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詞曰:混沌未分晝夜,洪蒙誰破陰陽。原來盤古門穹蒼,遺下江山蕩蕩。

有巢教飲食,軒轅制下衣,甫能人世得安康,圣德皇功無量。右調(diào)西江月話說林爺不能答應(yīng),正在為難,忽然來了兩位神祗,蟒袍玉帶,乃是吉慶二神。走到林相公耳邊,不知說了句什么話。相公即便開言說:“來代公爺獻(xiàn)壽詩的�！惫珷敼�哈大笑,說:“你既獻(xiàn)詩,快快做來過目�！毕喙�一嚇,說不出來,急住了,說出兩個字來:“沒得。。�！惫珷斘丛�聽見,又派了家將,指了一張土絲幾子,取了一幅花綾,又去取了文房四寶拿下來,擺在林相公面前,叫道:“快寫壽詩獻(xiàn)上去�！绷窒喙珶o計可施,忽然想起關(guān)帝廟的簽句,何不拿來搪塞一下?提筆就寫,一揮而成,獻(xiàn)將上去。公爺接過,吟了一遍,大笑道:“好。”即忙離了公座,親手將相公攙起,吩咐花廳擺酒飯。相公謝過公爺,入席飲酒。公爺叫聲:“先生,有屈與你在我公府做一個西席,先生不知尊意若何?”相公下了一跪,說道:“蒙恩公爺提拔小人,敢不從命�！惫珷敶笙�,吩咐左右取了鋪蓋行囊,請林爺書房安置。自此林相公有安身之處,時運(yùn)亨通,少不得便中想求公爺要報仇雪恨。要知公爺名姓,下回自有交待,這切不言。

再講李大麻子,自從火焚了觀音庵之后,終日與妖貍怪纏著,弄得元陽耗盡,頭暈眼花,渾身似火攢燒心中,實(shí)實(shí)的眼睜睜的性命難保。坐在南書房,說:“老邵呀!我要走氣了�！鄙矍嗾f:“大老爺走氣,門下要餓死了�！薄袄仙垩�!我在家里坐得有些不耐煩,你叫轎夫,抬我到門首活活眼目�！鄙矍嗦犝f,喊了四個轎夫,下了四根轎杠,捆在圈椅上,將李大麻子抬出府門,在對面照壁墻坐下。兩邊站了二十幾位爺們,名叫做肉屏。坐了一會,說:“老邵呀!不好了,門前都絕了人啦。將來要路斷人稀!吩咐人到柵欄外喊些人來走路,好讓我大老爺活活眼目�！薄坝小�,爺們答應(yīng)一聲,到柵欄外喊人,并無一人肯來。都是聽見李大麻子坐在門首,個個都轉(zhuǎn)路走了。爺們等了一會,不見一個,李雷又差了四個爺們,往兩頭去呼行人,走我大老爺面前。四個爺們往兩頭去喊人。不一時,西柵欄子外來了一個和尚,莽壯身軀。只見他頭戴僧帽,身穿一件遍體風(fēng)云烈火袈裟,腰系絲縧,足下僧鞋襪,手執(zhí)拂塵。一個肉色面皮,兩道劍眉,一雙豹眼,大鼻梁,獅子口,頰下一部滿須,身長九尺向開�？谥心钪�歌道:看破浮塵總是空,機(jī)關(guān)玄妙伏虎龍。有人學(xué)得長生法,彩陰補(bǔ)陽是銅鐘。

又念了一聲南無阿彌陀佛,走進(jìn)西柵欄。有爺們走上前去說:“和尚,你這里來。我們大老爺請你說話�！焙蜕姓f:“那位大老爺?”“是李震遠(yuǎn)大老爺�！焙蜕泄�哈大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李大護(hù)法。這才是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說罷,大踏步來到李雷跟前。將李雷一望,“哎喲,大老爺,你面上有股妖氣!幸好咱家早到三天,要遲三天,只怕性命難保了�！苯新�:“李大護(hù)法,僧人問訊了!”李雷在椅上并手,說:“和尚,罷了�！焙筮吀�了一個頭陀,渾身是黑,挑著一個高肩擔(dān)子,一直進(jìn)了李府。

到了堂上,李雷也叫人抬進(jìn)府門南書房歇下,撒下轎扛,和尚又來見過。李雷問道:“是葷是素?”回道:“葷素兩便�！弊�下獻(xiàn)茶,茶罷擱盞,和尚開言,叫聲:“大老爺,暫且躲過一刻。待僧人先拿妖怪�！庇腥藢⒗罾滋У揭粋�僻靜書室,邵青相陪,把格扇盡皆關(guān)閉�！扒�萬不可出來張望。妖怪拿不住,大老爺性命難保!恐誤大事�！奔纯谭愿�,把頭陀叫進(jìn),歇下高肩擔(dān)子,取鎖匙開了箱子,請出四尊佛來。叫人將廳內(nèi)一切東西盡皆搬去,抬了一張方桌,當(dāng)中擺了,燭臺俱全。四尊古佛供在方桌,四邊亭柱上插了四首小幡,四根桃柳枝,一大碗陰陽水,黃紙米墨筆俱各整齊。和尚脫了袈裟,口中念咒,用黃紙畫符焚化,飄向空中,遣了尊神往后面去拿妖貍怪。

且說妖貍怪正在房中與丫環(huán)談心,忽見一位神祗走將前來。他心中明白,恨了一聲,說:“李大麻子!你好沒良心!竟聽信妖僧之言,遣神將前來拿我。你全不念夫婦之情�！毖�精正在嘆恨,和尚又遣了兩位神祗前來,都到房門口站立。妖精就把渾身衣服一撕,釵環(huán)摔在地下,精著身體,走進(jìn)牀后,取了雙刀。步子一起,跳出窗外,駕遁光來到廳上,看見和尚,雙刀一起,劈面砍來。和尚忙用九環(huán)象鼻禪杖相迎,二人斗了有三十個回合,不分勝負(fù)。徒弟動怒,手拿扁擔(dān),照定妖精陰口一擔(dān),登時打倒,跌在地下。加下一禪杖,絕了性命。一時現(xiàn)原身,乃是個九節(jié)狐貍。和尚叫徒弟將四尊佛并用的對象盡皆收拾起來,又叫人取了風(fēng)爐子銅鍋銅鏟,又要白酒,不一刻都辦齊全。和尚把狐貍頭取下,劈開,取出腦子,用白酒腦子下鍋一炒,炒成雪白一個大丸子,盛在面碗,叫人送與大老爺吃下。莫說拿住妖精。有爺們捧進(jìn)書房,叫聲:“大老爺,和尚送一粒仙丹,請大老爺服下,照常一樣�！崩罾捉觼沓韵�,睡了一刻,醒來叫聲:“老邵呀!我此刻覺得眼睛清爽,精神如舊。”登時用了中飯,步入中堂,拜謝了和尚活命之恩。有人報說二太太瘋了,把衣衫脫下,精著身子,不知去向。李雷大驚道:“二太太怎么瘋了?”和尚在旁說:“妖怪就是二太太,方才是咱家拿住,取了腦髓,煎成羔子,大老爺吃了,方才如故。不然,大老爺怎得精神�！崩罾滓宦�,說:“老邵呀!林孔昭的妻子是個妖怪!”和尚叫聲:“李大護(hù)法,著人起造無憂樓,讓咱家住下。晚間要肥胖婦人二人,陪伴咱家受用!”李大麻子吩咐后面現(xiàn)成的樓打掃干凈,又吩咐預(yù)備牀鋪,登時齊備。又挑選兩個肥胖婦人,送至樓上伺候。到晚辦酒款待和尚。和尚就將彩陰補(bǔ)陽之法說了一遍。李雷心中大喜,酒散各人歸寢。和尚來到樓上,用三尺白布把兩個婦人纏在腰間,走了四十步,回轉(zhuǎn)又走。走到天亮,兩個婦人直淌淌在地絕了性命。此日報知李雷,吩咐被棺盛殮,后圍墻外開個洞,將尸首拖出去掩埋。自此以后,每夜兩個婦人。此日皆是死的。薄皮棺材李府都是用以帳付棺,死者不計其數(shù)。

上蒼眼目難睜,遣了一位神祗下凡點(diǎn)化惡人。那一日,從西柵欄外走來一個大頭老兒頭,戴一頂高帽,身穿一件捫青布的袍子,腰系絲縧,穿一雙青布鞋子,年紀(jì)有九十向開。一嘴白胡須,一直走至白石坡臺,踉踉蹌蹌走至門首,就看見李府兩邊站登坐著二三十人,在那里撇著京話。老頭子一聲咳嗽:“你此處可姓李么?”回道:“姓李,你找誰呢?”“我找李大�！眱�(nèi)中有位爺們說道:“你這老頭子,從哪里來的?”回道:“來處來的�！庇值�:“哪里去的?”回道:“去處去的�！薄袄项^兒,你找錯了人了。這里沒有李大,別處去找吧。想必是后門挑水的李大,他在城腳跟住,往那里去找他�！崩险呗勓�,望著那人臉上一口啐。那人道:“老頭子,你好大膽,可是不要命了!”老者說:“小伙,放你娘的屁,你很不懂人事!你知道我找那一個李大?就是李大麻子!”那些爺們一聲喝道:“你這老頭子,膽都包了身了!出口就罵我家大老爺�！崩险哒f:“你們這些龜?shù)?幫住李大麻子,只行惡事!你進(jìn)去望李大麻說,說我來了,快些叫他出來迎接!”爺們說:“老頭子,我看你真正活得不耐煩了,同我們大老爺斗氣!你到了此地,還想有命么?”又有一位爺們說:“老頭子,你說了半天,到底姓甚名誰,找我們大老爺做什么?”“你問我么,我姓勸,叫做勸善。老人我來李大麻子,行些好事!來做什么?快快與我報來!”有爺們進(jìn)內(nèi),來到南書房,回大老爺說什么事:小的們坐在門樓內(nèi),從外面來了一個干癟老頭子,小的們問不明白,開口就罵,連三代都被他罵到了。。。李雷說:“莫動他,他罵誰三代,你來告訴我?”爺們說:“他罵別人罷了,他是罵大老爺。小的不得不稟請大老爺示下�！崩罾茁犝f有人罵他,面上有些削色,叫聲:“老邵呀!這件事怎樣辦法?”邵青叫聲:“大老爺,快傳四樓教習(xí),各帶兵器在左右伺候。再著人將老頭子叫他進(jìn)來,看是一個什么狠法?強(qiáng)一強(qiáng),推下火牢,絕他狗命。”李雷聽罷,吩咐家人去傳四樓教習(xí)來。爺們答應(yīng)一聲去了。有爺們出來,叫聲:“老頭子,大老爺叫你進(jìn)去,須要小心。”勸善老人聽見,大喝一聲:“呔!我又不是你家用工的人,難道下不得個請字?怎么,叫我進(jìn)去?”說著說著進(jìn)了腰門,上大廳穿明巷,直至南書房,見了李雷。

他舉柱杖,叫了一聲:“李大麻子,你見我身也不起,就像得了半身不遂。你先叫人倒杯茶我吃吃,端張椅子與我坐,好來教訓(xùn)你。”李雷無奈,叫人倒了一杯茶來。老人吃過,忙坐下叫聲:“李大麻子,你站起來。我且問你�！崩罾渍酒鹕韥�,叫:“老人家,你姓甚名誰?”“我叫勸善老人!大麻子,我且問你,你頭上是件什么東西?”回道:“是屋�！薄拔萆鲜鞘裁�?”“是天。”“你曉得是天底下是什么?”“是地�！崩先死湫�,口中念著四句道:天聽自無聲,蒼蒼何處尋。非高亦非遠(yuǎn),這睹在人間。說:“李雷,你惡孽深重,造下火牢土牢,相思椅彩陰補(bǔ)陽。你難對天地鬼神,罪在彌天。”李雷聽罷,大怒道:“好老狗頭,你敢說我么!”吩咐把四樓教習(xí)傳來。一聲答應(yīng),上來四十位教習(xí),一個個挺著胸脯子,一齊叫道“大老爺,大老爺”,李雷道:“不要叫了�？煨┌堰@老頭子拖下去打!打走了氣,重重有賞。”“是”一聲答應(yīng),走到老人面前,說:“老頭子,你好好的,闖這大禍!我看你性命難保,請你老人家讓我們動手�！崩先说�:“站在這里打,你們吃力,如今等我睡下來,你們又不費(fèi)力�！北娙说�:“就是如此,快些睡下來�！崩先藢⒅�杖放在旁邊,朝下一睡,四十個教習(xí)拳頭一起照肚子上打下,猶如石頭一般,打得手連皮都去了,內(nèi)口帶傷,哼聲不止,都搖頭吐舌,臉都傻了。老人家見他們不打了,喊“起來”,他便爬起來,叫聲:“大麻子,蒙你的愛,打得我受用。我且問你,你可記得你起龜牢時節(jié),地下挖起個大石匣,鎖壓在上面?快快著人將石匣取來。”未知石匣有何用處,且聽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