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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僧的故事——回來

  春去春又來(Spring, Summer, Fall, Winter and Spring Again)

  青年僧的故事 -- 回來

  少年僧離開之后,老僧的日子沒什么改變。一如既往地念經(jīng)、敲木魚、祈禱。好象任何事情也不曾發(fā)生過,光陰就這樣一天一天流逝。但是,變化分明還是有的。老僧每天認(rèn)真擦拭的佛壇上沒有了佛像。再也承載不住歲月重量的老僧,動(dòng)作也沒有從前利落了。

  找到茱山庵來的信徒漸漸少了。每次來茱山庵,年邁的老僧都要?jiǎng)澊铀麄冞^湖,信徒們心里過意不去。但是真正的理由并不是這個(gè)。

  曾經(jīng)有一個(gè)信徒這樣問道:

  「師父,我們?cè)跊]有佛像的佛壇前跪拜,也能算是禮佛嗎?」

  老僧聽完信徒的話笑著答:

  「呵呵……佛像并不是佛。如果說佛像是佛,那不等于說我這個(gè)身體就是我嗎?」

  「如果我的身體不是我,那是誰?」

  老僧不理會(huì)信徒的問題,望著湖水說:

  「佛祖的真身只是虛空,佛祖的身體是種表象。眾生和佛都一樣,生死和涅一樣,煩惱菩提一樣。拋開所有的表象,眾生就是佛,沒有佛像不等于沒有佛!

  「知道了,老師父。」

  信徒并不完全懂老僧的話,帶著疑惑離開了,之后再也沒有來過茱山庵。其他信徒的足跡也漸漸稀了。

  聽說,村民現(xiàn)在都跑到鄰村的廟里去。那里的住持和尚花了一筆錢,塑了尊黃金佛像,揚(yáng)言在那尊金佛前許愿,定能心想事成。

  茱山池秋意漸濃。

  遠(yuǎn)山的紅葉倒映在湖里,在水面鋪開一幅絢麗的水彩畫。老僧劃船回庵。一只可愛的小貓從他的包袱里探出腦袋。

  老僧坐在院子里,把包袱里的東西一一拿出來。最先出來的當(dāng)然是那只小貓?赡苁窃诎だ锩姹飰牧,小貓馬上在院子里亂跑起來。包袱里還有大米、玉米和一些糕點(diǎn)。老僧打開報(bào)紙包,拿出里面的糕點(diǎn),咬了一口,眼神就定在無意中瞧見的新聞上。

  報(bào)紙上的那張臉分明就是少年僧。雖然幾年過去了,少年僧已經(jīng)長(zhǎng)成青年,但老僧一眼就能認(rèn)出來當(dāng)初的弟子。老僧的心一下子沉下去。新聞?wù)f少年僧是殺害了自己妻子的惡徒,正在被警方追捕。老僧慌慌張張地看完報(bào)紙,大概想起了什么,從屋里拿出一件破舊的僧服,開始一針一線地縫補(bǔ)綻開的地方。

  這時(shí),一柱門前正有一個(gè)青年,望著庵這邊,徘徊著。

  青年的模樣很憔悴,背著大大的包,不安地四下張望。他就是以前的少年僧。那個(gè)為了盲目的愛情,在一個(gè)炎熱的夏天離開茱山庵的少年僧,現(xiàn)在以殺人犯的面目重新回到了這里。

  青年看一眼一柱門上的四天王像,開門進(jìn)去。奇怪的是,庵里的船靜靜地泊在一柱門前。難道庵里面一個(gè)人都沒有嗎?青年滿腹疑云地上了船,剛想抓住槳,船自己動(dòng)了。青年詫異地抬起頭,看見滿頭白發(fā)的師父站在庵前,那悠然的神態(tài),好象一早料定他會(huì)回來。

  船一靠近,老僧就向青年伸出手。青年卻不敢抬頭直視師父的眼睛。

  「快上來吧,長(zhǎng)大了不少啊!

  青年遲疑地抓住老僧的手。就是這只手。雖然布滿皺紋,手勁也沒了,但還是很久以前握住他,教他劃槳的溫暖寬大的手。

  青年四處張望一下,進(jìn)了庵。佛壇還是自己當(dāng)初離開時(shí)的樣子。在俗世中度過了愛恨交織的十幾年,他在執(zhí)著和憎恨的泥沼里掙扎,甚至犯下殺人的罪行。這里的時(shí)間卻好象停止了,船、石燈、木魚,所有東西都和他離開時(shí)一模一樣。青年從包里掏出很久以前拿走的木佛像,放回到佛壇上。

  「這些年過得還好嗎?讓我聽聽你的故事吧。」

  青年不敢抬頭,轉(zhuǎn)過身避開佛像。

  「為什么要避開佛像,你不是經(jīng)常擦拭它嗎?」

  "......"

  青年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小心翼翼地看著師傅的眼色。

  「看來俗世的生活讓你很疲憊……好好休息吧!

  老僧出去了。青年跪在佛壇前,鼓起勇氣想望著佛像,卻無法抬眼。青年再也不能忍受,一把推開門跑出去。

  青年上了船,把原本在船上玩耍的小貓扔到院子里,抓起槳。怪事發(fā)生了,剛才能自行前進(jìn)的船,現(xiàn)在怎么用力劃都一動(dòng)不動(dòng)。青年很惱火。老僧站在院子里看著青年,開口說:

  「怎么,船不動(dòng)是嗎?」

  「師父,您就讓我一個(gè)人呆著吧,我真的難受死了!

  「什么事情讓你難受?」

  "......"

  「你回來吧。」

  青年猶豫了片刻,走進(jìn)院子。老僧從佛堂里取出一把刀子,是僧人們剃頭時(shí)用的刀。老僧說道:

  「到底什么事情讓你感到這樣痛苦?」

  「……我什么錯(cuò)都沒有,除了深愛一個(gè)女子外。我只愛她一個(gè)人,把我擁有的全部都給了她。放棄修行的生活,破了戒,把所有的都給了她。」

  「那又怎么樣?」

  「她喜歡上了別的男人。不是我,而是別的男人。」

  「原來如此!

  「不可恨嗎?我為她放棄了所有的東西,放棄了一切!

  「所以呢?」

  「所以……所以……我無法忍受!

  「你把自己的一切獻(xiàn)給她時(shí),心里還有『我在給予她』的想法!

  「我給她的,是對(duì)我來說最重要的,再也無法擁有的東西!她怎么能這樣對(duì)我?」

  青年好象還很氣憤,全身都戰(zhàn)栗著。

  「到現(xiàn)在還覺得不解氣是嗎?」

  「是的!

  「殺了最心愛的人之后也這樣想嗎?」

  "......"

  青年接過老僧手里的刀,到屋里剃頭。頭發(fā)一把把凌亂地落在地上。隨著頭上漸漸露出白色的皮膚,很久以前無憂無慮玩耍著的、天真純凈的小沙彌的表情,又浮現(xiàn)在青年臉上。

  夜深了,青年翻來覆去無法入睡。他突然站起來,從包里拿出還隱約沾染著血漬的刀子。他坐在佛壇前,把刀子放上去,低下頭。他想用祈禱來贖罪,但是頭腦里一片混亂。青年重新握住刀子,沖到庵外去。

  水銀般清冷而凝重的月光照著整個(gè)庵。湖水屏住呼吸,四周都被寂靜所包圍。

  青年表情痛苦,指尖輕顫。好象無法把持住自己,用刀子在地上亂砍。他一邊瘋了似的往下砍,一邊嘴里不停地咒罵。

  被驚醒的老僧,推開門向外看。

  在令人窒息的月光下,因痛苦而戰(zhàn)栗的青年,瘋狂地用刀子亂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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