍奉。不想,桑榆暮景,竟然一病不起,服藥無效,一命歸西去了。展?fàn)敽籼靻镜?痛哭流淚。所有喪儀,一切全是老仆展忠辦理,風(fēng)風(fēng)光光將老太太殯葬了。展?fàn)斣诩沂刂谱穸Y,到了百日服滿,他仍是行俠作義,如何肯在家中。一切事體,俱交與展忠照管。他便只身出門,到處游山玩水,遇有不平之事,便與人分憂解難。

有一日,遇一群逃難之人,攜男抱女,哭哭啼啼,好不傷心慘目。展?fàn)敱銓⑩n包銀兩分散眾人。又問他們從何處而來。

眾人同聲回道:“公子爺,再休提起。我等俱是陳州良民。只因龐太師之子安樂侯龐昱奉旨放賑,到陳州原是為救饑民,不想他倚仗太師之子,不但不放賑,他反將百姓中年輕力壯之人,挑去造蓋花園,并且搶掠民間婦女,美貌的作為姬妾,蠢笨者充當(dāng)服役。這些窮民本就不能活,這一荼毒豈不是活活要命么?

因此我等往他方逃難去,以延殘喘�！闭f罷大哭去了。展?fàn)斅劼?氣破英雄之膽,暗說道:“我本無事,何妨往陳州走走�！�

主意已定,直奔陳州大路而來。這日正走之間,看見一座墳塋,有個婦人在那里啼哭,甚是悲痛。暗暗想道:“偌大年紀(jì),有何心事?如此悲哀,必有古怪�！庇�待上前,又恐男女嫌疑。

偶見那邊有一張燒紙,連忙撿起作為因由,便上前道:“老媽媽,不要啼哭。這里還有一張紙沒燒呢�！蹦瞧抛又棺”�聲,接過紙去,歸入堆中燒了。展?fàn)敱愦畲钣樣槅柕?“媽媽貴姓?為何一人在此啼哭?”婆子流淚道:“原是好好的人家,如今鬧的剩了我一個,焉有不哭!”展?fàn)數(shù)?“難道媽媽家中,俱遭了不幸了么?”婆子道:“若都死了,也覺死心塌地了;惟有這不死不活的更覺難受�！闭f罷,又痛淚如梭。展?fàn)斠娺@婆子說話拉攏,不由心內(nèi)著急,便道:“媽媽,有什為難之事,何不對我說說呢?”婆子拭拭眼淚,又瞧了展?fàn)?見是武生打扮,知道不是歹人,便說道:“我婆子姓楊,乃是田忠之妻�！北銓⒅魅颂锲鹪�夫妻遇害之事,一行鼻涕兩行淚,說了一遍。

又說:“丈夫田忠上京控告,至今杳無音信�，F(xiàn)在小主人在監(jiān)受罪,連飯俱不能送�！闭�?fàn)斅劼?這英雄又是凄惶,又是憤恨,便道:“媽媽不必啼哭。田起元與我素日最相好。我因在外訪友,不知他遭了此事。今既饔飧不濟,我這里有白銀十兩,暫且拿去使用。”說罷,拋下銀兩,竟奔皇親花園而來。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