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讀奇書孫康憐雪影 試英物宣武出啼聲
長卿開窗一看,見西角上紅光隱隱,廟祝忙趕來說道:“雇工人去救火,大驚小怪,倒驚了老爺了。”長卿道:“這光不是火光,大有瑞氣。這雪是幾時住的?我們到廟外去望一望來。”廟祝道:“雪住多時了,老爺要出去,待小道去點(diǎn)燈。”長卿止住道:“你看庭中雪光映得滿屋白亮,何必點(diǎn)燈?”把衣整束,同廟祝出廟,見那紅光,只有幾縷在西邊村上透起,卻映著四山雪色紅白交輝,甚是好看。廟祝道:“方才半天通是紅的,如今看去真不像火光了,莫非那所在也有甚寶劍在那里放光么?”長卿道:“此非物華,乃人瑞也。那紅光之下,約莫是何村莊?離此地有多少路?”廟祝道:“是西莊地方,從廟后折去,不及半里。”長卿看了一會,覺著寒冷,那紅光也漸漸滅了,遂覆身進(jìn)來。正要上床,只見廟祝推進(jìn)窗來,手提一壺?zé)峋疲f:“老爺夜寒,請用一杯。”長卿道:“正有寒意,你這酒是雪中送炭了。”廟祝斟上一杯道:“老爺請酒,小道去拿些醬姜來。”長卿把那杯熱酒一飲而盡,覺得暖氣入腹,便有驅(qū)寒之意,太息道:“酒能亂性,古圣所惡。若俱似此時之酒,亦復(fù)何害?史彌遠(yuǎn)能除韓佗胄,秦檜能拒張邦昌,小人之才,原自可用;泛駕之馬,惟在馭之得宜耳。”因復(fù)斟了一杯。廟祝點(diǎn)燭又遞上醬姜、腌菜、筍尖三碟小菜。長卿一面飲酒,一面問其姓名、年歲,是火居,是正一。廟祝答是姓溫,法名通奉,祖?zhèn)骰鹁樱衲耆䴕q。長卿道:“這還好,世人皆重正一而輕火居,不知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火居與正一均為異端,而免于不孝之罪,則較勝于正一矣。道家所宗,如老、尹、莊、列,那一個沒有妻子?而今人獨(dú)重正一,吾不解也。”說罷大笑。
長卿正在高談,忽聽外邊人聲嘈雜,廟祝知是雇工回來,出去問明了,進(jìn)房說道:“老爺之言不錯,果真不是火光,是西莊孫家生了一個兒子,臨產(chǎn)時屋上起這紅光,竟像失火一般,驚動前后村都去救火,也是一件怪事。”長卿道:“現(xiàn)在相國商輅生時,就有紅光罩室,太守認(rèn)是公廨中火起,后來知道了,抱進(jìn)內(nèi)署看視,以黃羅傘罩送回家。這是目前之事,何足為怪?”廟祝道:“依著老爺,孫家這孩子將來也是狀元宰相哩!”長卿暗忖:簽詩上“孫康”二字,莫非因這孫姓得有文伯母蹤跡,也未可知。廟祝收拾壺碟出去,長卿上床睡不多時,天已大明,起來梳洗過,衙役進(jìn)稟:天氣比昨日更冷,轎夫又凍壞了一個,已寄信去撥一名來代替,請老爺略待一會,等他們吃飽了飯,日頭高些起來,寒氣略退,這路上就好走了。長卿道:“如此嚴(yán)寒,豈可枵腹而行,自然該吃飽了飯再走。我也怕冷,今日就擔(dān)擱一天也不妨,且吃過飯再定奪罷。”差役答應(yīng)出去,長卿便要到孫家去看孩子。問廟祝外邊路可滑濘,飯收拾好休來尋我,只顧先吃,由我自回。廟祝道:“日色朦朧,西風(fēng)勢緊,把田岸都凍得生硬,今日是不能開融的了。但這樣冷天,空心餓肚,豈不著寒?”忙去拿進(jìn)一碗熱酒,酒內(nèi)三個雞蛋,說道:“正要送與老爺當(dāng)茶的。”長卿甚喜,便都吃完。廟祝領(lǐng)著開出后門,走上大路,用手指道:“那一帶瓦房便是西莊,姓孫的就住在那竹笆內(nèi)花園里面。”長卿看得明白,便發(fā)放廟;厝ィ谴迩f走來。
只見四圍古木,一曲寒泉,茅舍參差,竹籬周折,儼如身入畫圖。兩扇園門半開半掩,慢慢的踱將進(jìn)去,先是一帶竹林,接連著兩岸木芙蓉,度過石橋,在假山后折去,就是一所臨水的荷亭,荷亭半邊幾棵參天的松樹,纏著滿樹枯藤,卻一半堆著白雪,松影中漏出一架花屏,被雪壓著如玉屏一般耀眼。轉(zhuǎn)過花屏,那邊有三間小樓,樓窗半開,樓上有人讀書,其聲清越,長卿暗吃一驚道:“此何人也,乃有此聲。”因悄悄步近樓邊,竊聽所讀何書,卻是《檀弓入》,嘆道:“此千古奇文也!惜為小兒學(xué)舌,致令減色。我向來自負(fù)能讀此書,又與素臣講究,益窮其妙。此人于雪窗讀之,必有會心!長卿,長卿,莫謂天下無人也!”長卿正在竊聽,見樓下跑出一小孩子來,喊道:“阿呀!一個人跑進(jìn)來了,你們來看喲!”樓上便住了書聲,橐橐而下。長卿迎上一看,只見:
骨重山凝,神清鶴立。眉分八字,額紋隱現(xiàn)立三臺;目注雙泓,鼻準(zhǔn)豐隆朝四岳。垂垂若瓠,腹貯丙丁甲乙之奇書;朗朗如鐘,齒宣徵羽宮商之逸韻。陳元方名馳西鄴,詎數(shù)雙;諸葛瑾望重東吳,何論二陸?咀出雪中清味,焚香讀一部《檀弓》;引來日下奇人,剖石識連城藍(lán)玉。
那人立定,把長卿細(xì)看,只見:
玉山朗朗,琪樹亭亭。面凜秋霜,笑比清河包老;胸懸冬日,情同醇酒周郎。變幻若夏云之奇,揮毫欲舞;揚(yáng)詡?cè)舸猴L(fēng)之拂,入座知和。一寸心藏萬卷書,稽古者五車四庫;百年身寄千秋業(yè),致君須二帝三王。耳性通靈,別賢奸于謦囗;目光如炬,識貴賤于形神。
長卿入至樓下便道:“柳絮因風(fēng),書聲徹耳。黨家金帳,固屬癡肥;陶氏葫蘆,亦嫌寒瘦。嚼雪讀《檀弓》,較嚼雪讀楚詞,清標(biāo)愈上。政未識伊川夫子,肯許門外人立深三尺否也?”那人微笑延進(jìn)客座,答道:“冰城吐焰,寒谷噓春;袁安僵臥,固屬忘情;子猷返棹,亦嫌囗興。踏雪尋寒土,較踏雪尋梅花,冰腸愈熱。政未識富春老子,足與天上人臥分半榻否也?”長卿大喜道:“寶劍自獄中化去,干將猶落塵寰耶?惜未得華陰赤土,一拭龍文耳!”那人笑道:“奇峰從天外飛來,泰山寧讓土壤耶,愧未具南宮象笏,一拜丈人耳。”長卿道:“孫登鳳嘯,弟實(shí)聞所聞而來,桃源姓氏,乞向外人一道。”那人道:“稽康箕踞,君應(yīng)見所見而去,瀛洲氏籍,恐非野人可知。”長卿見那人豐姿整朗,吐納風(fēng)流,早興伐木之思;那人見長卿氣度雍和,威儀肅穆,亦有識荊之意,因各敘禮入座。茶罷,長卿欲說出自己姓名,卻轉(zhuǎn)一念道:“他總認(rèn)我是仕路中人,豈我之芷宿寒氈,終不脫那烏紗氣習(xí)么?我且假作望氣術(shù)土,試他眼力,且覘其所守何如?”因答道:“小弟復(fù)姓司馬,單名一個卿字,曾讀異書,略知云物,見文光直射牛斗之間,知此地為德星所聚,故爾尋蹤至此。今觀先生,真其人也,豈復(fù)有暫隱如先生者乎?”那人道:“老先生委蛇之度,固非術(shù)士者流。野人業(yè)在農(nóng)桑,豈有春華可采?賤名孫康,家傳耕讀,偶翻幼時塾課,輒復(fù)吟哦;老先生望氣之談,得毋相戲。”長卿瞿然道:“先生高士,何必仿姓名于古人?”孫康囁嚅道:“東家效顰,村愚故態(tài),乃云高士耶?”長卿暗忖:此人姓名既與簽詩吻合,才品更自不凡。岳王之意明為我兩人作緣,當(dāng)與締交,致之東宮,以助素臣一臂。且或因此人而得有文伯母消息,亦未可知。
正自躊躇,里面搬出飯來,孫康便令添出碗箸,長卿亦不推辭,歡然共食。飯畢,長卿詢及夜間火光之事,孫康道:“昨晚得一舍侄,產(chǎn)室之上罩有紅光,以致驚動鄰村,俱來救火。”長卿道:“此貴徵也,天上石麟,許一摩頂否?”孫康道:“昨晚才生,恐難遠(yuǎn)抱至此。”長卿道:“弟但欲聞聲,隔垣亦可。”孫康無奈,領(lǐng)至一房墻后竊聽。長卿撫掌道:“桓宣武八州都督,此為過之;而中正和樂,則福德兼?zhèn)渲曇玻?rdquo;聽畢出來,長卿暗忖:部婁無松柏,其父必非庸人。因向?qū)O康道:“令弟尊名,容一見否?”孫康頓了一頓,答道:“舍弟孫盛,游學(xué)北平。”長卿笑道:“又是一位古人。且請問令尊令堂具慶否?”孫康道:“先嚴(yán)早背,家母在堂。”長卿道:“太夫人春秋?先生貴庚?令弟有幾位令侄?”孫康道:“家母年幾知命。賤庚二首。舍弟子息稍遲,昨日所生,尚是頭胎。”長卿大喜道:“先生有幾位令郎呢?”孫康道:“兩個豚兒。”長卿道:“年各幾何?”孫康道:“大兒八歲,小兒六歲。”長卿道:“先生原在吳江,是幾時遷居于此的?”孫康呆了一呆,長卿呵呵大笑,直立起來,雙手執(zhí)了孫康之臂,說道:“古心兄今日才逢,真好僥幸也!岳王簽真好靈應(yīng)也!令弟素臣有書在此,快領(lǐng)弟進(jìn)去拜見老伯母!”孫康大驚失色道:“先生何人?素臣又是何人?”長卿復(fù)大笑道:“古心兄至此尚欲瞞弟耶?弟即洪文,字長卿者也。”因在貼胸取出書信,孫康接過書一看,大喜道:“積慕久矣,不料今日得會。”語未畢,便如飛的奔入水夫人房里來。
原來水夫人自七月間被督學(xué)將古心拿去,正在驚憂,只見許多報人擁進(jìn)廳來,貼起紅單,喧嘩討賞。水夫人看了報抄,打發(fā)才罷,恰好古心及文虛都放了回來,水夫人大喜道:“你們緣何得釋?”古心道:“真是世態(tài)炎涼。今日學(xué)臺大發(fā)雷霆,要將孩兒刑訊,孩兒恐辱先人遺體,宛轉(zhuǎn)求告,全然不聽。天幸提塘送報,他在公座上揭看,第一行就是吏部尚書趙芮等保舉直言極諫之士。奉旨:黨桐、文白,著各該省督學(xué)御史徵送進(jìn)京引見。‘他沉吟一會,放下臉來,把孩兒請起,將報抄遞給,說:”文生員,你令弟恭喜,不日就是敝同寅了。昭慶失火之事,本院不得不認(rèn)真,要知嚴(yán)訊該生口供,是定審豁令弟的鐵案。如今是不消了,有本衙門風(fēng)力,誰敢再行牽告!一面請回,這老家人也帶回去,本院隨后便來道喜。’母親,看著這等鬼城情形,真足令人齒冷。“水夫人蹙額道:”塞翁得馬,焉知非禍。你弟若在京中,引見時必有大禍。這督學(xué)又翻過臉來,那時就無可解免了。湊巧昨日未小姐著未能來送中秋節(jié)禮,我與你出其不意,連夜雇船前往豐城,庶可脫此禍患。“古心道:”二弟有此際遇,道路皆為加額,親知共擬彈冠;貋頃r,聽著路上口碑,庭中祝嘏,雖處之淡然,亦何至反以為害,急思遠(yuǎn)避起來。“水夫人太息道:”吾兒平日所讀何書,所窮何理,怎這等臨事茫然,毫無巴鼻?汝弟生平所深惡痛嫉者,是異端惑世、宦寺擅權(quán),私居咄咄,常形悲嘆。今一旦得覲天顏,所應(yīng)者又是直言極諫之科,自必明目張膽,盡所欲言。目下國師之寵正盛,司禮之焰方張,車薪之火豈杯水所能救?蟠結(jié)之禍豈立談所能除?不忌鼠器,而輒批龍鱗,輕則竄逐,重則誅夷,事所必至,理有固然。昔人云:賀者在門,吊者在閭,正今日之謂也,何云過慮耶?“古心爽然道:”母親料事真若神明。但二弟蹈此危機(jī),恐難完璧,怎得他知幾遠(yuǎn)引、明哲保身才好。“水夫人怫然道:”明哲保身四字是圣人重道行權(quán)之學(xué),非大賢以下所能。古今來不知多少人誤在此四字上,馮道身事十主,小人藉以納污,所謂罔之生也,幸而免耳。我平日怎樣教你做人,怎還出此依阿囗囗之語?寧吾言而君不用,毋君用而吾不言!遏斦摗吩疲“勿欺也而犯之,志土仁人,有殺身以成仁,無求生以害仁。‘你自小就讀過來,難道圣訓(xùn)都可不遵的嗎?”
古心嚇得面如土色,勉強(qiáng)辯白道:“孩兒因母親年高,倘遇意外之事,必甚傷感,故愿二弟危行言遜,以盡人子之心,如何敢教他模棱兩可,為名教中罪人呢?”水夫人道:“夫孝始于事親,終于事君。為臣盡忠,即是為子盡孝。汝母獨(dú)能不為范滂之母耶!忠焉能勿誨乎?汝弟所應(yīng)者何科,怎講得言遜?”古心涕泣謝罪,復(fù)稟道:“未家向未往還,且遠(yuǎn)隔數(shù)千里,卒然往投,似嫌冒昧,兼不耐跋涉之勞,不如就近于梁公、無外等家,擇一處暫避為便。”水夫人道:“藏欲其潛,避欲其遠(yuǎn)。督學(xué)既勢利之人,縣主又奸詐之輩,若亡不越境,何異藏首之雉乎?未小姐感汝弟救命之恩,事之如兄,待我如母,前日書中又備述其婢素娥之賢美,扶持汝弟病中,情至義盡,云已認(rèn)為親妹,將來欲令侍我晨昏等語,則此女已與汝弟約言可知。雖在異鄉(xiāng),不啻骨肉,良禽擇木而棲,此佳蔭也。至于道路風(fēng)霜,舟車勞頓,不過一時之事,較之囹圄羈禁,縲紲拘攣者,苦樂何如?但恐即避遠(yuǎn)方,而家鄉(xiāng)親友仍不免稽查牽涉之累耳,況可往投,以自害復(fù)害人耶?”古心道:“母親所慮極是,但家中自涉訟以來,囊空如洗,拮據(jù)借貸,豈能連夜?jié)撎樱?rdquo;水夫人道:“守如處女,脫若狡兔。機(jī)事不密則害成,不速不密,鮮不敗矣。未小姐現(xiàn)送中秋節(jié)儀二十四兩,可作盤費(fèi),今晚即行,不可通知一人。你即去悄悄料理,不得遲誤。”
古心遵命而行,密令未能雇定船只。內(nèi)里水夫人姑媳領(lǐng)文嫗及三個丫頭,收拾細(xì)軟,外面古心、文虛、未能打疊行李,一面亂著接待賀喜的人。候到昏黑,悄悄下船,搖出水關(guān)。一路上關(guān)緊艙門,聲息不透,于八月十三這一日,竟至豐城。未能上去悄悄稟知。鸞吹大喜,要騰出西邊一宅安頓水夫人。素娥道:“這卻不要。大兄弟雖不比從前,但現(xiàn)住在內(nèi),不便將他搬往別處;二則文大相公同來,未免嫌疑;三則城中耳目眾多,恐有漏泄,依妹子愚見,不若留住西莊,許多穩(wěn)便。”鸞吹稱善,因令未能吩咐申壽打掃西莊,一面照來客數(shù)目準(zhǔn)備大轎小轎,再備兩乘轎子伺候,我與二小姐到河頭去迎接,就送太夫人到莊。素娥道:“論理該是這樣,但文太夫人潛蹤至此,若如此驚天動地,恐不穩(wěn)便。只合叫莊上人抬幾乘小轎去接,我與姐姐明日下莊,一來好等文太夫人歇息,二則免使莊上人屬目。這些事情申壽也料理不來,還得未能前去,要將文大夫人、二娘娘及大相公、大娘娘這幾處臥房安頓得妥當(dāng)。以后朔望時節(jié),我和姐姐時常下去問候,也要一個住宿之處,須得與文太夫人及二娘娘臥房相近,與文相公住房隔遠(yuǎn)些方好。”鸞吹贊不絕口,令未能悉依素娥之言,即去料理。未能道:“文太夫人原吩咐過的,要待天黑又起船,不可著人去接,房子穩(wěn)便幽僻些方好。二小姐打算著西莊,不去迎接,正合文太夫人之意。如今只消把船攏到桃花港西岸,離莊便不多路,只叫莊戶用一兩乘小轎輪替抬上就是了。文太夫人已改姓孫,叫小姐及合家俱不要提起‘文’字哩。”素娥道:“這要切記,你到莊上就不提起‘文’字。”未能應(yīng)諾出去,到船中回明水夫人,吩咐船家攏向桃花港去,自己便趕到西莊,同著申壽,叫起莊仆,打掃房屋。
那西莊有五進(jìn)房子,后面帶著一所園亭,未能依著素娥主意,將第三進(jìn)上房五間,東邊做水夫人臥房,西邊做田氏臥房,中一間空作起坐;兩廂房做丫鬟紫函、冰弦的臥處。東邊一座角門,開進(jìn)第四進(jìn)屋內(nèi),東兩間安頓古心夫婦,西兩間安頓兩小舍人及秋香,中一間也空作起坐。西邊一座角門,開出第二進(jìn)大廳上來,把大廳西邊兩間隔斷,準(zhǔn)備鸞吹、素娥下莊安歇。候水夫人等進(jìn)莊后,把大廳門封鎖,原先住有兩家莊仆,俱搬至第五進(jìn)內(nèi)居住。廂房內(nèi)現(xiàn)有廚灶一切家伙雜物,除原有之外,都向家中取來添補(bǔ),把文虛老夫妻二人安頓在第四進(jìn)西廂房內(nèi),靠西廂房一座角門,開出園中,把所松樓三間做了古心的書房,就在后邊出入。前邊門房內(nèi),堆些水車、磚瓦,平時鎖閉,至鸞吹等下莊始開。
忙亂了大半日,收拾停當(dāng)。水夫人到莊一看,甚是喜歡,廚下備進(jìn)三席便席,把一席賞給未能、申壽及住房莊仆,留一席與田氏同坐,一席送過后邊古心房里。文虛夫婦及紫函等丫鬟自有酒飯。當(dāng)夜無話。明日一早,水夫人梳洗已過,獨(dú)不見田氏進(jìn)房,因叫紫函去問。只見冰弦慌慌張張的過來,回稟道:“二娘娘因轎夫抬得不穩(wěn),動了胎氣,肚里疼痛,到半夜又見一些紅,今早還耐著要想起來,不叫冰弦告訴太太,如今紫函來問,怕太太著惱,急了一急,這會子越痛起來了。”水夫人吃驚道:“怪是晚間陪我吃飯有那些不自在的光景,原來為著肚疼。你該早說才好,如今便怎處?他因月事不正,不得受胎,天幸醫(yī)治好了,又動起胎來。”一面說著,一面自進(jìn)西邊屋里來,卻見秋香一陣風(fēng)的跑來道:“未小姐來了。”水夫人無奈,縮住了步,阮氏已從后而至。
早見庭中兩個女子素服淡妝,姍然來遲。水夫人略放愁顏,阮氏降階迎接,鸞吹、素娥上階相叫,丫鬟們鋪下氈單,清水夫人坐而受拜。水夫人道:“兩位小姐只行常禮,休要折壞老身!”阮氏便去撤單,卻被素娥拖住,鸞吹口稱“伯母”,斂衽而拜。水夫人堅辭不獲,只得還了兩禮,受了兩禮。次及素娥,緋紅了兩頰,低叫一聲“太夫人”,便跪下去。水夫人一手拖住,說道:“此位想是二小姐了,因何這般行禮?”鸞吹道:“這就是素娥妹子。侄女前日稟知伯母,將來要奉侍伯母晨昏,該是這般行禮,伯母體要推辭。”水夫人道:“行禮且慢。老身有一句不知進(jìn)退的話,二小媳動了胎氣,正在沒法,聞二小姐精于醫(yī)理,斗膽欲求一診,望以人命為重,褻瀆為輕。”鸞吹慌忙答應(yīng),素娥亦靦腆應(yīng)承。水夫人大喜,立即陪進(jìn)西間。田氏蹙躇不安,伸手出被,告罪請診。素娥調(diào)息細(xì)診,說是不妨,大約一劑可愈。因開出一方,是生地一兩,川斷三錢、杜仲三錢。阿膠五錢。寫畢,遞與水夫人,道:“有真阿膠便好。”水夫人道:“這卻盡有,前日水梁公寄回來的,是叫那個丫鬟藏著?”紫函即刻送至,素娥嘖嘖稱賞道:“這才是上等阿膠,真?zhèn)明如鏡,黑如漆,快如刀,碎如雪。有此真膠,包管一服即愈也。”
水夫人愈加歡喜,忙叫文虛去贖藥,自邀鸞吹姊妹到中間去待茶。素娥重要下跪,水夫人仍行拖住,向鸞吹道:“二小姐賢淑,我已盡知,小兒病中受恩,老身還當(dāng)拜謝,況侄女已經(jīng)認(rèn)為親妹,自應(yīng)一體,不必過謙。”鸞吹道:“其中委曲,待恩兄回日稟明,今日此禮是必要行的,伯母但請坐受,侄女豈敢相欺!”水夫人斷不肯受,鸞吹無奈,只得把素臣病中許其稟知太夫人收為妾媵之事述了一遍,道:“伏望伯母垂憐收錄,侄女銜感無窮。”水夫人道:“小姐書來,我已心疑及此。屈淑女于小星,特恐癡兒減福耳。老身何幸得此賢婦耶?但妾為側(cè)室,原無如此行禮之法,紫函可鋪好氈單,待二小姐相見。”鸞吹大喜,令素娥登單萬福,整整的拜了八拜,然后阮氏過來與二人平拜,又叫兩位小舍人拜見姑娘。水夫人復(fù)向素娥道歉說:“老身從前出京,也為駝轎內(nèi)動了胎氣,把一個八九月身孕弄掉;今見二媳腹痛下紅,恐蹈前轍,故不俟坐定即求診視,太覺冒昧了。”素娥連聲“不敢”。茶罷后,問些路上風(fēng)霜,家中訟累。只見一個小童跑進(jìn)來道:“家里人來說,縣里有差人在家,要請小姐回去哩!”阮氏急問是甚差人,丫鬟等面俱失色。正是:
草中石臥心疑虎,壁上弓懸腹畏蛇。
總評:
酒能亂性一段,小中見大,極有意義。書中如此指點(diǎn),不可枚舉,觸類引伸,泛應(yīng)不窮矣,安得以稗官目之。
正一、火居一段,議論與素臣一鼻孔出氣,可謂格言。然則老、尹、莊、列,罪得末減乎?無火居亦無正一;鹁訛檎恢,則老、尹、莊、列實(shí)為戎首。此又不可不知。
紅光為龍兒始生之瑞,即為長卿之漁父屈曲而引入桃源,一事兩用最為靈便。
長卿進(jìn)園如人桃源,不復(fù)知有魏晉。聽書聲、見讀書人,清談往復(fù),真有脅風(fēng)颼颼散發(fā)天際之樂,即非古心已屬僥幸,況平空得此奇遇乎?讀竟急為浮一大白。
古心不另立傳,其性情、學(xué)問,錯見全部,然不特費(fèi)筆墨,少為摩刻,亦嫌滲漏,故于長卿傳中細(xì)意描寫,如等一小傳者。經(jīng)營曲折,具見良工苦心。
素臣不過由日月保舉,豈能必得?御史前日見司官,面上刮得下黃霜,督學(xué)何以大異于是?緣抄報系渾開吏部尚書趙芮等保舉云云,則文白之舉主亦必系當(dāng)前權(quán)貴,可知與司官之明知為日月者迥別,“沉吟一會,放下臉來。”寫得精細(xì)之至,固未易吹毛求之。
水夫人之料事處事是第一等見識、第一等學(xué)問,即素臣亦在其范圍中。欲資其德業(yè)才智者,凡其一言一動,俱當(dāng)細(xì)意體究,不可草草看過。
水夫人料素臣必極諫得禍,當(dāng)與后第四十四回聞謫不哀一段議論同讀;論素臣必當(dāng)極諫即得禍匆恤,又當(dāng)與前第三十二回觀水勸駕一段議論同讀。不知合前后而讀者,切勿令讀此等奇書。
素臣純陽寡欲,何得子之遲與后文絕類?此回于水夫人口中以田氏月事不正補(bǔ)之,乃無罅可指。
“老身從前出京為鴕轎內(nèi)顛動了胎氣”一段與田氏轎內(nèi)動了胎氣一段,讀者知止為因此論彼、鑒昔防令,孰知其為百數(shù)十回平空持說一伏乎。奇文化文。
- 卷三十四 聞人生野戰(zhàn)翠浮庵 靜觀尼晝錦黃沙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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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回 解翠蓮三回闖破載花船 白又李一手挽牢沉水索
- 第十四回 大總裁私意污文
- 第一卷 蔣興哥重會珍珠衫
- 灑雪堂巧結(jié)良緣
- 第六十四回 蔣伯芳擂臺遭挫折 艾蓮池掌震璧和僧
- 第一回 神鏢將松林救難老 金頭虎水中戰(zhàn)淫賊
- 第五一回 薛敖曹哭訴宮廷 武則天怒召奸黨
- 阮封翁
- 五戒禪師私紅蓮記
- 第三十回 羿殺九嬰取雄黃巴蛇被屠洞庭野
- 第三十五回 亂人倫叔嫂暗通奸
- 卷十八 甄監(jiān)生浪吞秘藥 春花婢誤泄風(fēng)情
- 第三十五回 故托病誘奸張廣太 感深恩殺死淫春姨
- 第三卷 新橋市韓五賣春情
- 卷之一 轉(zhuǎn)運(yùn)漢遇巧洞庭紅 波斯胡指破鼉龍殼
- 第二十回 黃風(fēng)嶺唐僧有難 半山中八戒爭先
- 第二卷 陳御史巧勘金釵鈿
- 第一回 靈根育孕源流出 心性修持大道生
- 卷之二 姚滴珠避羞惹羞 鄭月娥將錯就錯
- 陸清獻(xiàn)公遺事
- 第五回 淫婦背夫遭誅 俠士蒙恩得宥
- 第一百三十回 麗卿夜戰(zhàn)扈三娘 希真晝逐林豹子
- 第八回 白素云兩番探虎穴 黃衫客一怒掣龍泉
- 卷之六 酒下酒趙尼媼迷花 機(jī)中機(jī)賈秀才報怨
- 第99回 花和尚解脫緣纏井 混江龍水灌太原城
- 第十八回 觀音院唐僧脫難 高老莊大圣除魔
- 南山經(jīng)第一
- 第八十三回 捉奸情賊母教淫女 論親事悍婦的迂夫
- 第一百十六回 錯里錯安貴妃五更拼命 疑上疑文丞相一旦驕人
- 第二十一回 護(hù)法設(shè)莊留大圣 須彌靈吉定風(fēng)魔
- 第一卷
- 敘
- 卷三十一 張福娘一心貞守 朱天錫萬里符名
- 第二十六回 干嫂子色笑代承歡 老捕役潛身拿臬使
- 第001回 李節(jié)度拜佛求子 真羅漢降世投胎
- 第二十三卷 金海陵縱欲亡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