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書卷四十九 列傳第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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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弘
牛弘,字里仁,安定鶉觚人也,本姓裛氏。祖熾,郡中正。父允,魏侍中、工部尚書、臨涇公,賜姓為牛氏。弘初在襁褓,有相者見之,謂其父曰:「此兒當貴,善愛養(yǎng)之。」及長,須貌甚偉,性寬裕,好學(xué)博聞。在周,起家中外府記室、內(nèi)史上士。俄轉(zhuǎn)納言上士,專掌文翰,甚有美稱。加威烈將軍、員外散騎侍郎,修起居注。其后襲封臨涇公。宣政元年,轉(zhuǎn)內(nèi)史下大夫,進位使持節(jié)、大將軍,儀同三司。開皇初,遷授散騎常侍、秘書監(jiān)。弘以典籍遺逸,上表請開獻書之路,曰:
經(jīng)籍所興,由來尚矣。爻畫肇于庖羲,文字生于蒼頡。圣人所以弘宣教導(dǎo),博通古今,揚于王庭,肆于時夏。故堯稱至圣,猶考古道而言;舜其大智,尚觀古人之象!吨芄佟吠馐氛迫饰宓壑畷,及四方之志。武王問黃帝、顓頊之道,太公曰:「在《丹書》!故侵辗鶜v,有國有家者,曷嘗不以《詩》、《書》而為教,因禮樂而成功也。昔周德既衰,舊經(jīng)紊棄。孔子以大圣之才,開素王之業(yè),憲章祖述,制《禮》刊《詩》,正五始而修《春秋》,闡《十翼》而弘《易》道。治國立身,作范垂法。及秦皇馭宇,吞滅諸侯,任用威力,事不師古,始下焚書之令,行偶語之刑。先王墳籍,掃地皆盡。本既先亡,從而顛覆。臣以圖讖言之,經(jīng)典盛衰,信有徵數(shù)。此則書之一厄也。漢興,改秦之弊,敦尚儒術(shù),建藏書之策,置校書之官,屋壁山巖,往往間出。外有太常、太史之藏,內(nèi)有延閣、秘書之府。至孝成之世,亡逸尚多,遣謁者陳農(nóng)求遺書于天下,詔劉向父子讎校篇籍。漢之典文,于斯為盛。及王莽之末,長安兵起,宮室圖書,并從焚燼。此則書之二厄也。光武嗣興,尤重經(jīng)誥,未及下車,先求文雅。于是鴻生巨儒,繼踵而集,懷經(jīng)負帙,不遠斯至。肅宗親臨講肄,和帝數(shù)幸書林,其蘭臺、石室,鴻都、東觀,秘牒填委,更倍于前。及孝獻移都,吏民擾亂,圖書縑帛,皆取為帷囊。所收而西,裁七十余乘。屬西京大亂,一時燔蕩。此則書之三厄也。魏文代漢,更集經(jīng)典,皆藏在秘書、內(nèi)外三閣,遣秘書郎鄭默刪定舊文。時之論者,美其硃紫有別。晉氏承之,文籍尤廣。晉秘書監(jiān)荀勖定魏《內(nèi)經(jīng)》,更著《新簿》。雖古文舊簡,猶云有缺,新章后錄,鳩集已多,足得恢弘正道,訓(xùn)范當世。屬劉、石憑陵,京華覆滅,朝章國典,從而失墜 。此則書之四厄也。永嘉之后,寇竊競興。因河據(jù)洛,跨秦帶趙。論其建國立家,雖傳名號,憲章禮樂,寂滅無聞。劉裕平姚,收其圖籍,五經(jīng)子史,才四千卷,皆赤軸青紙,文字古拙。僭偽之盛,莫過二秦,以此而論,足可明矣。故知衣冠軌物,圖畫記注,播遷之余,皆歸江左。晉、宋之際,學(xué)藝為多,齊、梁之間,經(jīng)史彌盛。宋秘書丞王儉,依劉氏《七略》,撰為《七志》。梁人阮孝緒,亦為《七錄》?偲鋾鴶(shù),三萬余卷。及侯景渡江,破滅梁室,秘省經(jīng)籍,雖從兵火,其文德殿內(nèi)書史,宛然猶存。蕭繹據(jù)有江陵,遣將破平侯景,收文德之書,及公私典籍,重本七萬余卷,悉送荊州。故江表圖書,因斯盡萃于繹矣。及周師入郢,繹悉焚之于外城,所收十才一二。此則書之五厄也。后魏爰
自幽方,遷宅伊、洛,日不暇給,經(jīng)籍闕如。周氏創(chuàng)基關(guān)右,戎車未息。保定之始,書止八千,后加收集,方盈萬卷。高氏據(jù)有山東,初亦采訪,驗其本目,殘缺猶多。及東夏初平,獲其經(jīng)史,四部重雜,三萬余卷。所益舊書,五千而已。今御書單本,合一萬五千余卷,部帙之間,仍有殘缺。比梁之舊目,止有其半。至于陰陽河洛之篇,醫(yī)方圖譜之說,彌復(fù)為少。臣以經(jīng)書自仲尼已后,迄于當今,年逾千載,數(shù)遭五厄,興集之期,屬膺圣世。伏惟陛下受天明命,君臨區(qū)宇,功無與二,德冠往初。自華夏分離,彝倫攸斁,其間雖霸王遞起,而世難未夷,欲崇儒業(yè),時或未可。今土宇邁于三王,民黎盛于兩漢,有人有時,正在今日。方當大弘文教,納俗升平,而天下圖書,尚有遺逸,非所以仰協(xié)圣情,流訓(xùn)無窮者也。臣史籍是司,寢興懷懼。昔陸賈奏漢祖云「天下不可馬上治之」,故知經(jīng)邦立政,在于典謨矣。為國之本,莫此攸先。今秘藏見書,亦足披覽,但一時載籍,須令大備。不可王府所無,私家乃有。然士民殷雜,求訪難知,縱有知者,多懷吝惜,必須勒之以天威,引之以微利。若猥發(fā)明詔,兼開購賞,則異典必臻,觀閣斯積,重道之風(fēng),超于前世,不亦善乎!伏愿天鑒,少垂照察。
上納之,于是下詔:獻書一卷,賚縑一匹。一二年間,篇籍稍備。進爵奇章郡公,邑千五百戶。
三年,拜禮部尚書,奉敕修撰《五禮》,勒成百卷,行于當世。弘請依古制修立明堂,上議曰:
竊謂明堂者,所以通神靈,感天地,出教化,崇有德!孝經(jīng)》曰:「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祭義》云:「祀于明堂,教諸侯孝也!裹S帝曰合宮,堯曰五府,舜曰總章,布政興治,由來尚矣!吨芄·考工記》曰:「夏后氏世室,堂修二七,廣四修一!灌嵭⒃:「修十四步,其廣益以四分修之一,則堂廣十七步半也。」「殷人重屋,堂修七尋,四阿重屋。」鄭云:「其修七尋,廣九尋也。」「周人明堂,度九尺之筵,南北七筵,五室,凡室二筵。」鄭云:「此三者,或舉宗廟,或舉王寢,或舉明堂,互言之,明其同制也!柜R融、王肅、干寶所注,與鄭亦異,今不具出。漢司徒馬宮議云:「夏后氏世室,室顯于堂,故命以室。殷人重屋,屋顯于堂,故命以屋。周人明堂,堂大于夏室,故命以堂。夏后氏益其堂之廣百四十四尺,周人明堂,以為兩序間大夏后氏七十二尺!谷魮(jù)鄭玄之說,則夏室大于周堂,如依馬宮之言,則周堂大于夏室。后王轉(zhuǎn)文,周大為是。但宮之所言,未詳其義。此皆去圣久遠,禮文殘缺,先儒解說,家異人殊。鄭注《玉藻》亦云:「宗廟路寢,與明堂同制!埂锻踔啤吩:「寢不逾廟!姑鞔笮∈峭=褚类嵭,每室及堂,止有一丈八尺,四壁之外,四尺有余。若以宗廟論之,祫享之時,周人旅酬六尸,并后稷為七,先公昭穆二尸,先王昭穆二尸,合十一尸,三十六主,及君北面行事于二丈之堂,愚不及此。若以正寢論之,例須朝宴。據(jù)《燕禮》:「諸侯宴,則賓及卿大夫脫屨升坐。」是知天子宴,則三公九卿并須升堂!堆嗔x》又云:「席,小卿次上卿!寡越允滔V褂诙壑g,豈得行禮?若以明堂論之,總享之時,五帝各于其室。設(shè)青帝之位,須于木室之內(nèi),少北西面。太昊從食,坐于其西,近南北面。祖宗配享者,又于青帝之南,稍退西面。丈八之室,神位有三,加以簠簋籩豆,牛羊之俎,四海九州美物咸設(shè),復(fù)須席上升歌,出樽反坫,揖讓升降,亦以隘矣。據(jù)茲而說,近是不然。
案劉向《別錄》及馬宮、蔡邕等所見,當時有《古文明堂禮》、《王居明堂禮》、《明堂圖》、《明堂大圖》、《明堂陰陽》、《太山通義》、《魏文侯孝經(jīng)傳》等,并說古明堂之事。其書皆亡,莫得而正。今《明堂月令》者,鄭玄云:「是呂不韋著,《春秋十二紀》之首章,禮家鈔合為記。」蔡邕、王肅云:「周公所作《周書》內(nèi)有《月令》第五十三,即此也。各有證明,文多不載。束皙以為夏時之書!箘I云:「不韋鳩集儒者,尋于圣王月令之事而記之。不韋安能獨為此記?」今案不得全稱《周書》,亦未可即為秦典,其內(nèi)雜有虞、夏、殷、周之法,皆圣王仁恕之政也。蔡邕具為章句,又論之曰:「明堂者,所以宗祀其祖以配上帝也。夏后氏曰世室,殷人曰重屋,周人曰明堂。東曰青陽,南曰明堂,西曰總章,北曰玄堂,內(nèi)曰太室。圣人南面而聽,向明而治,人君之位莫不正焉。故雖有五名,而主以明堂也。制度之數(shù),各有所依。堂方一百四十四尺,坤之策也,屋圓楣徑二百一十六尺,乾之策也。太廟明堂方六丈,通天屋徑九丈,陰陽九六之變,且圓蓋方覆,九六之道也。八闥以象卦,九室以象州,十二宮以應(yīng)日辰。三十六戶,七十二牖,以四戶八牖乘九宮之數(shù)也。戶皆外設(shè)而不閉,示天下以不藏也。通天屋高八十一尺,黃鐘九九之實也。二十八柱布四方,四方七宿之象也。堂高三尺,以應(yīng)三統(tǒng),四向五色,各象其行。水闊二十四丈,象二十四氣,于外以象四海。王者之大禮也!褂^其模范天地,則象陰陽,必據(jù)古文,義不虛出。今若直取《考工》,不參《月令》,青陽總章之號不得而稱,九月享帝之禮不得而用。漢代二京所建,與此說悉同。
建安之后,海內(nèi)大亂,京邑焚燒,憲章泯絕。魏氏三方未平,無聞興造。晉則侍中裴頠議曰:「尊祖配天,其義明著,而廟宇之制,理據(jù)未分。宜可直為一殿,以崇嚴父之祀,其余雜碎,一皆除之!顾巍R已還,咸率茲禮。此乃世之通儒,時無思術(shù),前王盛事,于是不行。后魏代都所造,出自李沖,三三相重,合為九室。檐不覆基,房間通街,穿鑿處多,迄無可取。及遷宅洛陽,更加營構(gòu),五九紛競,遂至不成,宗配之事,于焉靡托。
今皇猷遐闡,化覃海外,方建大禮,垂之無窮。弘等不以庸虛,謬當議限。今檢明堂必須五室者何?《尚書帝命驗》曰:「帝者承天立五府,赤曰文祖,黃曰神斗,白曰顯紀,黑曰玄矩,蒼曰靈府!灌嵭⒃:「五府與周之明堂同矣!骨胰嘌,多有損益,至于五室,確然不變。夫室以祭天,天實有五,若立九室,四無所用。布政視朔,自依其辰。鄭司農(nóng)云:「十二月分在青陽等左右之位!共辉凭邮。鄭玄亦言:「每月于其時之堂而聽政焉!埂抖Y圖》畫個,皆在堂偏,是以須為五室。明堂必須上圓下方者何?《孝經(jīng)援神契》曰:「明堂者,上圓下方,八窗四達,布政之宮!埂禮記·盛德篇》曰:「明堂四戶八牖,上圓下方!埂段褰(jīng)異義》稱講學(xué)大夫淳于登亦云:「上圓下方!灌嵭。是以須為圓方。明堂必須重屋者何?案《考工記》,夏言「九階,四旁兩夾窗,門堂三之二,室三之一。」殷、周不言者,明一同夏制。殷言「四阿重屋」,周承其后不言屋,制亦盡同可知也!蛊洹敢笕酥匚荨怪,本無五室之文,鄭注云:「五室者,亦據(jù)夏以知之。」明周不云重屋,因殷則有,灼然可見!抖Y記·明堂位》曰:「太廟天子明堂!寡贼敒橹芄,得用天子禮樂,魯之太廟與周之明堂同。又曰:「復(fù)廟重檐,刮楹達向,天子之廟飾!灌嵶:「復(fù)廟,重屋也!箵(jù)廟既重屋,明堂亦不疑矣!洞呵铩肺墓:「太室屋壞!埂段逍兄尽吩:「前堂曰太廟,中央曰太室,屋其上重者也!狗嘣:「太室,太廟太室之上屋也!埂吨軙·作洛篇》曰:「乃立太廟宗宮路寢明堂,咸有四阿反坫,重亢重廊!箍钻俗⒃:「重亢累棟,重廊累屋也!挂馈饵S圖》所載,漢之宗廟皆為重屋。此去古猶近,遺法尚在,是以須為重屋。明堂必須為辟雍者何?《禮記·盛德篇》云:「明堂者,明諸侯尊卑也。外水曰辟雍!埂睹魈藐庩栦洝吩:「明堂之制,周圜行水,左旋以象天,內(nèi)有太室以象紫宮!勾嗣魈糜兴魑囊。然馬宮、王肅以為明堂、辟雍、太學(xué)同處,蔡邕、盧植亦以為明堂、靈臺、辟雍、太學(xué)同實異名。邕云:「明堂者,取其宗祀之清貌,則謂之清廟,取其正室,則曰太室,取其堂,則曰明堂,取其四門之學(xué),則曰太學(xué),取其周水圜如璧,則曰璧雍。其實一也!蛊溲詣e者,《五經(jīng)通義》曰:「靈臺以望氣,明堂以布政,辟雍以養(yǎng)老教學(xué)!谷卟煌T瑴、鄭玄亦以為別。歷代所疑,豈能輒定?今據(jù)《郊祀志》云:「欲治明堂,未曉其制。濟南人公玉帶上黃帝時《明堂圖》,一殿無壁,蓋之以
茅,水圜宮垣,天子從之!挂源硕,其來則久。漢中元二年,起明堂、辟雍、靈臺于洛陽,并別處。然明堂亦有壁水,李尤《明堂銘》云「流水洋洋」是也。以此須有辟雍。
夫帝王作事,必師古昔,今造明堂,須以《禮經(jīng)》為本。形制依于周法,度數(shù)取于《月令》,遺闕之處,參以馀書,庶使該詳沿革之理。其五室九階,上圓下方,四阿重屋,四旁兩門,依《考工記》、《孝經(jīng)》說。堂方一百四十四尺,屋圓楣徑二百一十六尺,太室方六丈,通天屋徑九丈,八達二十八柱,堂高三尺,四向五色,依《周書·月令》論。殿垣方在內(nèi),水周如外,水內(nèi)徑三百步,依《太山盛德記》、《覲禮經(jīng)》。仰觀俯察,皆有則象,足以盡誠上帝,祗配祖宗,弘風(fēng)布教,作范于后矣。弘等學(xué)不稽古,輒申所見,可否之宜,伏聽裁擇。
上以時事草創(chuàng),未遑制作,竟寢不行。
六年,除太常卿。九年,詔改定雅樂,又作樂府歌詞,撰定圓丘五帝凱樂,并議樂事。弘上議云:
謹案《禮》,五聲、六律、十二管還相為宮!周禮》奏黃鐘,歌大呂,奏太簇,歌應(yīng)鐘,皆是旋相為宮之義。蔡邕《明堂月令章句》曰:「孟春月則太簇為宮,姑洗為商,蕤賓為角,南呂為徵,應(yīng)鐘為羽,大呂為變宮,夷則為變徵。他月放此!构氏韧踔髀蓞我,所以辯天地四方陰陽之聲。揚子云曰:「聲生于律,律生于辰。」故律呂配五行,通八風(fēng),歷十二辰,行十二月,循環(huán)轉(zhuǎn)運,義無停止。譬如立春木王火相,立夏火王土相,季夏余分,土王金相,立秋金王水相,立冬水王木相。還相為宮者,謂當其王月,名之為宮。今若十一月不以黃鐘為宮,十三月不以太簇為宮,便是春木不王,夏王不相,豈不陰陽失度,天地不通哉?劉歆《鐘律書》云:「春宮秋律,百卉必凋;秋宮春律,萬物必榮;夏宮冬律,雨雹必降;冬宮夏律,雷必發(fā)聲。」以斯而論,誠為不易。且律十二,今直為黃鐘一均,唯用七律,以外五律,竟復(fù)何施?恐失圣人制作本意。故須依禮作還相為宮之法。
上曰:「不須作旋相為宮,且作黃鐘一均也!购胗终摿刹豢尚:
謹案《續(xù)漢書·律歷志》,元帝遣韋玄成問京房于樂府,房對:「受學(xué)故小黃令焦延壽。六十律相生之法,以上生下,皆三生二,以下生上,皆三生四。陽下生陰,陰上生陽,終于中呂,而十二律畢矣。中呂上生執(zhí)始,執(zhí)始下生去滅,上下相生,終于南事,六十律畢矣。十二律之變至于六十,猶八卦之變至于六十四也,冬至之聲,以黃鐘為宮,太簇為商,姑洗為角,林鐘為徵,南呂為羽,應(yīng)鐘為變宮,蕤賓為變徵。此聲氣之元,五音之正也。故各統(tǒng)一日。其馀以次運行,當日者各自為宮,而商徵以類從焉!狗坑衷:「竹聲不可以度調(diào),故作準以定數(shù)。準之狀如瑟,長一丈而十三弦,隱間九尺,以應(yīng)黃鐘之律九寸。中央一弦,下畫分寸,以為六十律清濁之節(jié)!箞(zhí)始之類,皆房自造。房云受法于焦延壽,未知延壽所承也。至元和年,待詔候鐘律殷肜上言:「官無曉六十律以準調(diào)音者。故待詔嚴崇具以準法教其子宣,愿召宣補學(xué)官,主調(diào)樂器!勾笫坟┖朐囆,其二中,其四不中,其六不知何律,宣遂罷。自此律家莫能為準施弦。熹平年,東觀召典律者太子舍人張光問準意。光等不知,歸閱舊藏,乃得其器,形制如房書,猶不能定其弦緩急,故史官能辨清濁者遂絕。其可以相傳者,唯大榷常數(shù)及候氣而已。據(jù)此而論,京房之法,漢世已不能行。沈約《宋志》曰:「詳案古典及今音家,六十律無施于樂!埂抖Y》云「十二管還相為宮」,不言六十!斗舛U書》云:「大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而悲,破為二十五弦。」假令六十律為樂,得成亦所不用。取「大樂必易,大禮必簡」之意也。
又議曰:
案《周官》云:「大司樂掌成均之法!灌嵄娮⒃:「均,調(diào)也。樂師主調(diào)其音!埂度Y義宗》稱:「《周官》奏黃鐘者,用黃鐘為調(diào),歌大呂者,用大呂為調(diào)。奏者謂堂下四懸,歌者謂堂上所歌。但一祭之間,皆用二調(diào)!故侵獡(jù)宮稱調(diào),其義一也。明六律六呂迭相為宮,各自為調(diào)。今見行之樂,用黃鐘之宮,乃以林鐘為調(diào),與古典有違。晉內(nèi)書監(jiān)荀勖依典記,以五聲十二律還相為宮之法,制十二笛。黃鐘之笛,正聲應(yīng)黃鐘,下徵應(yīng)林鐘,以姑洗為清角。大呂之笛,正聲應(yīng)大呂,下徵應(yīng)夷則。以外諸均,例皆如是。然今所用林鐘,是勖下徵之調(diào)。不取其正,先用其下,于理未通,故須改之。
上甚善其義,詔弘與姚察、許善心、何妥、虞世基等正定新樂,事在《音律志》。是后議置明堂,詔弘條上故事,議其得失,事在《禮志》。上甚敬重之。
時楊素恃才矜貴,輕侮朝臣,唯見弘未當不改容自肅。素將擊突厥,詣太常與弘言別。弘送素至中門而止,素謂弘曰:「大將出征,故來敘別,何相送之近也?」弘遂揖而退。素笑曰:「奇章公可謂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也。」亦不以屑懷。
尋授大將軍,拜吏部尚書。時高祖又令弘與楊素、蘇威、薛道衡、許善心、虞世基、崔子發(fā)等并召諸儒,論新禮降殺輕重。弘所立議,眾咸推服之。仁壽二年,獻皇后崩,三公已下不能定其儀注。楊素謂弘曰:「公舊學(xué),時賢所仰,今日之事,決在于公。」弘了不辭讓,斯須之間,儀注悉備,皆有故實。素嘆曰:「衣冠禮樂,盡在此矣,非吾所及也!」弘以三年之喪,祥禫具有降殺,期服十一月而練者,無所象法,以聞于高祖,高祖納焉。下詔除期練之禮,自弘始也。弘在吏部,其選舉先德行而后文才,務(wù)在審慎。雖致停緩,所有進用,并多稱職。吏部侍郎高孝基,鑒賞機晤,清慎絕倫,然爽俊有余,跡似輕薄,時宰多以此疑之。唯弘深識其真,推心委任。隋之選舉,于斯為最。時論彌服弘識度之遠。
煬帝之在東宮也,數(shù)有詩書遺弘,弘亦有答。及嗣位之后,嘗賜弘詩曰:「晉家山吏部,魏世盧尚書,莫言先哲異,奇才并佐余。學(xué)行敦時俗,道素乃沖虛,納言云閣上,禮儀皇運初。彝倫欣有敘,垂拱事端居。」其同被賜詩者,至于文詞贊揚,無如弘美。大業(yè)二年,進位上大將軍。三年,改為右光祿大夫。從拜恆岳,壇場珪幣,墠畤牲牢,并弘所定。還下太行,煬帝嘗引入內(nèi)帳,對皇后賜以同席飲食。其禮遇親重如此。弘謂其諸子曰:「吾受非常之遇,荷恩深重。汝等子孫,宜以誠敬自立,以答恩遇之隆也!沽,從幸江都。其年十一月,卒于江都郡,時年六十六。帝傷惜之,贈甚厚。歸葬安定,贈開府儀同三司、光祿大夫、文安侯,謚曰憲。
弘榮寵當世,而車服卑儉,事上盡禮,待下以仁,訥于言而敏于行。上嘗令其宣敕,弘至階下,不能言,退還拜謝,云:「并忘之。」上曰:「傳語小辯,故非宰臣任也。」愈稱其質(zhì)直。大業(yè)之世,委遇彌隆。性寬厚,篤志于學(xué),雖職務(wù)繁雜,書不釋手。隋室舊臣,始終信任,悔吝不及,唯弘一人而已。有弟曰弼,好酒而酗,嘗因醉,射殺弘駕車牛。弘來還宅,其妻迎謂之曰:「叔射殺牛矣!购肼勚,無所怪問,直答云:「作脯!棺,其妻又曰:「叔忽射殺牛,大是異事!」弘曰:「已知之矣!诡伾匀,讀書不輟。其寬和如此。有文集十三卷行于世。
長子方大,亦有學(xué)業(yè),官至內(nèi)史舍人。次子方裕,性兇險無人心,從幸江都,與裴虔通等同謀弒逆,事見《司馬德勘傳》。
史臣曰:牛弘篤好墳籍,學(xué)優(yōu)而仕,有淡雅之風(fēng),懷曠遠之度,采百王之損益,成一代之典章,漢之叔孫,不能尚也。綢繆省闥,三十余年,夷險不渝,始終無際。雖開物成務(wù),非其所長,然澄之不清,混之不濁,可謂大雅君子矣。子實不才,崇基不構(gòu),干紀犯義,以墜家風(fēng),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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