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想中緣文素臣再朝 天子情中景謝紅豆二謁金門
太玄看了壁上之詩,笑道:“飛者吾知其為鳥,走者吾知其為獸;至于龍,則乘云氣,薄玄冥,夭矯變化,茫洋無間,熟從而知之?莊子云:‘瞽者無與于文章之觀,聾者無與于鐘鼓之音。’正此詩之謂也。”素臣笑道:“狂者以不狂為狂,醉者以不醉為醉;老丈味于順正之義,安知此詩之旨哉?”太玄正色道:“吾道包乎天地,囿乎群生,爾師孔子,尚驚嘆為猶龍【太玄開口,即說龍,正靠猶龍一典為巴鼻】,適周而師事。先生何人,得加非議?”素臣正色道【兩人俱以笑發(fā)端,俱以正色持之】:“莊周誕謾,《家語》荒蕪;漆園自序,本托陳人為寓言;王肅傳訛,復(fù)經(jīng)廣謀之竄削;其事不經(jīng),其言可笑;故箕子、顏淵,俱入《易贊》;史魚、蘧瑗,咸載《論語》;《左傳》流涕于子產(chǎn),《檀弓》嘉嘆于季札;豈猶龍之師,而不一及乎?棄圣賢當世之書,而信后人詖淫之說,古今同;宜老丈之耳食,而不計識者之齒冷也!”太玄道:“先天之學(xué),希夷授于康節(jié);太極之妙,希夷授于濂溪;兩圖不儒門拱壁,皆出自道家;此近世之事,信而可征也,豈亦阿會乎?”素臣道:“希夷本五代遺賢,隱居避亂,靜以養(yǎng)身,動以知變;朱之謂其未能如圣人之無可無不可,蓋以逸民目之。觀其對真宗之言,崇實黜虛,且自謂不知有神仙黃白之事;則非方外士明矣,安得指為道家?即以圖論:康節(jié)之皇極經(jīng)世,較李之才之著述,固大不同矣。《太極圖》,為周子所作,則更有墓志可考。兩圖授受源流,朱子皆以為附會;即果如世俗訛傳,亦與孔子之學(xué)禮于老聃,學(xué)琴于師襄等耳!天子失官,守在四夷,抑并不足辯也!”太玄大笑道:“希夷乃吾教中地行之仙,怎說是隱居賢士?且請問先生,白日飛升之事,有乎,無乎?煉形尸解之事,有乎,無乎?延年不老之事,有乎,無乎?書符注?之事,有乎,無乎,燒丹采戰(zhàn)之事,有乎,無乎?少所見者多所怪,吾道之旋轉(zhuǎn)乾坤,挽回氣化,固非俗儒之所知也!”
素臣道:“老莊之學(xué),與圣賢背馳者,只緣誤認道德二字,不求于仁義之中,而索之杳冥之地,此所以終于昏默,而無誠明之實境也!然白日飛升,煉形尸解等事,則猶其所羞言;后世歧邪之術(shù),從而附之,說日以誕而趨日以下,老莊聞之,亦必笑為妄議,訾為邪說也!夫白日飛升之說,于黃帝;孔子刪書,斷自唐、虞,堯、舜以前無傳焉;其傳者,齊東野人之語耳!至后世所云,吹緱嶺之笙,則子晉之幼慧而早夭,可征也;乘簫史之鳳,則穆公之愛女而厚葬,可考也;淮南之雞犬皆仙,則劉安之結(jié)客而賈夷滅之禍,可驗也;凡言升飛者,靡不類此,其必?zé)o也明矣!至若煉形尸解之事,則間或有之;得地之陽氣者,其尸蛻;得地之陰氣者,其尸凝;得地之死氣者,其尸僵;得地之剽氣者,其尸厲。蟬羽之蛻也,其尸解耶?松魄之結(jié)也,其煉形耶?是即僵尸旱魃之屬,特其受氣有不同耳!明,更若延年不老,則運氣調(diào)息,絕欲屏嗜之功,理有可通,數(shù)逢其適,長年者有之;然必散節(jié)氣,必敝者形,卒無不同歸于盡者!其余書符注籙,則始于五斗米教,當時群識其奸,后世乃傳其說;此固術(shù)士所為,強附于老莊之徒,而實老莊之所不齒也!其法或驗或不驗,如‘祝由’之治病,邪術(shù)之禁刑,奇幻詭,變無常態(tài),而伎有必窮。至燒丹采戰(zhàn)之事,則道家且斥為邪教矣,又安足掛吾儒齒頰乎?老莊為道教之祖,其男女飲食,未與人殊;至后世乃有出家之事,殄其宗祀,滅其子孫,而求一身之壽,悲矣!無論變化之道,斷無息而不消之理;即幸獲長年,而割子孫千萬之蕃衍,以延一身數(shù)百歲孑立之光陰,亦得不償失耳!將以我為鼠肝乎?以我為蟲臂乎?大冶鑄而輒思一躍,是其智更出莊周下矣!豈不哀哉!”太玄憮然道:“短于視者,見近而不見遠;迷于心者,信事而不信理。即此地之祠呂翁,可明仙家妙用;昔日之盧生,即今日之先生也;真人當日苦口化道,而盧生沉淪苦海,苦罔聞知,直至黃粱夢醒,方跳出火坑,從真人學(xué)道,至今位列仙班。先生之迷,正在夢中耳,然至夢醒,悔將無及!豈必得呂翁仙枕,俟黃粱飯熟,乃得醒耶?素臣大笑道:“盧生之事,乃小說家捏造,供人一噱者;如嫦娥竊藥,織女渡河,荒誕不經(jīng),世共傳說耳。邪夫妖女,心有所慕,而不能遂其欲,或遂其欲而不得暢其情;往往托于神仙,以寓其事,如劉、阮之于天臺二女,裴航之于云英,張碩之于杜蘭香,羊權(quán)之于萼綠華,不一而足;陳思以甄后為洛妃,特其較著者耳。青天白日,老丈何作此夢囈耶?”太玄沉吟道:“先生之病,已入膏肓,非口舌所能解!呂翁、盧生,仙蹤不遠;某當挾以俱來,看先生那時畢竟是夢?是醒?”因拉著成之出去。素臣暗笑道:“遁辭知其所窮,此翁不復(fù)來矣!”因回至房中,假寤而待,待了一會,不覺困倦起來,遂朦朧睡去。正是:
不將蓬島迷真性,且向華胥覓黑甜。
素臣睡中,忽聽叩門聲急,忙開出去,只見幾個差役,押著奚囊在外。素臣驚問道:“你原來仍在此處,這差人又押著你做甚?”差役道:“文爺不認得小人么?東宮爺奏了朝廷,欽召文爺,累小人們訪得好苦!車子現(xiàn)在外面,快請上車!”素臣細看,方認得是前番護送的兩個衛(wèi)士。當被簇擁出來,果然有一輛車兒,素臣上車,車夫連加幾鞭,如飛而行,懊悔沒與成之作別。不幾日,到了京中,長卿、日月等俱來接風(fēng)。懷恩聞信亦至,素臣叩問欽召之故。懷恩道:“東宮爺朝夕保薦,又虧那女神童在宮極口稱頌,皇爺回心轉(zhuǎn)意,復(fù)還了趙老先的原官,欽召先生,就要大用哩!素臣不勝感激。次日朝見,天顏大悅,降旨補授監(jiān)察御史。素臣謝恩出來,又赴東宮叩謝,慶賀者紛紛而至。當日到過衙門,回來思量:我以樗櫟庸才,蒙皇上天恩,赦其狂愚,授以言職,當思盡忠報國;現(xiàn)在切膚之災(zāi),莫如國師繼曉,法王札實堅參,司禮監(jiān)靳直,若因驚弓之故,畏葸不言,如臣職何?因在燈下修本,明日五更實封進呈。午后,倒下旨意:將札實堅參,革去法王,發(fā)回本國;繼曉革去國師,還俗為民;靳直謫看孝陵;靳仁及黨桐、馮時,俱削職編戍;趙芮、連世,各奪三官;以素臣敢言,升授僉都御史。素臣拜受詔旨,忙忙的入朝謝恩,到任公座,諸事已畢,修書一封,打發(fā)奚囊回家,迎接水夫人及家眷進京。因囑咐道:“如不在吳江,可速往江西豐城未老爺家中迎接,并素娥姐接來,不得有誤!”奚囊領(lǐng)命,同著兩個新收的長隨,連夜出京去了。
素臣躊躇國事,必須薦賢共理,復(fù)草本,將何如、成之、梁公、首公、敬亭、心真、雙人等,一齊列名保舉。又一本,專薦觀水。并劾安吉妒賢嫉能,宜予罷退。此時天子信任素臣,勵精圖治,御筆批準,把安吉削職閑;起復(fù)觀水,升授國子監(jiān)祭酒;以元首公為國子博士,景敬亭為國子助教,何如、成之、梁公、雙人,俱待詔翰林。素臣又思:靳直黨羽,布滿天下,若不剿除,終為后患!因又上一本,參劾景王;薦林士豪、匡無外、景日京、劉虎臣為四路招討使;并請赦東阿賊首奚奇、葉豪,盤山賊首尹雄,各率所部,分派招討麾下,帶罪立功。奉旨:俱照所請,著所在官司,催迫上道,赴留都謝恩任事。即敕南京兵部衙門,每路撥京軍一萬,聽其調(diào)遣。又恐本兵不諳機宜,將素臣升授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以便指授方略。將景王降為奉恩將軍;長史吳鳳元革職回籍。此時素臣正在得君,真?zhèn)知無不言,言無不聽;旬月之內(nèi),把在京在外貪官污吏,參劾殆盡;老成耆宿,山林隱逸之士,均征聘入朝。一時朝野風(fēng)氣翕然,真覺太平有象,景運聿新!正是:
君子之德風(fēng),小人之德草;
欲善而民善,一變可至道。
素臣朝罷無事,每常想起:朝政現(xiàn)在肅清,經(jīng)筵日講,已薦正齋、長卿充任,又有何如、成之等輪班入直,必能啟沃君心,裨益圣聽;國子為育賢之地,既有五叔司其成,復(fù)有首公、敬亭助其教,人才自日盛一日;有長卿為詹事,與懷恩內(nèi)外交贊,東宮圣學(xué)日進;有林士豪等為四路招討,靳賊黨羽自平;只差一件,是《原道》一篇文字,尚未發(fā)揮。奚囊到家,接了家眷進京,與古心朝夕承歡,可娛萱蔗境;田氏、素娥,一妻一妾,必能和協(xié),可修琴瑟之好;只差一件,是璇姑生死未卜,日夜未免縈心。如此躊躇,已非一日。
一日,朝罷回家,見府門前轎馬喧闐,人夫絡(luò)繹,長班跪稟,家眷已到。素臣大喜,忙下轎趨入內(nèi)廳,遠遠望見水夫人坐在上面,古心夫妻,田氏、素娥,領(lǐng)著文虛夫婦,紫函、冰絃、秋香諸婢,環(huán)侍于旁,心頭如小鹿兒廝撞一般,突突的跳個不往。趕上幾步,跪在地下,抱住水夫人兩膝,喜得鼻涕眼淚,一齊都滾出來,叩頭不已。水夫人扯起,以手摸素臣之面。道:“我兒,莫非是夢里相逢嗎?”素臣道:“母親,不是夢,孩兒回想從前之事,真如做夢一般,至今日方才夢醒了也!”素臣起,拜見古心夫婦,與田氏對拜過;素娥紅著臉兒,低低叫一聲老爺,拜將下去,素臣含笑而受;兩侄拜見后,只見一個奶娘抱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孩子,跪?qū)⑾氯。水夫人道?ldquo;這是你的背生兒子。”素臣喜道:“果然生了兒子嗎?”俟奶娘拜畢,接過來,抱在懷中,摩其頭面。水夫人道:“你身上穿著朝服,不要污了。”素臣慌忙遞與奶娘。家人婢女正待上前叩見,外面報將進來,有東路招討劉爺差家將投揭,送小夫人在外。素臣驚喜:“莫非是璇姑?”接揭看清,正是劉虎臣稟說在洋尋著妹子,送進京來。忙稟知太夫人,太夫人吩咐抬轎進來,叫素娥接進,拜見太夫人,各人見禮過,排起家宴,合家歡飲。素臣是夜宿在太夫人房中,備訴從前之事,講至三鼓,尚未及半,侯水夫人落聦,方沉沉睡去。過了幾日,太夫人吩咐回房安寢。是夜,夫妻二人,也差不多講了三更天的話。
一日,太夫人擇了吉期,與璇姑及素娥完姻,滿朝文武俱來賀喜。素臣是日入朝,皇上正得捷音,四路招討已將靳賊黨羽蕩平,百官奏賀。散朝,有旨獨宣素臣及謝紅豆于中極殿賜宴,敕閣臣入陪。素臣趨進殿門,只見幾個女官,簇擁著一個小小女娃,從西殿門冉冉而入,齊上金階,雙雙俯伏;实坌灵角,東西排列錦墩,賜坐賜茶,溫言慰勞道:“薦賢者受上賞,今日海宇寧謐,皆卿文白薦賢之功;而薦文白之賢者,又卿紅豆之功。”一面著閣臣擬旨褒封;一面令內(nèi)侍取花紅表里,金玉明珠賞賚。素臣細看紅豆,越看越熟,卻再想不起,曾于何處廝會?紅豆亦注視素臣,有似曾相識之意。不一時,撞起金鐘,敲起玉磬,香煙繚繞,笙管齊鳴,內(nèi)侍排上宴來,素臣、紅豆,起身山呼、把盞,君臣歡飲。閣臣朗宣旨道:
縣君朱紅豆,兵部左侍郎文白,薦賢為國,有功社稷,各賜白
璧一雙,黃金千兩,明珠二顆,彩緞子表里,朱紅豆冊授郡主,文
白升授兵部尚書,充經(jīng)筵日講官,應(yīng)得封蔭,照例給予。其四路招
討林士豪等及從征將士,俱交部從優(yōu)議敘。欽此。
素臣、紅豆九叩謝恩。宴畢,皇帝命內(nèi)侍捧過玉杯,滿酌葡萄,御手親賜兩人三杯御酒。各簪金花,披著大紅金彩,撤御前金蓮燭,導(dǎo)送歸第。素臣回家,把所賜珠玉陳設(shè),率田夫人望闕拜受,款待內(nèi)侍,送出門去。梁公、成之等一班親友,及朝臣中相知之人,俱紛紛而至,來送素臣花燭。是日,大吹大擂,款宴親朋。內(nèi)廳請出太夫人、素臣率同璇姑、素娥叩拜后,與田夫人上立受禮,合家見禮已畢,送出諸親朋。素臣向太夫人房中視寢過了,到田夫人房中,解帶寬衣,便欲就寢。田夫人笑道:“新郎不入洞房,毋乃矯情耶?”素臣正色道:“此乃正禮,卿無相笑也!”田夫人道:“圣人制禮,不遠人情;為治者當使內(nèi)無怨女,外無曠夫。相公今日,當自近者始矣。”吩咐丫鬟掌燈,親送至璇姑房中,說過明晚,妾身再送相公至二妹房中去也。說罷,喜孜孜扣上房門而去。
素臣自此以后入朝,則參贊軍機,砥礪圣學(xué);出朝則下氣怡色,孝養(yǎng)高堂;兄弟式好,妻孥和協(xié),享盡天倫樂事。轉(zhuǎn)盼數(shù)年,連舉四子。甌卜入相,獨掌朝綱。古心登第,已入翰林。東方旭已升洗馬。鸞吹事太夫人如母,視田氏如嫂,與璇姑、素娥,如同胞姊妹一般相好,時常相聚。觀水、何如及言志諸人,俱登顯要。洪長卿轉(zhuǎn)了賓客。趙日月、廉介存、袁正齋輩,俱至九卿。任信也行取進京,做了監(jiān)察御史。素臣不忘前約,將湘靈小姐之詩,選了百十余首,加點成集,親作序文,梓行于世。士豪、無外、日京、虎臣,俱升總兵。奚奇等分隸四鎮(zhèn)。防守要地,執(zhí)掌兵權(quán)。連紅須、鐵丐,及豐城江中所見使拳之人,俱先后提撥,做到副參游守之職。文有安邦,武能定國,烽煙俱息,天下太平。素臣一生心事,強半已遂,只有汰除僧道一事,尚未舉行。這日,獨坐書房,再四躊躇,機不可失,事在必行。因在燈下,修成本章,至五更入朝面奏;实酆刹粵Q,素臣宛轉(zhuǎn)開導(dǎo),娓娓千言,剴切詳明,圣意始動,發(fā)交廷臣公議。內(nèi)閣九卿,大半俱以三教并行,由來已久,未敢遽議汰除。素臣侃侃而爭,凡七上章疏,待命閣子,須發(fā)俱白,方得挽回圣意,如奏準行,頒下詔旨,先行曉諭。素臣朝夕在閣中,與同志諸人商酌汰除條款、善后事宜。不料,這詔頒至江西龍虎山,真人張元孟馳驛進京,伏闕上疏,特糾素臣為迂儒誤國。天子為其所惑,召元孟進朝,與素臣當?shù)钫坜q。素臣據(jù)理直爭,元孟辭屈,俯伏于地,痛哭流涕道:“文白強辭奪理,臣以口拙,不能與爭;但文白言神仙俱屬子虛烏有,則實為欺罔圣聽!今臣請于御前游神金闕,告請老祖天師,于云端顯示法象;如不蒙顯示,甘就斧鉞!倘臣言不謬,亦祈皇上赫然震怒,治文白欺君罔上之罪!”天子失驚道:“卿果能使卿祖現(xiàn)象耶?”元孟垂淚道:“臣祖在天之靈,臣原不敢妄請垂示;但此時圣旨煌煌,幽明共凜,道教之存亡,實系于此;不特臣祖怒白狂言,不惜示象,即列祖諸仙,恐亦不嫌褻瀆也!”皇帝道:“卿如能致列祖諸仙,共現(xiàn)法象,則文白妄言之罪,自無可辯;但恐卿不能耳!”元孟得旨,即在金階之上,步罡踏斗;須臾,拜伏于地,游神而去。有一個時辰光景,才醒轉(zhuǎn)來,奏道:“臣祖已轉(zhuǎn)奏老君,會八洞神仙,普天神將,俱現(xiàn)云端;請圣上龍目一觀,便知虛實!”皇帝大驚,急下御座,步至金階,鵠立未久,但見:
祥云馥郁,瑞靄蔥籠;白鶴青鸞,對舞紅云而下;蒼虬紫鳳,雙騰碧
落之間。老子乘牛,兩道白眉長覆嘴;天師跨虎,一堆赤發(fā)短披肩。漢鐘
離引領(lǐng)八洞神仙,飄飄欲墮;王天君部署五方揭諦,奕奕如生。西池阿母
駕班龍,迷離云雨;南極老人騎白鹿,抖擻梅花。雷公與電母施威,響震
山河光射斗;海鬼捧龍王朝圣,波搖霄漢勢浮天。
皇帝嚇得汗流浹背,俯伏于地。滿朝臣子及女官、內(nèi)監(jiān)、禁軍、門校、俱爬在地下,磕頭如搗。素臣不勝氣忿,?目直視,須發(fā)倒豎。元孟奏道:“皇上崇道敬神,文白誕慢無狀,君拜于前,臣立于后,亦大不敬也!乞下吏議,以肅朝綱!”皇帝叩拜時,諸仙神像漸漸升舉,仿佛天門開處,仙童仙女,各執(zhí)朱麾玉幢,接進去了;实圻M殿,親宣御旨,收回成命,不復(fù)汰除僧道。于文華殿建醮九日,即令張元孟主壇,答謝天地。文白非圣無法,欺君不道,本應(yīng)正法;姑念宣力有年,著令跪壇九日,皈依道教,免死為民。元孟急奏:“皇上若赦文白,恐干列祖諸仙之怒,于圣躬國運。俱有未便!”素臣奏辯:“張元孟以幻術(shù)欺罔圣明,罪在不赦,皇上勿似所愚!臣寧死誓不跪壇,以辱儒行,不敢奉詔!”皇帝大怒道:“有何幻術(shù),可以欺朕?現(xiàn)在列祖諸仙,森列羅布,爾猶作此狂言,真所謂獲罪于天,不可禱矣!”于是重復(fù)宣旨,將素臣押出午門,立時處斬。當下素臣兩叔觀水、何如,好友洪長卿、趙日月,糾集了梁公、成之、敬亭、心真、雙人,及廉介存、袁正齋、任信、東方旭一班在朝京職,連名上疏保救。愈觸圣怒,目為朋黨,降旨一概削職,即日驅(qū)逐出京。田夫人率領(lǐng)璇姑、素娥,花綁銜刀,赴午門上書,情愿代死。有旨,俱流戍廣南。古心擊登聞鼓上陳,立時拿交刑部。文虛、奚囊,趕入懷恩外宅,痛哭求救。懷恩轉(zhuǎn)求太子,飛馬入宮。恰值女神童謝紅豆正在御前陳救,太子忙跪下去,一同伸辯;实鄞蟀l(fā)雷霆,將東宮廢為庶人,安置別宮;紅豆革去國姓,與田夫人等一并流戍廣南。素臣至此,一無生路,引領(lǐng)西市,靜候典刑。監(jiān)斬官趙芮如飛而來,素臣往北謝恩,復(fù)望南拜別太夫人,天性所發(fā),不覺潸然淚下。劊子手跪在地下,連磕數(shù)頭,說一聲:“小的們伏侍太師爺,歸神去也!”正待開刀,卻被五城居民,扶老攜幼,匍匐而至者,數(shù)十萬人,國子生徒,京營軍士,俱來哭祭,把劊子手隔在兩旁。太夫人坐一乘小轎,前來訣別;素臣跪在膝前,痛哭失聲。太夫人正色道:“吾兒何作此狀?豈所學(xué)未固,猶貪生畏死耶?有殺身以成仁,無求生以害仁;正吾兒今日之謂也!有子如此,吾愿足矣!汝含笑入地,勿以我為念!”素臣涕泣受命。
當駕官奉旨催促,太夫人含淚上轎。趙芮喝令趕開眾人,只見兩匹劣馬,潑風(fēng)也似的趕來,大叫:“監(jiān)斬官刀下留人!”趙芮看時,卻是總督京營戎政匡無外,營中都督景日京二人,跳下馬來,向趙芮拱手道:“弟等正在教場操演,聞信趕來,望老先生緩刑片刻,容弟等入朝保救。”趙芮冷笑道:“東宮尚且被廢,何況公等!”喝令劊子手:“快與我斬訖報來!”日京大吼一聲,把趙芮劈胸扭住道:“你這奸臣,敢如此作威作福,且吃我一拳!”掄起鐵椎般的拳頭劈面打去。無外飛起一腿,早把劊子手中拿的一柄鬼頭刀踢落于地。當駕官大怒道:“你們都是大臣,不知法度,輒敢劫奪法場,當?shù)煤巫铮?rdquo;喝令護衛(wèi)官軍,一哄上前,把二人拿住,候旨發(fā)落。趙芮掙扎起來,放炮行刑。只聽得轟天一聲炮響,劊子手一刀向素臣頸中剁過,如冷水向心窩中直淋下來,那頭便滾落,頸中一股熱氣,望上直沖,骨都都的冒出鮮血,心里便如幾萬支箭,攢射將來,辣痛非常!正是:
心從長樂宮中死,魂向華胥國里來。
總評:
此回辟老子粗枝大葉,不及后五十七回入細;所謂中人以下,不可語上也。然即此鑿鑿,已令談玄者無所置喙。
此回文法,妙絕古今。總論已詳,讀者細意揣摹,其妙自見,茲不復(fù)論;論其打疊之輕便,亦文中之豪也。四十六回所演之事,所見之人,欲于此一回中收拾凈盡,豈不費手?作者偏有力量鉤連,打疊至再至三,絕技驚人,真百歲翁所未賭!
如進京后連上四本,所劾所薦,將四十六回以前人事打疊一遍;朝罷無事,每常想起,復(fù)虛虛打疊一遍;迨家眷已到,璇姑適來,與紅豆同插金花,撤燭送歸。則四十六回之人事無不收拾,特少原道一萬文字矣;七上章疏,可準行于是,無一欠缺,打疊盡情;復(fù)因押出午門,歷敘保救,請代申辯,打奪諸人,復(fù)將四十六回中人物盡數(shù)打疊一遍;并及哭祭之軍民生徒,則并四十六回不著一名一姓亦無不打疊。放之則一百五十二回,而其勢方隆隆未已;斂之則止此一回,而盤旋往復(fù)至再至三。其機且滾滾不窮。其殆文中之鬼神歟?或問:湘靈已入金屋,紅豆后亦同牢,何以獨置此兩人于眷屬之外?余曰:此非格透狐道者不能。狐道有他,心通一術(shù)。凡世道人心中所無不能通。如心所本無,即通不去。太玄之幻法,即此術(shù)也。素臣與紅豆,雖曾似相識,而方寸中無一毫姻眷之想;湘靈亦于贈詩時,即正色而談以卻其意,但求全集以討剞劂,亦無一毫婚姻之想也。故太玄之術(shù),只通于素臣,心之到而不能通其心之所不到。至云湘靈已入金屋,則素臣固無由而知;不知則不到;故太玄亦無由而通之。水夫人摸天臣之面,道:“我兒,莫非夢里相逢嗎?”素臣云:“母親,不是夢,孩兒回想從前之事,真如做夢一般,至今日方才夢醒了也!”此段神理,總屬化機,覺莊子蕉鹿之夢猶落痕跡。
元孟召神一段,出人意外。此書為辟邪而作,乃反張其焰乎?至行刑時,便頭滾落,熱氣上沖,冒出鮮血等語,尤令人目定口呆,氣盡神索而顛倒瞀亂,杳不知其所謂也。真化工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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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陳御史巧勘金釵鈿
- 第一回 靈根育孕源流出 心性修持大道生
- 卷之二 姚滴珠避羞惹羞 鄭月娥將錯就錯
- 陸清獻公遺事
- 第五回 淫婦背夫遭誅 俠士蒙恩得宥
- 第一百三十回 麗卿夜戰(zhàn)扈三娘 希真晝逐林豹子
- 第八回 白素云兩番探虎穴 黃衫客一怒掣龍泉
- 卷之六 酒下酒趙尼媼迷花 機中機賈秀才報怨
- 第99回 花和尚解脫緣纏井 混江龍水灌太原城
- 第十八回 觀音院唐僧脫難 高老莊大圣除魔
- 南山經(jīng)第一
- 第八十三回 捉奸情賊母教淫女 論親事悍婦的迂夫
- 第一百十六回 錯里錯安貴妃五更拼命 疑上疑文丞相一旦驕人
- 第二十一回 護法設(shè)莊留大圣 須彌靈吉定風(fēng)魔
- 第一卷
- 敘
- 卷三十一 張福娘一心貞守 朱天錫萬里符名
- 第二十六回 干嫂子色笑代承歡 老捕役潛身拿臬使
- 第001回 李節(jié)度拜佛求子 真羅漢降世投胎
- 第二十三卷 金海陵縱欲亡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