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回 武登科慈心招禍 俠義心拯危救貧

話說伍氏三雄到秘香居黃酒館門首,忽然想起一事,跳下車來,各帶刑具進(jìn)了酒館。

書中交代:秘香居掌柜的,姓武名叫登科,在東華門外金魚胡同住家。父母在日,久走蘇杭二州,販賣綢緞為生,在前門外鮮魚口開了一座德昌泰綢緞店。武登科娶妻王氏,乃是崇文門內(nèi)蘇州胡同珠子王家的女兒。夫婦兩個自父母死后,用了十?dāng)?shù)個男女家人。武登科念了數(shù)年書,下了兩次場未中,也無心求取功名,就在家中度安閑歲月。

這一年冬至天氣,他吃完早飯,信步出了前門,天氣甚是寒冷,滴水成冰。在前門外橋頭,見有幾個窮人,正蹲在地下斗骨牌。武登科站在一旁,瞧這幾個人身無棉衣,甚是單寒,看了多時,問道:“你這幾個人,天氣這樣寒冷,為何還在此地賭錢,太不知世務(wù)了�！边@幾個窮人一瞧,見武登科年方二十有余,白凈臉皮,俊品人物,知道是一位富豪子弟,連忙說道:“大爺有所不知,我們這幾個人,拿副骨牌在這里解悶,把冷餓就忘了,哪能夠象大爺,天冷了多穿上兩件。”武登科一聽說:“你幾個人為何不想營生?都是二三十歲,正在青年,何至凍餓而死�！边@幾個人說:“要有兩三吊錢,護(hù)護(hù)身體,還可以尋親找友,找個正事�！蔽涞强频�:“每人我給你兩吊錢,跟我拿去吧!”這四個人說:“謝過大爺,不知大爺貴姓?”

武登科通了居處姓名,帶著那四人到德昌泰來。走在半路之間,那前門外的窮漢甚多,一見這四個人,便跟隨他等,問明武大爺是舍錢的,全都歡喜。武登科到了鋪子門首,說:“你幾個人站著,我叫人給你錢�！备鷣淼哪切└F人說:“怎么給他等錢,不給我們呢,舍錢還挑著人舍嗎?”武登科一聽,說:“不要嚷,每人給你們兩吊錢�！本徒械曛邢壬�開付德昌泰門外的窮人。只見人越聚越多,店中先生說:“點點人數(shù),先給個字條兒,再來領(lǐng)錢。”共合五百八十七人,每人給錢兩吊。武登科在鋪中吃了晚飯,放到三更天,窮人尚未散盡。登料無可如何,說:“明天再放吧,鋪子該關(guān)門了。”好容易把窮人趕散,才關(guān)了門。

次日天光一亮,窮人又圍滿了。這真是善門難開,善門難閉。武登科由店中坐車回來,眾窮人又跟到金魚胡同,堵著門口直嚷直鬧。武登科打發(fā)家人去告訴他們別嚷!來了多少人,每人給兩吊錢。家人查點數(shù)目,照數(shù)放了。次日,窮人比先前更多,舍了不到半月,把一座德昌泰綢緞鋪也賣了。后來又把家中囊內(nèi)所存財物,全折變盡了。不到一月之間,家中四壁皆空,落得一無所有。夫妻對坐閑談,登科說:“明天窮人又來,該當(dāng)如何?”王氏說:“我倒有個主意,明天來了,就說五天放一回,今天來了一概不給。”至第五天,武登科又把家中房屋變賣。舍了兩三個月,就剩自己住的這處房子了。

他有一個表兄,叫趙得福,原先在錢鋪做買賣,后來鋪子關(guān)了,改行跟官,跟了個姓慶的,乃是織造,在外頭幾年,很不得意,姓慶的已被參,回來時仍一無所有。這天來找武登科,放聲大哭,說:“兄弟,你得救我,現(xiàn)在我身上無衣,肚內(nèi)無食,一無所有�，F(xiàn)有朋友給薦舉在白大人那邊看門房,這個事可以熬得出頭來,現(xiàn)需一百銀子,兄弟你得救我。”武登科說:“我這兩天正為難,家里已一無所有,產(chǎn)業(yè)都被我舍了。我身底下這處房有紅契,你拿去押了吧,你拿一百,剩了給我。”

他們對過住著一家街坊,姓茍,家里開了紙鋪,很有些錢,使把房契在對面押了一千兩。他表兄拿了一百兩,給他九百兩。

那趙得福臨走時說:“兄弟,你等著吧,我發(fā)了財必還你。”

打這趙得福走了,他舍了兩天,錢又沒有了。

大奶奶到娘家見了二位哥哥說:“家中有急用項,暫借二三百銀子�！彼�哥哥說:“倒是二百還是三百?姑奶奶永沒張過嘴�！蓖跏夏镒颖緛硎情|中弱秀,聽哥哥一問,臉就一紅,說:“哥哥,借多少是多少。”大爺叫帳房趕緊稱三百兩銀子來,留姑奶奶吃完了飯,送王氏回家,便把銀子帶在車上。武登科一瞧借了銀子來,叫家人搬到銀鋪合錢,次日一舍就完。

王氏這天與武登科談心說:“借了錢一舍就完,這一回該當(dāng)如何?”武登科說:“我跟他們說沒錢了,他們都不信,大家都齊呼我財神爺,下回你再到你娘家去借。”果然到了舍錢的日子,又讓王氏借了一百兩銀子來。如是者三次,到第四次又去借時,王大爺說:“姑奶奶,我供不起你舍,你們家里三四萬銀子都舍了,你又坑害我來了。沒錢�！�

王氏生氣回家,對丈夫說了。武登科一想:現(xiàn)在自己沒錢舍了,使人家的又指什么還?次日,窮人來了幾千,武登科出去說:“我實在沒有錢了,眾位不信,就請進(jìn)來看,等我有錢時再舍吧�！毖胝f了半天,那善心的窮人就走了,那惡心的窮人開口就罵。武登科晚上到了茍宅,將自己住的五十余間房賣了三千兩,剩下九百兩之?dāng)?shù),夫妻兩個贖贖當(dāng),把家人辭退,每人給銀十兩,慢慢謀事。

夫妻二人便搬到京西離城二十里他家的墳地去住,那里就有看墳的,單有一處陽宅,于是把看墳的搬在別處住,自己置了些粗糙的應(yīng)用物件。這房是北房三間,東西各有配房,倒也整齊�？磯灥男召�,叫賴天生,素日就不法,時常賣樹木,有祭田二百畝也叫他給賣了。本來武登科自幼就不懂營運(yùn),坐吃山空,自端午節(jié)后搬出城來,住到過八月節(jié),把這點余資又花了有一半。這一天,夫婦因多吃兩杯酒睡沉了,次日起來,所有的銀錢釧鐲首飾衣服,又被賊人挖了窟窿,偷盜去了。夫婦彼此埋怨,并無一點主意。天氣寒冷,夫妻兩個度日如年。偷去他這些財物的,原來并非外人,乃是賴狗賭輸了,看他主人老實,夜晚就挖窟窿盜去了財帛。武登料無法,到九月時候,想起他的表兄,何不進(jìn)城找他去呢。次日,告訴大奶奶找點東西當(dāng)作盤費(fèi),說要進(jìn)城去找趙得福。王氏還有一件半新不舊的藍(lán)布褂,也不過當(dāng)上三四百文。

武登科家中的早飯是碎米稀粥,他隨便吃了,拿起小包裹便直奔平則門,進(jìn)了城,打聽到白大人住在后門外金絲套胡同。

到了那里,一瞧路北大門里頭,掛著許多官銜牌。他來到門房說:“辛苦!我找趙二爺,勞駕把他叫出來�！北娙苏f:“你等等吧!”不多時,趙得福從里面出來,人也改了樣,衣裳架弄著,又白又胖,真是人得喜事精神爽,一見武登科,說:“兄弟你來了,今天我忙,要跟大人上衙門去。你搬到哪里去了,我總沒見著你。”武登科說:“現(xiàn)在京西墳地里住,剩了幾個錢都丟了�！壁w得福說:“你等著,我進(jìn)里邊去。”不多時拿出一吊錢,說:“給你做盤費(fèi)吧,這里還有十兩銀子,你墊辦著過日子,過臘月二十再來,我給你二十兩�！蔽涞强苹丶�,到了臘月二十二又來這里找他表兄。只瞧見白大人封了門,奉旨抄家,連他表兄都交刑部了。無奈回去,到家中把表兄打官司的事述說一遍,王氏也是無法了。到二十三祭灶,都說兩句吉祥話,他夫妻兩個說:“灶王爺,我們過了年,人家都說好人相逢,惡人遠(yuǎn)離,開市大吉,萬事亨通。我們是惡人相逢,好人遠(yuǎn)離,開市大吉,萬事恒寧。”正說之際,只聽房上有人答言說:“我乃惡人相逢!”又一個說:“我乃好人遠(yuǎn)離!”

又一個說:“我乃開市大吉!”撲通一聲,扔下一宗物件。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