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回　遇樵夫問路歷險境　見逃犯假意說卑詞

且說九頭鳥葛幼泉聽了錦堂一席話,暗想:這也是他命中注定,要受一番折磨。我本來想誘他到運升家里去,只怕他不上當(dāng),如今他開口問及朱運升居址,這正是大好機會,豈可輕輕放過?如此一來,就是他趕到了那邊,吃了大虧,也只是他自討苦吃,不能怨我。想罷,就低聲答道:“朱遠升是越獄要犯,外邊有人注意他,本來不能告訴人家,既是你老兄有人指引,說了諒也不妨!他家住大洪山,本來是販私鹽為活的,現(xiàn)在因販土利息厚于販鹽,他才改做土販,手下伙計多得很,這幾天各地拿獲的土販,大半是他手下的伙計。老兄若是有心前去,只消到了大洪山,向人探問朱二老板,那邊無人不知,自會有人帶你去的。不過我說是說了,他究竟是越獄要犯,老兄也須替他嚴(yán)守秘密,切不可在人前吐露口風(fēng),保你買到物美價廉的烏皮霉公�！卞\堂含笑答道:“承情指示,感激非常,日后當(dāng)圖補報。”當(dāng)下便告辭而行。幼泉要緊過癮,立起身來,道聲恕送,就一歪身橫倒榻上,呵欠迭作,急急地?zé)裏熍?裝上煙斗,嗤嗤連抽十幾筒,才把呵欠遏止,不必細(xì)表。

且說錦堂帶著鳳姑,一路步行回船,落艙坐定。鳳姑啟口問道:“有無端倪查得?葛幼泉是不是包庇土賊的猾吏?”錦堂洋洋得意地說道:“我輩料事如神,算無遺策。幼泉的話,與我所料的完全無異。他自稱與煙販都有往來,我故意向他探問逃犯朱運升的住址,他竟老實告訴我,住在大洪山,原是鹽販出身,現(xiàn)改做了販土巨魁�，F(xiàn)在我想親往大洪山一走,你道好不好?”鳳姑聽了沉吟了一會道:“我想起昔年跟著爸爸到過大洪山,記得是前臨漳水,后當(dāng)漢水,那里販私梟匪聚集的所在,是個危險的地方,卻恐去不得。況且九頭鳥也是老于世故的人,肯直言相告,其中難免有詐?你奉委到此,查得這種確實消息,盡可回省稟復(fù),何必再去冒這大險呢?”錦堂含笑答道:“若是別個委員,查到這種可靠的消息,已屆喜出望外,當(dāng)然回轅稟復(fù)。惟有我的查案,非到水落石出,不愿銷差,所以制軍曾經(jīng)獎勵我辦事認(rèn)真,不辭勞怨。這位林制軍的知遇,是不易得到的,我因受了天德的暗算,林公有些瞧不起我,這回奉委,格外要認(rèn)真查得詳細(xì),才可以回他的心。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朱運升是否仍住在大洪山,非親去密查不可。倘然僅憑葛幼泉一面之辭,回省稟復(fù),制軍勢必要根據(jù)我的報告,札飭地方官派兵前去拿捉。拿得到時,固然我也有功,只怕幼泉所說的話不確,就算是真,還防朱運升畏罪遠遁,早已不在大洪山老巢。累官兵空勞往返還是小事,連帶我辦事認(rèn)真的信用也要喪失,這卻關(guān)系甚大。無論如何,你要陪我去走一遭。如能當(dāng)場把逃犯逮捕,帶回轅門,這種異常勞績,還怕得不到制軍的青眼?管教不出一月,就會委署實缺�！兵P姑笑盈盈答道:“我是常隨,主人既然決心要去,固然不能攔阻,出力幫助,也是分內(nèi)之事,決不畏避;但是船上只有我一人懂得些兒武藝,那邊人數(shù)必多,斷難有恃無恐。依小的愚見,還是順道到仙桃總兵衙門,向大老爺說明情形,借撥幾個得力兵官,保著你同去,那么遇見朱運升就可以直接逮捕�！卞\堂點頭稱是,即吩咐船家開往仙桃鎮(zhèn),水手就抽跳板解纜起行。

仙桃鎮(zhèn)總兵陳炯堂,是錦堂的胞兄,他們本是將門之后,炯堂承襲一等輕車都尉,隨營效力,征苗屢立戰(zhàn)功,擢升至總兵。錦堂自少習(xí)文,刻苦用功,連捷得中進士,在京當(dāng)了十多年苦差,才得外放湖北荊宜施道。旋因吸食鴉片,被同寅在前任制臺面前說了壞話,制臺叫他自己告病請開缺,在省中戒煙候補。林公到任后,見他辦事干練,委署安襄鄖道,被楊天德暗算撤任,上文已經(jīng)敘明,不在話下。

且說船抵仙桃鎮(zhèn),錦堂一人登岸,徑入總兵衙門,會見長兄,說明專程到此,借撥兩三位得力兵官,同往大洪山。拿捉越獄逃遁的土販朱運升情形。炯堂慨然答應(yīng),即派旗牌錢昌、百總汪興,跟隨錦堂前去。同胞兄弟用不著客氣,錦堂馬上帶著錢、汪兩兵官,告別回船。船家重又解纜前進,路上并無耽擱,直到鐘祥縣屬大洪山近處停泊。錦堂吩咐錢、汪倆遠遠跟隨,命鳳姑隨身保護。一同離舟登岸,只見山峰聳翠,大洪山就在面前。便沿山足前進,人家稀少,道上也無行人,走了一里光景,才遇見一個樵夫,肩挑山柴,從山上走下來。錦堂便叫鳳姑上前問路。鳳姑就搶步上前,向樵夫含笑問道:“樵哥!對不起你,借問一訊,可曉得朱二老板的住宅在哪里?”樵夫聽說,很驚異的向鳳姑望了一眼,又向四下里瞧望一周,才輕輕答道:“朱二老板是蓬頭獅子朱貴升大老板的胞弟,兄弟二人本是梟匪中的魁首,販私販土,殺人越貨,無所不為,現(xiàn)在煙禁森嚴(yán),聽說派往各地的伙計大半被官廳捉去,煙土沒收,虧蝕甚巨。兄弟又想改行做沒本錢買賣了!我看你像個安分守己的商客,卻來找他們干什么?”鳳姑答道:“這些事我們早就知道,此來另有別事,只望樵哥將這朱二老板的住址相告。

因我們來此,非與他見一面不可。至于旁的事,后來自有分曉, 總望樵哥指引�！遍苑虼鸬�:“他們的老巢在此山中殺虎澗后面,地勢危險非常,周圍約有五六里平地,前有殺虎澗,既深且闊,相傳昔時有只吊睛白額虎失足跌入澗底,就此一動不動的死了,因此叫做殺虎澗。后面是插天峰,懸崖峭壁,野獸都不能上去。右邊也是險極不能攀登的高峰,唯有左邊是他們出入的門戶,但也是極狹的山谷。你們要進去時,就此地上山,經(jīng)過靈官廟,向左邊一直走去,約摸一里光景,便是他們的出入口。”鳳姑謝道:“承情指點,感謝非常�！闭f罷,便和錦堂移步登山,樵夫荷柴歸去。錦堂初上山時笑向鳳姑說道:“你足小伶仃,只怕跟不上我?”鳳姑笑答道:“和你比試一程如何?”說著使展草上飛功夫,越走越快,錦堂竭力跟隨,奔得汗流氣喘,休想跟得上,才止步說道:“我輸了!慢慢走吧�！�

鳳姑見他討?zhàn)?也便住了腳步,等他走近,于是緩步而前,繞過靈官廟,左轉(zhuǎn)前行。錦堂一邊走,一邊向鳳姑說道:“我們一同深入匪巢,萬一他們起了不良之心,將我們軟禁起來,無人通信,絕了救應(yīng),不當(dāng)穩(wěn)便。況且你是一個女子,若然被他們看出破綻,這班亡命之徒,什么事不干,那時更多不便。依我的主張,還是你留在外面,待我只身前去,沒事時最好,若是你等到紅日西向,不見我走出來,你趕緊回船,帶著錢、汪兩兵官一同前來救我。”鳳姑應(yīng)聲理會得。二人又走了一程,遠遠看見前面是山谷口子,鳳姑便閃入樹林之中,錦堂獨行向前。

那谷口有兩個大漢站著,錦堂料必就是蓬頭獅子老巢的出入口,就搶步向前問道:“敢問兩位老兄!朱二老板可在府上,我得漢陽葛幼泉相公指點,特來拜訪的�！蹦橇⒃谧筮叺穆槊娲鬂h聽說,就含笑地問道:“貴姓可是唐?”錦堂一面答稱正是,一面暗想,難道葛幼泉已經(jīng)來函知照,否則他們哪里會曉得我的假姓呢?這倒有些危險。原來葛幼泉早有親筆信函到此,說明一切,并囑朱氏兄弟把唐錦臣軟禁起來,不可傷他性命。

運升得信后,就吩咐看守入口的匪黨,如有姓唐的來探望,引他進來,故爾麻面張黑子問明是姓唐的,就笑容可掬地說道:“請里邊去,待我來引道�！卞\堂就跟著張黑子走入山谷,只見兩面都是山峰陡壁,巾間一條山路,長約一里光景,盡處便是很寬大的山地,兩邊種著花草樹木和蔬菜,倒有些像世外桃源。走了幾十步,才見靠北一帶平房,約摸有三四十間。張黑子引進大門,向右邊走廊中走去,穿過了五六間平房,領(lǐng)到一間平房中。張黑子說道:“這里便是二老板的會客室,請隨意坐地,我去請二老板出來。”說罷,轉(zhuǎn)身而去。

錦堂走到窗前打量,只見前面一片庭心,時當(dāng)九月,有十幾盆菊花擺在石條上。再看室中,陳設(shè)簡單,只有一張八仙桌,四只單靠椅。正看間,忽然張黑子引著一個壯漢入室,年齡約摸三十左右,身高七尺開外,面色微黑,生得獐頭鼠目、尖嘴削腮,一望而知就是逃犯朱運升了。正想行禮招呼,張黑子搶先說道:“這是我們二老板。”錦堂就向運升拱手說道:“久仰大名,苦無相見之緣,今幸葛幼泉相公介紹,專程前來拜謁,真是幸會。”運升連忙還禮,分賓主坐下,張黑子捧茶敬客。

要知朱運升如何軟禁陳錦堂,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