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回　權(quán)奸得賄倒行逆施　公憤難平上疏抗議

且說葛東明攜著七十萬兩巨款,到北京運動,五千金去結(jié)識了古董店主,托他代為介紹,昏夜到權(quán)相穆彰阿私邸。東明為防談話漏泄秘密,預(yù)先寫就一紙稟辭,大意為懇托相爺顧恤遠人,設(shè)法維持英商鴉片貿(mào)易,請旨準予列作藥材類輸運入口,愿納稅銀等語。一面早就和古董商人講明報效三十萬白銀。當(dāng)下穆奸看罷稟辭,隨手燃火燒去,然后摒退左右,悄悄地向東明說道:“正在厲行煙禁的時候,忽然倡言化私為公,準予鴉片進口,這是很不容易辦到的事,就算在京文武不敢違拗我的主張,還怕各行省將軍督撫聯(lián)名上疏抗爭。你且京中耽擱幾天,再來聽我的回音吧!”東明一面唯唯答應(yīng),一邊將二十萬兩的銀票呈上,只說這是各夷商奉送相爺?shù)奶烤?懇求笑納!穆奸假意推讓不過,方才納入衣袋中。東明曉得肯收運動金,事必有成,就告辭退出,在客寓里等候消息。明知這么一來事情必然成功,只爭遲早罷了。

且說穆奸收受了這筆巨額賄賂,不恤民害,不顧公論,密召大常寺少卿許乃濟到私第,授意他遞出奏疏,若得朱批如議辦理,有三萬兩酬金到手。乃濟本是穆奸心腹,且由穆奸一手提拔起來的,當(dāng)然唯命是聽,告辭回寓,草就奏疏,送到軍機處,就由穆奸呈御覽。原折約有三千多字,說來頭頭是道,頗合時弊,主旨以鴉片貿(mào)易為合法,禁煙也屬目前要政,措辭肯稱取巧極,節(jié)錄奏折中大意如下:鴉片一名罌粟,原產(chǎn)于印度,為止瀉提神唯一要藥。

本朝康乾時代,列入海關(guān)進口藥材類,每擔(dān)抽稅五兩四錢。旋因使用過度,吸食成癮,流毒社會,致干例禁,屢次頒行禁煙法令。始則擬以枷杖流戍,繼且科以絞刑。只因情罪不符,酷刑未嘗實行,而吸食販運者,反而有增無減。其故由于未禁煙時鴉片進口,一則須納稅銀,鴉片進口,只能與輸出之大黃茶葉交換,不作現(xiàn)錢交易。自厲行煙禁以來,海關(guān)煙稅取銷,偷運進口,不必納稅,只須耗費若干私費,便能進口秘密交易,概用現(xiàn)銀,故而在未禁煙前,每年輸入鴉片只有數(shù)百箱,禁煙以后,輸入數(shù)逐年增加,多至三萬數(shù)千箱,現(xiàn)金外溢,銀價因是日昂。自來法令愈嚴,訐告愈多,官吏因之不能實力奉行,破壞法律之心計亦愈工。吸食鴉片,有害人身,盡人皆知,嚴禁而不知戒絕,還可稍示姑息,不加聞問,唯救濟社會經(jīng)濟,整頓進口稅銀,烏可不問?查鴉片本屬藥材,征收稅銀,早列入進口貿(mào)易表,自屬合法貿(mào)易,豈可因噎廢食,為吸食鴉片者有害,禁止進口,徒然損失稅銀,鴉片依然偷運,不如仍照舊章,認為合法貿(mào)易,準予納稅進口。唯須以物換物,賣于公行員,不得以現(xiàn)銀交易,一面嚴行禁止官吏、差役、兵卒等不準吸食,犯者加等治罪。如此則漏卮可塞,銀價可平,偷運可絕,煙害亦可斷絕,一舉而備數(shù)善。謹請乾綱獨斷施行,云云。

此疏雖然別有用心,但寫來卻也絲絲入扣,道光皇帝,耳骨最軟,凡有情理之事,他總肯采納。當(dāng)時覽奏動容,即命穆彰阿傳諭廣東總督及海關(guān)熟議具復(fù)。穆奸料到粵督鄧廷楨決無反對之理,分明大功告成,三十萬運動金可以安然享有,當(dāng)下退回相府,一面?zhèn)髦I廣東總督遵議具復(fù);一面密傳葛東明進見,把上文的經(jīng)過,細說一遍,吩咐他趕緊回轉(zhuǎn)廣東,再向粵督衙門運動,那么鴉片可作合法貿(mào)易,裝運進口了。東明道謝退出,回寓算清宿費,雇坐驢車到天津,仍坐原輪船回轉(zhuǎn)廣東。他此行到手了三十九萬五千兩銀子,正是喜出望外�；氐綇V東,往見查頓,把入京運動情形細說一遍。未了說:“穆相叮囑,粵督處還須花金運動,免得功敗垂成,被他力持異議。”

查頓說道:“一客不煩二主,再勞老哥辛苦一趟,你看三四萬兩可以成事么?前次之款,是由各洋商公攤,但這筆余款,只好由我一人獨出,勢不能再向他們攤派,這倒要請老兄格外幫忙才好呢?”東明答道:“京中已經(jīng)運動成熟,諒粵督也不敢力持異議,送三四萬兩銀子給他,也不算少了�！辈轭D馬上同東明到銀行中兌了三萬兩銀票,東明即往總督轅門拜會。鄧廷楨接入花廳,分賓主坐下。東明劈口就問道:“大人可曾接到軍機大臣字寄,交議鴉片為合法貿(mào)易,準予納稅進口的上諭么?”廷楨聽得此問,心中一想,明知話里有因,若非英商托他入京運動,那軍機處的公事素來秘密異常,誰敢宣泄于外,他哪里會曉得,這一定是走了內(nèi)線來的。他既然出京以后來此求見,不消說總有什么請托,正可趁此機會,撈他一筆巨款。

打定主意之后,便含笑答道:“此事關(guān)系重大,一時未便議復(fù),尚待考慮,此時也不敢擅立主見。”東明聽說,明知他要錢,便道:“此事在京中已承穆相爺允許,大致可見諸事實,只議復(fù)一事,還求大人格外幫忙。”說著將一對錦繡荷包送上,口稱這是商人從京中帶來送給大人玩耍的,還望收納。鄧廷楨一見荷包飽綻異常,明知里面必是關(guān)節(jié),便含笑收下,端茶送客。東明見他收了此物,知事已成,即行辭出。鄧廷楨即傳海關(guān)道商議具復(fù),表示四項意見,大致承認鴉片為合法貿(mào)易,由是鴉片化私為公,納稅進口。

初時販賣開館,尚干禁令,嗣后法律廢弛,兩廣地方煙館林立,人民可以自由吸食。隔了一年,連帶閩、浙、蘇、皖等省,亦然鴉片充斥于市�；浂綖榉澜覅⑵鹨�,奏定暫行條例六條,照錄如下:一、輸入之鴉片,概可交換貨物;二、特派巡邏船,防止秘密輸入;三、就嘉慶二十三年之舊規(guī)定,無論何船何貨,準輸入品三折為金貨與其攜歸,唯一船取得之總額,不得過五萬先令;四、鴉片可照其他商品賣于護商人;五、每擔(dān)輸入稅連附加稅共計三兩三錢八分六厘;六、通商僅限于廣東,未通過廣東稅關(guān)之鴉片,一律沒收。

自有此六條規(guī)定,一般販土夷商有恃無恐,整千整萬兩的由廣東海關(guān)輸入。海關(guān)稅收大旺,粵督還欣欣然有喜色!殊不知流毒各省,貽害民生,不堪設(shè)想。就是楚省,經(jīng)林公苦心嚴禁以后,也幾乎死灰復(fù)燃。一面出示張貼各屬,勸諭人民已離苦海,斷不可再墮深淵,剴切曉諭,并嚴禁興販入境,總算不曾前功盡棄。一面函托內(nèi)閣學(xué)士朱罇上疏抗爭鴉片不該準予進口。大意謂:自厲行煙禁以來,如楚省人民自知改悔,呈繳煙具、煙土,全省煙害,將次肅清。各省正宜一律嚴禁,以楚省為模范。而今廣東非但不禁,反視鴉片為合法貿(mào)易,準予納稅進口,與禁煙法令大相矛盾�？傊�,鴉片有萬害而無一利,英夷以此輸入中國,實欲使我國弱民貧,以遂其擾亂中華之野心。當(dāng)此千鈞一發(fā)之際,嚴申煙禁,尚恐難以盡絕,乃復(fù)舉禁運功令一律廢除,反許其化私為公,納稅進口,貽害百姓,大禍不堪設(shè)想矣。

此項奏疏進呈之后,給事中許球、鴻臚寺正卿黃爵滋等繼續(xù)上疏,奏請嚴禁鴉片入口。許球奏折中大意謂:金銀外溢,年約千萬兩以上,漏卮不塞,十年以后中國將無現(xiàn)銀流通矣。欲遏此滔滔之勢,勢必鴉片之輸入,與現(xiàn)銀之輸出,一同禁止,始為正當(dāng)辦法。若解一省之禁,則他省何以維持其禁令?正本清源,不可不自治本國民始。檢查外商運土,猶宜認真,令其停泊伶仃島下之食庫船一律返國,并宣示外商,以后再以鴉片誘惑華人,通商必至斷絕,居留販土之外商,亦不免受中國刑罰,使外商儆惕,不再有輕蔑我政府之舉動,則肅清庶可望矣。

道光帝覽奏動容,即將原折交軍機大臣妥議奏復(fù)。穆彰阿主張,輸入鴉片充作藥料之用,不能非議。并且粵海關(guān)稅收入賴是頗有起色,一旦禁止輸入,進口稅必然短少,不如寓征于禁,特別加重鴉片進口稅率,并限制進口,后只須以物換物,不準現(xiàn)銀交易,一面通令各省督撫嚴禁開館及吸食,如是則不礙通商,不短稅收,而于百姓也絕無影響,竟照此復(fù)奏。道光帝終覺有些不妥當(dāng),但是其言亦頗近理,不能即予批駁。

后來再閱潘世恩、王鼎兩大軍機的復(fù)奏,卻又不約而同的反對準許鴉片進口。

罌粟固然可以入藥,但是每天患痢病肝胃病的人,能有多少?所用此項藥材,算來也用不盡許多。如今每年入口數(shù)萬箱,未必完全做藥,無非賣給各省居民熬膏吸食。

縱使加重稅率,稅收固有稍增,無如此項金錢仍舊都取在我國百姓身上,依然得不償失,徒苦我民,將來民窮財盡,國本動搖,危機四伏�？傊�,鴉片為唯一害民毒物,茍有人心,皆當(dāng)痛惡深嫉,斷不能視作合法貿(mào)易。請旨嚴飭廣東總督,勒限外商將現(xiàn)存商館及食庫船上之鴉片,一律載回,永遠不準將鴉片偷運進口。限滿后查獲鴉片,船貨一并充公,運土外商處死罪。同時通令各省督撫將軍,厲行煙禁,煙害庶有肅清之望。

道光帝披閱此疏,深以為然,即著潘世恩通令各督撫嚴申煙禁,并令粵督轉(zhuǎn)飭海關(guān)取銷煙稅,不準鴉片進口。哪知廣東百姓痼疾已深,一時難以戒絕。且知權(quán)奸穆彰阿當(dāng)國,只要外商攜金入京運動,鴉片依舊可以進口,我們何苦去戒煙呢。于是大家觀望,表面上雖然奉行故事,暗中依舊秘密吸食,外商非但不肯載煙回國,且夾雜在別種貨物中附帶入口。對于當(dāng)?shù)赜袡?quán)干涉的官吏,概用金錢運動,竟是通行無阻。粵督因為以前曾受外商巨費,目前又按時都有孝敬,只好充耳不聞。不料激怒了那位愛國愛民的林則徐,竟然挺身而出,要與運土外商大起交涉。

要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