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回 矢口不移心靈性巧 真贓實犯理短情屈

且說艾虎聽范大人問他可認(rèn)得你家太老爺這一句話,艾虎暗暗道:“這可罷了我咧!當(dāng)初雖見過馬朝賢,我并未曾留心,何況又別了三年呢。然而又說不得我不認(rèn)得。但這位大人如何單問我認(rèn)得不認(rèn)得,必有什么緣故罷?”想罷,答道:“小人的太老爺,小人是認(rèn)得的。”范大人聽了,便吩咐帶馬朝賢。

左右答應(yīng)一聲,朝外就走。

此時,顏大人旁觀者清,見艾虎沉吟后方才答應(yīng)認(rèn)得,就知艾虎有些恍惚,暗暗著急擔(dān)驚,惟恐年幼,一時認(rèn)錯了那還了得。急中生智,便將手一指,大袍袖一遮,道:“艾虎,少時馬朝賢來時,你要當(dāng)面對明,休得袒護(hù)!”嘴里說著話,眼睛卻遞眼色,雖不至搖頭,然而紗帽翅兒也略動了一動。艾虎本因范大人問他認(rèn)得不認(rèn)得,心中有些疑心,如今見顏大人這番光景,心內(nèi)更覺明白。只聽外面鎖鐐之聲,他卻跪著偷眼往外觀看,見有一年老的太監(jiān),雖然項帶刑具,到了丹墀之上,面上尚微有笑容,及至到了公堂,他才斂容息氣,而且見了大人們也不下跪報名,直挺挺站在那里,一語不發(fā)。小爺更覺省悟。只聽范大人問道:“艾虎,你與馬朝賢當(dāng)面對來�！卑�虎故意的抬頭望了一望那人道:“他不是我家太老爺。我家太老爺小人是認(rèn)得的。”陳公公在堂上笑道:“好個孩子,真好眼力。”又望著范大人道:“似這等光景,這孩子真認(rèn)得馬總管無疑了。來呀,你們把他帶下去,就把馬朝賢帶上來罷。”左右將假馬朝賢帶下。不多時,只見帶上了個欺心背反、蓄意謀奸、三角眼含痛淚、一片心術(shù)不端的總管馬朝賢來。左右當(dāng)堂打去刑具,朝上跪倒。陳公公見這番光景,未免心生惻隱,無奈說道:“馬朝賢,今有人告你三年前告假回鄉(xiāng)時,你把圣上九龍珍珠冠擅敢私攜至家,你要從實招上來�！瘪R朝賢嚇得膽裂魂飛道:“此冠實是庫內(nèi)遺失,犯人概不知情呀�！敝宦犖拇笕说�:“艾虎,你與他當(dāng)面對來�！卑�虎便將口供述了一回道:“太老爺,事已如此,也就不用推諉了。”馬朝賢道:“你這小廝著實可惡!咱家何嘗認(rèn)得你來。”艾虎道:“太老爺如何不認(rèn)得小人呢?小人那時才十二歲,伺候了你老人家多少日子。太老爺還時�？湮液芰胬�,將來必有出息。難道太老爺就忘了么?可見是貴人多忘事�！瘪R朝賢道:“我縱然認(rèn)得你,我?guī)讜r將御冠交給馬強(qiáng)了呢?”文大人道:“馬總管,你不必抵賴。事已如此,你好好招了,免得皮肉受苦。倘若不招,此乃奉旨案件,我們就要動大刑了。”馬朝賢道:“犯人實無此事。大人如若賞刑,或夾或打,任憑吩咐�！鳖伌笕说�:“大約束手問他,決不肯招。左右,請大刑來�！眱膳园l(fā)一聲喊,剛要請刑,只見艾虎哭著道:“小人不告了!小人不告了!”陳公公便問道:“你為何不告了?”艾虎道:“小人只為害怕,怕?lián)�罪�?方來出首,不想如今害得我太老爺偌大年紀(jì),受如此苦楚,還要用大刑審問。這不是小人活活的把太老爺害了么?小人實實不忍。小人情愿不告了�！标惞�公聽了,點了點頭道:“傻孩子,此事已經(jīng)奉旨,如何由得你呢?”只見杜大人道:“暫且不必用刑。左右,將馬總管帶下去,艾虎也下去。不可叫他們對面交談�！薄芭�!”左右分別帶下。

顏大人道:“下官方才說請刑者,不過威嚇而已。他有了年紀(jì)之人,如何禁得起大刑呢。”杜大人道:“方才見馬總管不認(rèn)得艾虎,下官有些疑心。焉知艾虎不是被人主使出來的呢?”顏大人聽了,暗道:“此言厲害。但是白五弟托我照應(yīng)艾虎,我豈可坐視呢?”連忙說道:“大人慮得雖是,但艾虎是個小孩子,如何擔(dān)得起這樣大事呢?且包太師已然測至此處,因此要用御刑鍘他的四肢。他若果真被人主使,焉有舍去性命不肯實說的道理呢?”杜大人道:“言雖如此,下官又有一個計較,莫若將馬強(qiáng)帶上堂來,如此如此追問一番,如何?”眾人齊聲說是。吩咐帶馬強(qiáng),不許與馬朝賢對面。左右答應(yīng)。

不多時,將馬強(qiáng)帶到。杜大人道:“馬強(qiáng),如今有人替你鳴冤,你認(rèn)得他么?”馬強(qiáng)道:“但不知是何人?”杜大人道:“帶那鳴冤的當(dāng)面認(rèn)來�！敝灰姲�虎上前跪倒。馬強(qiáng)一看,暗道:“原來是艾虎。這孩子倒有為主之心,真是好!”連忙柬道:“他是小人的家奴,名叫艾虎�！倍糯笕说�:“他有多大歲數(shù)了?”馬強(qiáng)道:“他十五歲了�！倍糯笕说�:“他是你家世仆么?”馬強(qiáng)道:“他自幼兒就在小人家里�！睈嘿\只顧說出此話,堂上眾位大人無不點頭,疑心盡釋。杜大人道:“既是你家世仆,你且聽他替你鳴冤。艾虎快將口供訴上來�！卑�虎便將口供訴完,道:“員外休怪小人,實實擔(dān)不起罪名�！瘪R強(qiáng)喝道:“我把你這狗才!滿口里胡說!太老爺何嘗交給我什么冠來!”陳公公喝道:“此乃公堂之上,豈是你喝呼家奴的所在!好不懂好歹,就該掌嘴�！瘪R強(qiáng)跪爬了半步道:“回大人,三年前小人的叔父回家,并未交付小人九龍冠。這都是艾虎的謊言�！鳖伌笕说�:“你說你叔父并未交付于你,如今艾虎說你把此冠供在佛樓之上,倘若搜出來時,你還抵賴么?”

馬強(qiáng)道:“如果從小人家中搜出此冠,小人情甘認(rèn)罪,再也不敢抵賴�！鳖伌笕说�:“既如此,具結(jié)上來。”馬強(qiáng)以為斷無此事,欣然具結(jié)。眾位大人傳遞看了,叫把馬強(qiáng)仍然帶下去。又把馬朝賢帶上堂來,將結(jié)念與他聽,問道:“如今你侄兒已然供明。你還不實說么?”馬朝賢道:“犯人實無此事,如果從犯人侄兒家中搜出此冠,犯人情甘認(rèn)罪,再無抵賴�！币簿吡艘粡埥Y(jié),將他帶下去,吩咐寄監(jiān)。

文大人又問艾虎道:“你家主人被劫一事,你可知道么?”

艾虎道:“小人在招賢館服侍我們主人的朋友�！蔽拇笕说�:“什么招賢館?”艾虎道:“小人的員外家大廳就叫招賢館。

有好些人在那里住著,每日里耍槍弄棒,對刀比武,都是好本事。那日因我們員外誆了個儒流秀士,帶著一個老仆人,后來說是新太守,就把他主仆鎖在空房之內(nèi)。不知什么工夫,他們主仆跑了。小人的員外知道了,立刻騎馬趕去,又把那秀士一人拿回來,就掐在地牢里了�！蔽拇笕说�:“什么地牢?”艾虎道:“是個地窖子,凡有緊要事情都在地牢。回大人,這個地牢之中不知害了多少人命�！标惞�公冷笑道:“他家竟敢有地牢,這還了得嗎!這秀士必被你家員外害了�！卑�虎道:“原要害來著。不知什么工夫那秀士又被人救了去了。小人的員外就害起怕來。那些人勸我們員外說沒事,如有事時,大伙兒一同上襄陽去就是。那天晚上,有二更多天,忽然來了個大漢,帶領(lǐng)官兵,把我們員外和安人在臥室內(nèi)就捆了。招賢館眾人聽見,一齊趕到儀門前救小人的主人。誰知那些人全不是大漢的對手,俱各跑回了招賢館藏了。小人害怕,也就躲避了,不知如何被劫�！蔽拇笕说�:“你可知道什么時候?qū)⒛慵覇T外起解到府?”艾虎道:“小人聽姚成說,有五更多天�！蔽拇笕寺犃�,對眾人道:“如此看來,這打劫之事與歐陽春不相干了�！�

眾人問道:“何以見得?”文大人道:“他原失單上報的是黎明被劫。五更天,大漢隨著官役押解馬強(qiáng)赴府,為何黎明又打劫了呢?”眾位大人道:“大人高見不差�！标惞�公道:“大人且別問此事,先將馬朝賢之事復(fù)旨要緊�！蔽拇笕说�:“此案與御冠相連,必須問明,一并復(fù)旨,明日方好搜查提人�！�

說罷,吩咐帶原告姚成。誰知姚成聽見有九龍冠之事,知道此案大了,他卻逃之夭夭了。差役去了多時,回來稟道:“姚成懼罪,業(yè)已脫逃,不知去向�！蔽拇笕说�:“原告脫逃,顯有情弊。這九龍冠之事益發(fā)真了。只好將大概情形復(fù)奏圣上便了�！贝蠹夜餐瑪M了折底,交付陳公公先行陳奏。

到了次日,奉旨立刻行文到杭州,捉拿招賢館的眾寇,并搜查九龍冠即刻赴京歸案備質(zhì)。過了數(shù)日,署事太守用黃亭子抬定龍冠,派役護(hù)送進(jìn)京,連郭氏一并解到。你道郭氏如何解來?只因文書到了杭州,立刻知會巡檢守備帶領(lǐng)兵弁,以為捉拿招賢館的眾寇必要廝殺,誰知到了那里,連個人影兒也不見了,只得追問郭氏。郭氏道:“就于那夜俱各逃走了。”署事官先查了招賢館,搜出許多書信,俱是與襄陽王謀為不軌的話頭。又叫郭氏隨同來到佛樓之上,果在中間龕的左邊隔扇后面,搜出御冠帽盒來。署事官連忙打開驗明,依然封好妥當(dāng)。立刻備了黃亭子,請了御冠。因郭氏是個要犯硬證,故此將他一同解京。

眾位大人來至大理寺,先將御冠請出,大家驗明,供在上面。把郭氏帶上堂來,問她:“御冠因何在你家中?”郭氏道:“小婦人實在不知�！狈洞笕说�:“此冠從何處搜出來的?”郭氏道:“從佛樓中間龕內(nèi)搜出�！倍糯笕说�:“是你親眼見的么?”郭氏道:“是小婦人親眼見的�！倍糯笕私兴�畫招畫供,吩咐帶馬強(qiáng)。馬強(qiáng)剛至堂上,一眼瞧見郭氏,吃了一驚,暗說:“不好!她如何來到這里?”只得向上跪倒。范大人道:“馬強(qiáng),你妻子已然供出九龍冠來,你還敢抵賴么?快與郭氏當(dāng)面對來�！瘪R強(qiáng)聽了,戰(zhàn)戰(zhàn)兢兢問郭氏道:“此冠從何處搜出?”郭氏道:“佛樓之上中間龕內(nèi)。”馬強(qiáng)道:“果是那里搜出來的?”郭氏道:“你為何反來問我?你不放在那里,他們就能從那里搜出來么?”文大人不容他再辯,大喝一聲道:“好逆賊!連你妻子都如此說,你還不快招么?”馬強(qiáng)只嚇得目瞪癡呆,叩頭碰地道:“冤孽罷了!小人情愿畫招。”左右叫他畫了招。顏大人吩咐將馬強(qiáng)夫妻帶在一旁,立刻帶馬朝賢上堂,叫他認(rèn)明此冠并郭氏口供,連馬強(qiáng)畫的招,俱各與他看了。只嚇得他魂飛魄散。又當(dāng)面問了郭氏一番,說道:“罷了,罷了!事已如此,叫我有口難分訴。犯人畫招就是了�！弊笥医兴�畫了招,眾位大人相傳看了,把他叔侄分別帶下去。文大人又問郭氏被劫一事。

忽聽外面嘈雜,有人喊冤。只見衙役跪倒稟道:“外面有一老頭子,手持冤狀,前來伸訴。眾人將他攔住,他那里喊聲不止,小人不敢不回。”顏大人道:“我們是奉旨審問要犯,何人膽大,擅敢在此喊冤?”差役稟道:“那老頭子口口聲聲說是替倪太守鳴冤的。”陳公公道:“巧極了。既是替倪太守鳴冤的,何妨將老頭兒帶上來,眾位大人問問呢�！狈愿缼Ю项^兒。

不多時,見一老者上堂跪倒,手舉呈詞,淚流滿面,口呼冤枉。顏大人吩咐將呈子接上來,從頭至尾看了一遍道:“原來果是為倪太守一案�！睂⒋顺兽D(zhuǎn)遞。眾位大人看了,齊道:“此狀正是奉旨應(yīng)訊案件,如今雖將馬朝賢監(jiān)守自盜審明,尚有倪太守與馬強(qiáng)一案未能質(zhì)訊。今既有倪忠補(bǔ)呈伸訴,理應(yīng)將全案人證提到,當(dāng)堂審問明白,明日一并復(fù)旨�！标惞�公道:“正當(dāng)如此�！北阃�下問道:“你就叫倪忠么?”倪忠道:“是。小人叫倪忠,特為小人主人倪繼祖前來伸冤。”陳公公道:“你不必啼哭,慢慢地訴上來�！蔽醋R說些什么,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