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 盧蒲癸計(jì)逐慶封 楚靈王大合諸侯

話說周靈王長子名晉,字子喬,聰明天縱,好吹笙,作鳳凰鳴。立為太子,年十七,偶游伊、洛,歸而死,靈王甚痛之,有人報(bào)道:“太子于緱嶺上,跨白鶴吹笙,寄語土人曰:”好謝天子,吾從浮丘公住嵩山,甚樂也!不必懷念。"浮丘公,古仙人也。靈王使人發(fā)其冢,惟空棺耳,乃知其仙去矣。

至靈王二十七年,夢太子晉控鶴來迎,既覺,猶聞笙聲在戶外,靈王曰:“兒來迎我,我當(dāng)去矣!”遺命傳位次子貴,無疾而崩。貴即位,是為景王。

是年,楚康王亦薨,令尹屈建與群臣共議,立其母弟麇為王,未幾,屈建亦卒,公子圍代為令尹,此事敘明,且擱過一邊。

再說齊相國慶封,既專國政,益荒淫自縱。

一日,飲于盧蒲嫳之家,盧蒲嫳使其妻出而獻(xiàn)酒,封見而悅之,遂與之通。因以國政交付于其子慶舍,遷其妻妾財(cái)幣于盧蒲嫳之家,封與嫳妻同宿,嫳亦與封之妻妾相通,兩不禁忌。有時(shí)兩家妻小,合做一處,飲酒歡謔,醉后羅唣。左右皆掩口,封與嫳不以為意。

嫳請召其兄盧蒲癸于魯,慶封從之。癸既歸齊,封使事其子慶舍。

舍膂力兼人,癸亦有勇,且善諛,故慶舍愛之,以其女慶姜妻癸,翁婿相稱,寵信彌篤。

癸一心只要報(bào)莊公之仇,無同心者,乃因射獵,極口夸王何之勇。慶舍問:“王何今在何處?”癸曰:“在莒國�！睉c舍使召之。王何歸齊,慶舍亦愛之。

自崔、慶造亂之后,恐人暗算,每出入必使親近壯士執(zhí)戈,先后防衛(wèi),遂以為例。慶舍因?qū)櫺疟R蒲癸、王何,即用二人執(zhí)戈,余人不敢近前。

舊規(guī),公家供卿大夫每日之膳,例用雙雞。時(shí)景公性愛食雞跖,一食數(shù)千,公卿家效之,皆以雞為食中之上品,因此雞價(jià)騰貴,御廚以舊額不能供應(yīng),往慶氏請益,盧蒲嫳欲揚(yáng)慶氏之短,勸慶舍勿益,謂御廚曰:“供膳任爾,何必雞也?”御廚乃以鶩代之,仆輩疑鶩非膳品,又竊食其肉。

是日,大夫高蠆、字子尾,欒灶、字子雅,侍食于景公,見食品無雞,但鶩骨耳,大怒曰:“慶氏為政,刻減公膳,而慢我至此!"不食而出。高蠆欲往責(zé)慶封,欒灶勸止之。早有人告知慶封,慶封謂盧蒲嫳曰:”子尾、子雅怒我矣。將若之何!"盧蒲嫳曰:“怒則殺之,何懼焉!"盧蒲嫳告其兄癸,癸與王何謀曰:”高、欒二家與慶氏有隙,可借助也!“

何乃夜見高蠆,詭言慶氏謀攻高、欒二家,高蠆大怒曰:“慶封實(shí)與崔杼同弒莊公,今崔氏已滅,惟慶氏在,吾等當(dāng)為先君報(bào)仇!"王何曰:”此何之志也!大夫謀其外,何與盧蒲氏謀其內(nèi),事蔑不濟(jì)矣!“高蠆陰與欒灶商議,伺間而發(fā)。

陳無宇、鮑國、晏嬰等,無不知之,但惡慶氏之專橫,莫肯言者。盧蒲癸與王何卜攻慶氏,卜者獻(xiàn)繇詞曰:“虎離穴,彪見血!"癸以龜兆問于慶舍曰:”有欲攻仇家者,卜得其兆,請問吉兇。"慶舍視兆曰:“必克,虎與彪,父子也。離而見血,何不克焉?所仇者何人?"癸曰:”鄉(xiāng)里之平人耳!"慶舍更不疑惑。

秋八月,慶封率其族人慶嗣、慶遺,往東萊田獵,亦使陳無宇同往。無宇別其父須無,須無謂曰:“慶氏禍將及矣。同行恐與其難,何不辭之?"無宇對曰:”辭則生疑,故不敢。若詭以他故召我,可圖歸也!“遂從慶封出獵。

去訖,盧蒲癸喜曰:“卜人所謂‘虎離穴\’者,此其驗(yàn)矣!”將乘嘗祭舉事。陳須無知之,恐其子與于慶封之難,詐稱其妻有病,使人召無宇歸家。無宇求慶封卜之,暗中禱告,卻通陳、慶氏吉兇,慶封曰:“此乃‘滅身\’之卦,下克其上,卑克其尊,恐老夫人之病,未得痊也!”無宇捧龜,涕泣不止。慶封憐之,乃遣歸。

慶嗣見無宇登車,問:“何往?"曰:”母病不得不歸!"言畢而馳。慶嗣謂慶封曰:“無宇言母病,殆詐也,國中恐有他變,夫子當(dāng)速歸!"慶封曰:”吾兒在彼何慮?"無宇既濟(jì)河,乃發(fā)梁鑿舟,以絕慶封之歸路,封不知也。

時(shí)八月初旬將盡矣,盧蒲癸部署家甲,匆匆有戰(zhàn)斗之色。其妻慶姜謂癸曰:“子有事而不謀于我,必不捷矣!”癸笑曰:“汝婦人也,安能為我謀哉?"慶姜曰:”子不聞有智婦人勝于男子乎。武王有亂臣十人,邑姜與焉,何為不可謀也?"癸曰:“昔鄭大夫雍糾,以鄭君之密謀,泄于其妻雍姬,卒致身死君逐,為世大戒,吾甚懼之!"慶姜曰:”婦人以夫?yàn)樘?夫唱?jiǎng)t婦隨之,況重以君命乎?雍姬惑于母言,以害其夫,此閨閫之蝥賊,何足道哉?"癸曰:“假如汝居雍姬之地,當(dāng)若何?"慶姜曰:”能謀則共之,即不能,亦不敢泄!"癸曰:“今齊侯苦慶氏之專,與欒、高二大夫謀逐汝族,吾是以備之,汝勿泄也!”慶姜曰:“相國方出獵,時(shí)可乘矣!”癸曰:“欲俟嘗祭之日!"慶姜曰:”夫子剛愎自任,耽于酒色,怠于公事,無以激之,或不出,奈何?妾請往止其行,彼之出乃決矣!“癸曰:”吾以性命托子,子勿效雍姬也!“

慶姜往告慶舍曰:“聞子雅、子尾將以嘗祭之隙,行不利于夫子,夫子不可出也!”慶舍怒曰:“二子者,譬如禽獸,吾寢處之,誰敢為難?即有之,吾亦何懼?"慶姜?dú)w報(bào)盧蒲癸,預(yù)作準(zhǔn)備。

至期,齊景公行嘗祭于太廟,諸大夫皆從,慶舍蒞事,慶繩主獻(xiàn)爵,慶氏以家甲環(huán)守廟宮。盧蒲癸、王何執(zhí)寢戈,立于慶舍之左右,寸步不離。

陳、鮑二家有圉人善為優(yōu)戲,故意使在魚里街上搬演。慶氏有馬,驚而逸走,軍士逐而得之,乃盡縶其馬,解甲釋兵,共往觀優(yōu)。欒、高、陳、鮑四族家丁,俱集于廟門之外,盧蒲癸托言小便,出外約會停當(dāng),密圍太廟。癸復(fù)入,立于慶舍之后,倒持其戟,以示高蠆。蠆會意,使從人以闥擊門扉三聲,甲士蜂擁而入。

慶舍驚起,尚未離坐,盧蒲癸從背后刺之,刃入于脅,王何以戈擊其左肩,肩折。慶舍目視王何曰:“為亂者乃汝曹乎?"以右手取俎壺投王何,何立死。盧蒲癸呼甲士先擒慶繩殺之。慶舍傷重,負(fù)痛不能忍,只手抱廟柱搖撼之,廟脊俱為震動,大叫一聲而絕。

景公見光景利害,大驚欲走避。晏嬰密奏曰:“群臣為君故,欲誅慶氏以安社稷,無他慮也!"景公方才心定,脫了祭服,登車,入于內(nèi)宮。盧蒲癸為首,同四姓之甲,盡滅慶氏之黨,各姓分守城門,以拒慶封,防守嚴(yán)密,水泄不通。

卻說慶封田獵而回,至于中途,遇慶舍逃出家丁,前來告亂。慶封聞其子被殺,大怒,遂還攻西門。城中守御嚴(yán)緊,不能攻克,卒徒漸漸逃散。慶封懼,遂出奔魯國。齊景公使人讓魯,不當(dāng)收留作叛之臣,魯人將執(zhí)慶封以畀齊人。慶封聞而懼,復(fù)奔吳國。吳王夷昧以朱方居之,厚其祿入,視齊加富,使伺察楚國動靜。

魯大夫子服何聞之,謂叔孫豹曰:“慶封又富于吳,殆天福淫人乎?"叔孫豹曰:”‘善人富,謂之賞;淫人富,謂之殃‘.慶氏之殃至矣,又何福焉!"慶封既奔,于是高蠆、欒灶為政,乃宣崔、慶之罪于國中,陳慶舍之尸于朝以殉。

求崔杼之柩不得,懸賞購之,有能知柩處來獻(xiàn)者,賜以崔氏之拱璧。崔之圉人貪其璧,遂出首。于是發(fā)崔氏祖墓,得其柩斫之,見二尸,景公欲并陳之。晏嬰曰:“戮及婦人,非禮也!"乃獨(dú)陳崔杼之尸于市。國人聚觀,猶能識認(rèn),曰:”此真崔子矣!“

諸大夫分崔、慶之邑。以慶封家財(cái)俱在盧蒲嫳之室,責(zé)嫳以淫亂之罪,放之于北燕,盧蒲癸亦從之。二氏家財(cái),悉為眾人所有,惟陳無宇一無所取。慶氏之莊,有木材百余車,眾議納之陳氏,無宇悉以施之國人,由是國人咸頌陳氏之德。

此周景王初年事也。

其明年,欒灶卒,子欒施嗣為大夫,與高蠆同執(zhí)國政。高蠆忌高厚之子高止,以二高并立為嫌,乃逐高止,止亦奔北燕。止之子高豎,據(jù)盧邑以叛,景公使大夫閭邱嬰帥師圍盧,高豎曰:“吾非叛,懼高氏之不祀也!"閭邱嬰許為高氏立后,高豎遂出奔晉國。閭邱嬰復(fù)命于景公,景公乃立高酀以守高傒之祀。高蠆怒曰:”本遣閭邱欲除高氏,去一人,立一人,何擇焉?“乃譖殺閭邱嬰。

諸公子子山、子商、子周等,皆為不平,紛紛譏議。高蠆怒,以他事悉逐之,國中側(cè)目。未幾,高蠆卒,子高強(qiáng)嗣為大夫。高強(qiáng)年幼,未立為卿,大權(quán)悉歸于欒施矣。

此段話且擱過一邊。

是時(shí)晉、楚通和,列國安息。鄭大夫良霄字伯有,乃公子去疾之孫,公孫輒之子,時(shí)為上卿執(zhí)政。性汰侈,嗜酒,每飲輒通宵,飲時(shí)惡見他人,惡聞他事,乃窟地為室,置飲具及鐘鼓于中,為長夜之飲,家臣來朝者,皆不得見。日中乘醉入朝,言于鄭簡公,欲遣公孫黑往楚修聘。公孫黑方與公孫楚爭娶徐吾犯之妹,不欲遠(yuǎn)行,來見良霄求免。閽人辭曰:“主公已進(jìn)窟室,不敢報(bào)也!”

公孫黑大怒,遂悉起家甲,乘夜同印段圍其第,縱火焚之。良霄已醉,眾人扶之上車,奔雍梁。

良霄方醒,聞公孫黑攻己,大怒,居數(shù)日,家臣漸次俱到,述國中之事,言:“各族結(jié)盟,以拒良氏,惟國氏、罕氏不與盟。"霄喜曰:”二氏助我矣,"乃還攻鄭之北門。公孫黑使其侄駟帶,同印段率勇士拒之。良霄戰(zhàn)敗,逃于屠羊之肆,為兵眾所殺,家臣盡死。

公孫僑聞良霄死,亟趨雍梁,撫良霄之尸而哭之曰:“兄弟相攻,天乎,何不幸也!”盡斂家臣之尸,與良霄同葬于斗城之村。公孫黑怒曰:“子產(chǎn)乃黨良氏耶?"欲攻之。上卿罕虎止之曰:”子產(chǎn)加禮于死者,況生者乎?禮,國之干也,殺有禮不祥。"黑乃不攻。

鄭簡公使罕虎為政,罕虎曰:“臣不如子產(chǎn)!"乃使公孫僑為政。

時(shí)周景王之三年也。

公孫僑既執(zhí)鄭政,乃使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廬井有伍,尚忠儉,抑泰侈。公孫黑亂政,數(shù)其罪而殺之。又鑄《刑書》以威民,立鄉(xiāng)校以聞過。國人乃歌詩曰:“我有子弟,子產(chǎn)誨之;我有田疇,子產(chǎn)殖之;子產(chǎn)而死,誰其嗣之?"一日,鄭人出北門,恍惚間遇見良霄,身穿介胄提戈而行,曰:”帶與段害我,我必殺之!“其人歸述于他人,遂患病。于是國中風(fēng)吹草動,便以為良霄來矣,男女皆奔走若狂,如避戈矛。未幾駟帶病卒;又?jǐn)?shù)日,印段亦死。國人大懼,晝夜不寧。

公孫僑言于鄭君,以良霄之子良止為大夫,主良氏之祀;并立公子嘉之子公孫泄,于是國中訛言頓息。行人游吉、字子羽,問于僑曰:“立后而訛言頓息,是何故也?"僑曰:”凡兇人惡死,其魂魄不散,皆能為厲。若有所歸依,則不復(fù)然矣,吾立祀為之歸也!“游吉曰:”若然,立良氏可矣,何以并立公孫泄,豈慮子孔亦為厲乎?"僑曰:“良霄有罪,不應(yīng)立后,若因?yàn)閰柖�立�?國人皆惑于鬼神之說,不可以為訓(xùn)。吾托言于存七穆之絕祀,良、孔二氏并立,所以除民之惑也!"游吉乃嘆服。

再說周景王二年,蔡景公為其世子般娶楚女羋氏為室。

景公私通于羋氏,世子般怒曰:“父不父,則子不子矣。"乃偽為出獵,與心腹內(nèi)侍數(shù)人,潛伏于內(nèi)室。景公只道其子不在,遂入東宮,徑造羋氏之室,世子般率內(nèi)侍突出,砍殺景公,以暴疾訃于諸侯,遂自立為君,是為靈公。史臣論般以子弒父,千古大變;然景公淫于子?jì)D,自取悖逆,亦不能無罪也。有詩嘆云:

新臺丑行污青史,蔡景如何復(fù)蹈之?

逆刃忽從宮內(nèi)起,因思急子可憐兒!

蔡世子般雖以暴疾訃于諸侯,然弒逆之跡,終不能掩,自本國傳揚(yáng)出來,各國誰不曉得?但是時(shí)盟主偷惰,不能行誅討之法耳。

其年秋,宋宮中夜失火,夫人乃魯女伯姬也,左右見火至,稟夫人避火,伯姬曰:“婦人之義,傅母不在,宵不下堂,火勢雖迫,豈可廢義?"比及傅母來時(shí),伯姬已焚死矣,國人皆為嘆息。時(shí)晉平公以宋有合成之功,憐其被火,乃大合諸侯于澶淵,各出財(cái)幣以助宋。宋儒胡安定論此事,以為不討蔡世子弒父之罪,而謀恤宋災(zāi),輕重失其等矣,此平公所以失霸也。

周景王四年,晉、楚以宋之盟,故將復(fù)會于虢。時(shí)楚公子圍代屈建為令尹。圍乃共王之庶子,年齒最長,為人桀驁不恭,恥居人下,恃其才器,陰畜不臣之志,欺熊麇微弱,事多專決,忌大夫薳掩之忠直,誣以謀叛,殺之而并其室;交結(jié)大夫薳羆、伍舉為腹心。日謀篡逆。

嘗因出田郊外,擅用楚王旌旗,行至芋邑,芋尹申無宇數(shù)其僭分,收其旌旗于庫,圍稍戢。

至是,將赴虢之會,圍請先行聘于鄭,欲娶豐氏之女。臨行,謂楚王熊麇曰:“楚已稱王位,在諸侯之上,凡使臣乞得用諸侯之禮,庶使列國知楚之尊。"熊麇許之。

公子圍遂僭用國君之儀,衣服器用,擬于侯伯,用二人執(zhí)戈前導(dǎo),將及鄭郊,郊人疑為楚王,驚報(bào)國中,鄭君臣俱大駭,星夜匍匐出迎,及相見,乃公子圍也,公孫僑惡之,恐其一入國中,或生他變,乃使行人游吉辭以城中舍館頹壞,未及修葺,乃館于城外。

公子圍使伍舉入城,議婚豐氏,鄭伯許之,既行聘,筐篚甚盛,臨娶時(shí),公子圍忽萌襲鄭之意,欲借迎女為名,盛飾車乘,乘機(jī)行事。公孫僑曰:“圍之心不可測,必去眾而后可,"游吉曰:”吉請?jiān)偻�辭之,"于是游吉往見公子圍曰:“聞令尹將用眾迎,敝邑褊小,不足以容從者,請除地于城外,以聽迎婦之命。"公子圍曰:”君辱貺寡大夫圍,賜以豐氏之婚,若迎于野外,何以成禮?"游吉曰:“禮,軍容不入國,況婚姻乎?令尹若必用眾,以壯觀瞻,請去兵備,"伍舉密言于圍曰:”鄭人知備我矣,不如去兵。"乃使士卒悉棄弓矢,垂櫜而入,迎豐氏于館舍,遂赴會所。

晉趙武及宋、魯、齊、衛(wèi)、陳、蔡、鄭、許各國大夫,俱已先在。

公子圍使人言于晉曰:“楚、晉有盟于前,今此番尋好,不必再立誓書,重復(fù)歃血,但將盟宋舊約,表白一番,令諸君勿忘足矣!"祁午謂趙武曰:”圍之此言,恐晉爭先也,前番讓楚先晉,今番晉合先楚,若讀舊書,楚常先矣,子以為何如?"趙武曰:“圍之在會,緝蒲為王宮,威儀與楚王無二,其志不惟外亢,將有內(nèi)謀,不如姑且聽之,以驕其志!"祁午曰:”雖然,前番子木衷甲赴會,幸而不發(fā);今圍更有甚焉,吾子宜為之備!"趙武曰:“所以尋好者,尋弭兵之約也,武知有守信而已,不知其他!"既登壇,公子圍請讀舊書,加于牲上,趙武唯唯。既畢事,公子圍遽歸,諸大夫皆知圍之將為楚君也。史臣有詩云:

任教貴倨稱公子,何事威儀效楚王?

列國盡知成跋扈,郟敖燕雀尚怡堂!

趙武心中終以讀舊書先楚為恥,恐人議論,將守信之語,向各國大夫再三分剖,說了又說,及還過鄭,魯大夫叔孫豹同行,武復(fù)言之。豹曰:“相君謂弭兵之約,可終守乎?"武曰:”吾等偷食,朝夕圖安,何暇問久遠(yuǎn)?"豹退謂鄭大夫罕虎曰:“趙孟將死矣。其語偷,不為遠(yuǎn)計(jì),且年未五十,而諄諄焉如八九十歲老人,其能久乎?"未幾,趙武卒。韓起代之為政,不在話下。

再說楚公子圍歸國,值熊麇抱病在宮,圍入宮問疾,托言有密事啟奏,遣開嬪侍,解冠纓加熊麇之頸,須臾而死。麇有二子,曰幕,曰平夏,聞變挺劍來殺公子圍,勇力不敵,俱為圍所殺。麇弟右尹熊比、字子干,宮廄尹熊黑肱、字子晰,聞楚王父子被殺,懼禍,比出奔晉,黑肱出奔鄭,公子圍赴于諸侯曰:“寡君麇不祿即世,寡大夫圍應(yīng)為后!"伍舉更其辭曰:”共王之子圍為長!"圍于是嗣即王位,改名熊虔,是為靈王。

以薳羆為令尹,鄭丹為右尹,伍舉為左尹,斗成然為郊尹,太宰伯州犁有公事在郟,楚王慮其不服,使人殺之。因葬楚王麇于郟,謂之郟敖。以薳啟疆代為太宰,立長子祿為世子。

靈王既得志,愈加驕恣,有獨(dú)霸中原之意,使伍舉求諸侯于晉,又以豐氏女族微,不堪為夫人,并求婚于晉侯,晉平公新喪趙武,懼楚之強(qiáng),不敢違抗,一一聽之。

周景王六年,為楚靈王之二年,冬十二月,鄭簡公、許悼公如楚,楚靈王留之,以待伍舉之報(bào),伍舉還楚復(fù)命,言:“晉侯二事俱諾!"靈王大悅,遣使大征會于諸侯,約以明年春三月為會于申。鄭簡公請先往申地,迎待諸侯,靈王許之。

至次年之春,諸國赴會者,接踵不絕,惟魯、衛(wèi)托故不至,宋遣大夫向戍代行,其他蔡、陳、徐、滕、頓、胡、沈、小邾等國君,俱親身赴會。楚靈王大率兵車,來至申地,諸侯俱來相見。

右尹伍舉進(jìn)曰:“臣聞欲圖霸者,必先得諸侯;欲得諸侯者,必先慎禮。今吾王始求諸侯于晉,宋向戍、鄭公孫僑皆大夫之良,號為知禮者,不可不慎也!”

靈王曰:“古者合諸侯之禮何如?"伍舉曰:”夏啟有鈞臺之享,商湯有景亳之命,周武有孟津之誓,成王有岐陽之蒐,康王有酆宮之朝,穆王有涂山之會,齊桓公有召陵之師,晉文公有踐土之盟,此六王二公所以合諸侯者,莫不有禮,惟君所擇。"靈王曰:“寡人欲霸諸侯,當(dāng)用齊桓公召陵之禮,但不知其禮如何?"伍舉對曰:”夫六王二公之禮,臣聞其名,實(shí)未之習(xí)也。以所聞齊桓公伐楚,退師召陵,楚使先大夫屈完如齊師,桓公大陳八國車乘,以眾強(qiáng)夸示屈完,然后合諸侯與屈完盟會。今諸侯新服,吾王亦惟示以眾強(qiáng)之勢,使其怖畏,然后征會討貳,不敢不從矣!“

靈王曰:“寡人欲用兵諸侯,效桓公伐楚之事,誰當(dāng)先者?"伍舉對曰:”齊慶封弒其君,逃于吳國,吳不討其罪,又加寵焉,處以朱方之地,聚族而居,富于其舊,齊人憤怨。夫吳,我之仇也,若用兵伐吳,以誅慶封為名,則一舉而兩得矣!“

靈王曰:“善。"于是盛陳車乘,以恐脅諸侯,即申地為會盟。以除君是吳姬所出,疑其附吳,系之三日,徐子愿為伐吳向?qū)?乃釋之。使大夫屈申,率諸侯之師伐吳,圍朱方,執(zhí)齊慶封,盡滅其族,屈申聞吳人有備,遂班師,以慶封獻(xiàn)功,靈王欲戮慶封,以徇于諸侯。

伍舉諫曰:“臣聞,‘無瑕者可以戮人!’若戮慶封,恐其反唇而稽也!”靈王不聽,乃負(fù)慶封以斧鉞,綁示軍前,以刀按其頸,迫使自言其罪曰:“各國大夫聽者,無或如齊慶封弒其君、弱其孤,以盟其大夫。"慶封遂大聲叫曰:”各國大夫聽者,無或如楚共王之庶子圍,弒其君兄之子麇而代之,以盟諸侯。"觀者皆掩口而笑。靈王大慚,使速殺之。胡曾先生詠史詩云:

亂賊還將亂賊誅,雖然勢屈肯心輸?

楚虔空自夸天討,不及莊王戮夏舒!

靈王自申歸楚,怪屈申從朱方班師,不肯深入,疑其有貳心于吳,殺之,以屈生代為大夫。薳羆如晉,迎夫人姬氏以歸,薳羆遂為令尹。

是年冬,吳王夷昧帥師伐楚,入棘、櫟、麻,以報(bào)朱方之役。

楚靈王大怒,復(fù)起諸侯之師伐吳,越君允常恨吳侵掠,亦使大夫常壽過帥師來會,楚將薳啟疆為先鋒,引舟師先至鵲岸,為吳人所敗。

楚靈王自引大兵,至于羅汭,吳王夷昧使其宗弟蹶繇犒師,靈王怒而執(zhí)之,將殺其血,以釁軍鼓,先使人問曰:“汝來時(shí)曾卜吉兇否?"蹶繇對曰:”卜之甚吉�！笆拐咴�:”君王將取汝血以釁軍鼓,何吉之有?"蹶繇對曰:“吳所卜,乃社稷之事,豈為一人吉兇哉?寡君之遣繇犒師,蓋以察王怒之疾徐,而為守御之緩急,君若歡焉,好迎使臣,使敝邑忘于儆備,亡無日矣,若以使臣釁鼓,敝邑知君之震怒,而修其武備,于以御楚有余矣,吉孰大焉?”靈王曰:“此賢士也!”乃赦之歸。

楚兵至吳界,吳設(shè)守甚嚴(yán),不能攻入而還。靈王乃嘆曰:“向乃枉殺屈申矣。"靈王既歸,恥其無功,乃大興土木,欲以物力制度夸示諸侯。

筑一宮名曰章華,廣袤四十里。中筑高臺,以望四方,臺高三十仞,曰章華臺,亦名三休臺,以其高峻,凡登臺必三次休息,始陟其顛也。其中宮室亭榭,極其壯麗,環(huán)以民居,凡有罪而逃亡者,皆召使歸國,以實(shí)其宮。宮成,遣使征召四方諸侯,同來落成。不知諸侯幾位到來?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