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陸硃劉叔孫傳第十三

酈食其,陳留高陽人也。好讀書,家貧落魄,無衣食業(yè)。為里監(jiān)門,然吏縣中賢豪不敢役,皆謂之狂生。

及陳勝、項(xiàng)梁等起,諸將徇地過高陽者數(shù)十人,食其聞其將皆握齪好荷禮自用,不能聽大度之言,食其乃自匿。后聞沛公略地陳留郊,沛公麾下騎士適食其里中子,沛公時(shí)時(shí)問邑中賢豪。騎士歸,食其見,謂曰:「吾聞沛公嫚易人,有大略,此真吾所愿從游,莫為我先。若見沛公,謂曰『臣里中有酈生,年六十余,長八尺,人皆謂之狂生,自謂我非狂�！弧跪T士曰:「沛公不喜儒,諸客冠儒冠來者,沛公輒解其冠,溺其中。與人言,常大罵。未可以儒生說也�！故称湓�:「第言之�！跪T士從容言食其所戒者。

沛公至高陽傳舍,使人召食其。食其至,入謁,沛公方踞床令兩女子洗,而見食其。食其入,即長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諸侯乎?欲率諸侯破秦乎?」沛公罵曰:「豎儒!夫天下同苦秦久矣,故諸侯相率攻秦,何謂助秦?」食其曰:「必欲聚徒合義兵誅無道秦,不宜踞見長者�！褂谑桥婀�輟洗,起衣,延食其上坐,謝之。食其因言六國從衡時(shí),沛公喜,賜食其食,問曰:「計(jì)安出?」食其曰:「足下起瓦合之卒,收散亂之兵,不滿萬人,欲以徑人強(qiáng)秦,此所謂探虎口者也。夫陳留,天下之沖,四通五達(dá)之郊也,今其城中又多積粟,臣知其令,今請(qǐng)使,令下足下。即不聽,足下舉兵攻之,臣為內(nèi)應(yīng)�！褂谑乔彩称渫�,沛公引兵隨之,遂下陳留。號(hào)食其為廣野君。

食其言弟商,使將數(shù)千人從沛公西南略地。食其常為說客,馳使諸侯。

漢三年秋,項(xiàng)羽擊漢,拔滎陽,漢兵遁保鞏。楚人聞韓信破趙,彭越數(shù)反梁地,則分兵救之。韓信方東擊齊,漢王數(shù)困滎陽、成皋,計(jì)欲捐成皋以東,屯鞏、雒以距楚。食其因曰:「臣聞之,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王者以民為天,而民以食為天。夫敖倉,天下轉(zhuǎn)輸久矣,臣聞其下乃有臧粟甚多。楚人拔滎陽,不堅(jiān)守敖倉,乃引而東,令適卒分守成皋,此乃天所以資漢。方今楚易取而漢后卻,自奪便,臣竊以為過矣。且兩雄不俱立,楚、漢久相持不決,百姓騷動(dòng),海內(nèi)搖蕩,農(nóng)夫釋耒,紅女下機(jī),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愿足下急復(fù)進(jìn)兵,收取滎陽,據(jù)敖庚之粟,塞成皋之險(xiǎn),杜太行之道,距飛狐之口,守白馬之津,以示諸侯形制之勢(shì),則天下知所歸矣。方今燕、趙已定,唯齊未下。今田廣據(jù)千里之齊,田間將二十萬之眾軍于歷城,諸田宗強(qiáng),負(fù)海岱,阻河濟(jì),南近楚,齊人多變?cè)p,足下雖遣數(shù)十萬師,未可以歲月破也。臣請(qǐng)得奉明詔說齊王使為漢而稱東籓�！股显�:「善�！�

乃從其畫,復(fù)守敖倉,而使食其說齊王,曰:「王知天下之所歸乎?」曰:「不知也。」曰:「知天下之所歸,則齊國可得而有也;若不知天下之所歸,即齊國未可保也。」齊王曰:「天下何歸?」食其曰:「天下歸漢。」齊王曰:「先生何以言之?」曰:「漢王與項(xiàng)王戮力西面擊秦,約先入咸陽者王之,項(xiàng)王背約不與,而王之漢中。項(xiàng)王遷殺義帝,漢王起蜀漢之兵擊三秦,出關(guān)而責(zé)義帝之負(fù)處,收天下之兵,立諸侯之后。降城即以侯其將,得賂則以分其士,與天下同其利,豪英賢材皆樂為之用。諸侯之兵四面而至,蜀漢之粟方船而下。項(xiàng)王有背約之名,殺義帝之負(fù);于人之功無所記,于人之罪無所忘;戰(zhàn)勝而不得其賞,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項(xiàng)氏莫得用事;為人刻印,玩而不能授;攻城得賂,積財(cái)而不能賞。天下畔之,賢材怨之,而莫為之用。故天下之士歸于漢王,可坐而策也。夫漢王發(fā)蜀漢,定三秦;涉西河之外,授上黨之兵;下井陘,誅成安君;破北魏,舉三十二城:此黃帝之兵,非人之力,天之福今。今已據(jù)敖倉之粟,塞成皋之險(xiǎn),守白馬之津,杜太行之厄,距飛狐之口,天下后服者先亡矣。王疾下漢王,齊國社稷可得而保也;不下漢王,危亡可立而待也�！固飶V以為然,乃聽食其,罷歷下兵守戰(zhàn)備,與食其日縱酒。

韓信聞食其馮軾下齊七十余城,乃夜度兵平原襲齊。齊王田廣聞漢兵至,以為食其賣己,乃亨食其,引兵走。

漢十二年,曲周侯酈商以丞相將兵擊黥布,有功。高祖舉功臣,思食其。食其子疥數(shù)將兵,上以其父故,封疥為高梁侯。后更食武陽,卒,子遂嗣。三世,侯平有罪,國除。

陸賈,楚人也。以客從高祖定天下,名有口辯,居左右,常使諸侯。

時(shí)中國初定,尉佗平南越,因王之。高祖使賈賜佗印為南越王。賈至,尉佗魋結(jié)箕踞見賈。賈因說佗曰:「足下中國人,親戚昆弟墳?zāi)乖谡娑�。今足下反天�?棄冠帶,欲以區(qū)區(qū)之越與天子抗衡為敵國,禍且及身矣。夫秦失其正,諸侯豪桀并起,唯漢王先入關(guān),據(jù)咸陽。項(xiàng)籍背約,自立為西楚霸王,諸侯皆屬,可謂至強(qiáng)矣。然漢王起巴、蜀,鞭笞天下,劫諸侯,遂誅項(xiàng)羽。五年之間,海內(nèi)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也聞君王王南越,而不助天下誅暴逆,將相欲移兵而誅王,天子憐百姓新勞苦,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宜郊迎,北面稱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強(qiáng)于此。漢誠聞之,掘燒君王先人冢墓,夷種宗族,使一偏將將十萬眾臨越,即越殺王降漢,如反覆手耳�！�

于是佗乃蹶然起坐,謝賈曰:「居蠻夷中久,殊失禮義�！挂騿栙Z曰:「我孰與蕭何、曹參、韓信賢?」賈曰:「王似賢也�！箯�(fù)問曰:「我孰與皇帝賢?」賈曰「皇帝起豐沛,討暴秦,誅強(qiáng)楚,為天下興利除害,繼五帝三王之業(yè),統(tǒng)天下,理中國。中國之人以億計(jì),地方萬里,居天下之膏腴,人眾車輿,萬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今王眾不過數(shù)萬,皆蠻夷,崎嶇山海間,譬如漢一郡,王何乃比于漢!」佗大笑曰:「吾不起中國,故王此。使我居中國,何遽不若漢?」乃大說賈,留與飲數(shù)月。曰:「越中無足與語,至生來,令我日聞所不聞�！官n賈橐中裝直千金,它送亦千金。賈卒拜佗為南越王,令稱臣奉漢約。歸報(bào),高帝大說,拜賈為太中大夫。

賈時(shí)時(shí)前說稱《詩》、《書》。高帝罵之曰:「乃公居馬上得之,安事《詩》、《書》!」賈曰:「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帝并用,長久之術(shù)也。昔者吳王夫差、智伯極武而亡;秦任刑法不變,卒滅趙氏。鄉(xiāng)使秦以并天下,行仁義,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高帝不懌,有慚色,謂賈曰:「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敗之國�！官Z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嘗不稱善,左右呼萬歲,稱其書曰《新語》。

孝惠時(shí),呂太后用事,欲王諸呂,畏大臣及有口者。賈自度不能爭之,乃病免。以好疇田地善,往家焉。有五男,乃出所使越橐中裝,賣千金,分其子,子二百金,令為生產(chǎn)。賈常乘安車駟馬,從歌鼓瑟侍者十人,寶劍直百金,謂其子曰:「與女約:過女,女給人馬酒食極欲,十日而更。所死家,得寶劍車騎侍從者。一歲中以往來過它客,率不過再過,數(shù)擊鮮,毋久溷女為也�！�

呂太后時(shí),王諸呂,諸呂擅權(quán),欲劫少主,危劉氏。右丞相陳平患之,力不能爭,恐禍及己。平常燕居深念。賈往,不請(qǐng),直入坐,陳平方念,不見賈。賈曰:「何念深也?」平曰:「生揣我何念?」賈曰:「足下位為上相,食三萬戶侯,可謂極富貴無欲矣。然有憂念,不過患諸呂、少主耳�！龟惼皆�:「然。為之奈何?」賈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將相和,則士豫附;士豫附,天下雖有變,則權(quán)不分。權(quán)不分,為社稷計(jì),在兩君掌握耳。臣常欲謂太尉絳侯,絳侯與我戲,易吾言。君何不交□太尉,深相結(jié)?」為陳平畫呂氏數(shù)事。平用其計(jì),乃以五百金為絳侯壽,厚縣樂飲太尉,太尉亦報(bào)如之。兩人深相結(jié),呂氏謀益壞。陳平乃以奴婢百人,車馬五十乘,錢五百萬,遺賈為食飲費(fèi)。賈以此游漢廷公卿間,名聲籍甚。及誅呂氏,立孝文,賈頗有力。

孝文即位,欲使人之南越,丞相平乃言賈為太中大夫,往使尉佗,去黃屋稱制,令比諸侯,皆如意指。語在《南越傳》。陸生竟以壽終。

硃建,楚人也。故嘗為淮南王黥布相,有罪去,后復(fù)事布。布欲反時(shí),問建,建諫止之。布不聽,聽梁父侯,遂反。漢既誅布,聞建諫之,高祖賜建號(hào)平原君,家徙長安。

為人辯有口,刻廉剛直,行不茍合,義不取容。辟陽侯行不正,得幸呂太后,欲知建,建不肯見。及建母死,貧未有以發(fā)喪,方假貣服具。陸賈素與建善,乃見辟陽侯,賀曰:「平原君母死�！贡訇柡钤�:「平原君母死,何乃賀我?」陸生曰:「前日君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義不知君,以其母故。今其母死,君誠厚送喪,則彼為君死矣�！贡訇柡钅朔畎俳鸲�,列侯貴人以辟陽侯故,往賻凡五百金。

久之,人或毀辟陽侯,惠帝大怒,下吏,欲誅之。太后慚,不可言。大臣多害辟陽侯行,欲遂誅之。辟陽侯困急,使人欲見建。建辭曰:「獄急,不敢見君。」建乃求見孝惠幸臣閎籍孺,說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不聞。今辟陽侯幸太后而下吏,道路皆言君讒,欲殺之。今日辟陽侯誅,且日太后含怒,亦誅君。君何不肉袒為辟陽侯言帝?帝聽君出辟陽侯,太后大□。兩主俱幸君,君富貴益倍矣�！褂谑情b籍孺大恐,從其計(jì),言帝,帝果出辟陽侯。辟陽侯之囚,欲見建,建不見,辟陽侯以為背之,大怒。乃其成功出之,大驚。

呂太后崩,大臣誅諸呂,辟陽侯與諸呂至深,卒不誅。計(jì)畫所以全者,皆陸生、平原君之力也。

孝文時(shí),淮南厲王殺辟陽侯,以黨諸呂故。孝文聞其客硃建為其策,使吏捕欲治。聞吏至門,建欲自殺。諸子及吏皆曰:「事未可知,何自殺為?」建曰:「我死禍絕,不及乃身矣�！顾熳詣q。文帝聞而惜之,曰:「吾無殺建意也�！鼓苏倨渥�,拜為中大夫。使匈奴,單于無禮,罵單于,遂死匈奴中。

婁敬,齊人也。漢五年,戍隴西,過雒陽,高帝在焉。敬脫挽輅,見齊人虞將軍曰:「臣愿見上言便宜�！褂輰④娪�與鮮衣,敬曰:「臣衣帛,衣帛見,衣褐,衣褐見,不敢易衣�！褂輰④娙胙陨�,上召見,賜食。

已而問敬,敬說曰:「陛下都雒陽,豈欲與周室比隆哉?」上曰:「然�！咕丛�:「陛下取天下與周異。周之先自后稷,堯封之邰,積德累善十余世。公劉避桀居□。大王以狄伐故,去□,杖馬□去居岐,國人爭歸之。及文王為西伯,斷虞、芮訟,始受命,呂望、伯夷自海濱來歸之。武王伐紂,不期而會(huì)孟津上八百諸侯,遂滅殷。成王即位,周公之屬傅相焉,乃營成周都雒,以為此天下中,諸侯四方納貢職,道里鈞矣,有德則易以王,無德則易以亡。凡居此者,欲令務(wù)以德致人,不欲陰險(xiǎn),令后世驕奢以虐民也。及周之衰,分而為二,天下莫朝周,周不能制。非德薄,形勢(shì)弱也。今陛下起豐沛,收卒三千人,以之徑往,卷蜀漢,定三秦,與項(xiàng)籍戰(zhàn)滎陽,大戰(zhàn)七十,小戰(zhàn)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腦涂地,父子暴骸中野,不可勝數(shù),哭泣之聲不絕,傷夷者未起,而欲比隆成、康之時(shí),臣竊以為不侔矣。且夫秦地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卒然有急,百萬之眾可具。因秦之故,資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謂天府。陛下入關(guān)而都之,山東雖亂,秦故地可全而有也。夫與人斗,不搤其亢,拊其背,未能全勝。今陛下入關(guān)而都,按秦之故,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垢叩蹎柸撼�,群臣皆山東人,爭言周王數(shù)百年,秦二世則亡,不如都周。上疑未能決。及留侯明言入關(guān)便,即日駕西都關(guān)中。于是上曰:「本言都秦地者婁敬,婁者劉也�！官n姓劉氏,拜為郎中,號(hào)曰奉春君。

漢七年,韓王信反,高帝自往擊。至?xí)x陽,聞信與匈奴欲擊漢,上大怒,使人使匈奴。匈奴匿其壯士肥牛馬,徒見其老弱及羸畜。使者十蜚來,皆言匈奴易擊。上使劉敬復(fù)往使匈奴,還報(bào)曰:「兩國相擊,此宜夸矜見所長。今臣往,徒見羸胔老弱,此必欲見短,伏奇兵以爭利。愚以為匈奴不可擊也�！故菚r(shí)漢兵以逾句注,三十余萬眾,兵已業(yè)行。上怒,罵敬曰:「齊虜!以舌得官,乃今妄言沮吾軍!」械系敬廣武。遂往,至平城,匈奴果出奇兵圍高帝白登,七日然后得解。高帝至廣武,赦敬,曰:「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吾已斬先使十輩言可擊者矣。」乃封敬二千戶,為關(guān)內(nèi)侯,號(hào)建信侯。

高帝罷平城歸,韓王信亡人胡。當(dāng)是時(shí),冒頓單于兵強(qiáng),控弦四十萬騎,數(shù)若北邊。上患之,問敬。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罷于兵革,未可以武服也。冒頓殺人父代立,妻群母,以力為威,未可以仁義說也。獨(dú)可以計(jì)久遠(yuǎn)子孫為臣耳,然陛下恐不能為�！股显�:「誠可,何為不能!顧為奈何?」敬曰:「陛下誠能以適長公主妻單于,厚奉遺之,彼知漢女送厚,蠻夷必慕,以為閼氏,生子必為太子,代單于。何者?貪漢重幣。陛下以歲時(shí)漢所余彼所鮮數(shù)問遺,使辯士風(fēng)喻以禮節(jié)。冒頓在,固為子婿;死,外孫為單于。豈曾聞孫敢與大父亢禮哉?可毋戰(zhàn)以漸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長公主,而令宗室及后宮詐稱公主,彼亦知不肯貴近,無益也�！垢叩墼�:「善�！褂�遣長公主。呂后泣曰:「妾唯以一太子、一女,奈何棄之匈奴!」上竟不能遣長公主,而取家人子為公主,妻單于。使敬往結(jié)和親約。

敬從匈奴來,因言「匈奴河南白羊、樓煩王,去長安近者七百里,輕騎一日一夕可以至。秦中新破,少民,地肥饒,可益實(shí)。夫諸侯初起時(shí),非齊諸田,楚昭、屈、景莫與。今陛下雖都關(guān)中,實(shí)少人。北近胡冠,東有六國強(qiáng)族,一日有變,陛下亦未得安枕而臥也。臣愿陛下徙齊諸田,楚昭、屈、景、燕、趙、韓、魏后,及豪杰名家,且實(shí)關(guān)中。無事,可以備胡;諸侯有變,亦足率以東伐。此強(qiáng)本弱末之術(shù)也。」上曰:「善�！鼓耸箘⒕瘁闼�言關(guān)中十余萬口。

叔孫通,薛人也。秦時(shí)以文學(xué)征,待詔博士。數(shù)歲,陳勝起,二世召博士諸儒生問曰:「楚戍卒攻蘄入陳,于公何如?」博士諸生三十余人前曰:「人臣無將,將則反,罪死無赦。愿陛下急發(fā)兵擊之�！苟�世怒,作色。通前曰:「諸生言皆非。夫天下為一家,毀郡縣城,鑠其兵,視天下弗復(fù)用。且明主在上,法令具于下,吏人人奉職,四方輻輳,安有反者!此特群盜鼠竊狗盜,何足置齒牙間哉?郡守尉今捕誅,何足憂?」二世喜,盡問諸生,諸生或言反,或言盜。于是二世令御史按諸生言反者下吏,非所宜言。諸生言盜者皆罷之。乃賜通帛二十匹,衣一襲,拜為博士,通已出,反舍,諸生曰:「生何言之諛也?」通曰:「公不知,我?guī)撞幻饣⒖?」乃亡去之薛,薛已降楚矣。

及項(xiàng)梁之薛,通從之。敗定陶,從懷王。懷王為義帝,徙長沙,通留事項(xiàng)王,漢二年,漢王從五諸侯入彭城,通降漢王。

通儒服,漢王憎之,乃變其服,服短衣,楚制。漢王喜。

通之降漢,從弟子百余人,然無所進(jìn),剸言諸故群盜壯士進(jìn)之。弟子皆曰:「事先生數(shù)年,幸得從降漢,今不進(jìn)臣等,剸言大猾,何也?」通乃謂曰:「漢王方蒙矢石爭天下,諸生寧能斗乎?故先言斬將搴旗之士。諸生且待我,我不忘矣�！�?jié)h王拜通為博士,號(hào)稷嗣君。

漢王已并天下,諸侯共尊為皇帝于定陶,通就其儀號(hào)。高帝悉去秦儀法,為簡易。群臣飲爭功,醉或妄呼,拔劍擊柱,上患之。通知上亦厭之,說上曰:「夫儒者難與進(jìn)取,可與守成。臣愿征魯諸生,與臣弟子共起朝儀�！垢叩墼�:「得無難乎?」通曰:「五帝異樂,三王不同禮。禮者,因時(shí)世人情為之節(jié)文者也。故夏、殷、周禮所因損益可知者,謂不相復(fù)也。臣愿頗采古禮與秦儀雜就之�！股显�:「可試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為之�！�

于是通使征魯諸生三十余人。魯有兩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腴親貴。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傷者未起,又欲起禮樂。禮樂所由起,百年積德而后可興也。吾不忍為公所為。公所為不合古,吾不行。公往矣,毋污我!」通笑曰:「若真鄙儒,不知時(shí)變�！顾炫c所征三十人西,及上左右為學(xué)者與其弟子百余人為綿蕞野外。習(xí)之月余,通曰:「上可試觀。」上使行禮,曰:「吾能為此�！鼓肆钊撼剂�(xí)肄,會(huì)十月。

漢七年,長樂宮成,諸侯群臣朝十月。儀:先平明,謁者治禮,引以次入殿門。廷中陳車騎戍卒衛(wèi)官,設(shè)兵,張旗志。傳曰「趨」。殿下郎中俠陛,陛數(shù)百人。功臣、列侯、諸將軍、軍吏以次陳西方,東鄉(xiāng);文官丞相以下陳東方,西鄉(xiāng)。大行設(shè)九賓,臚句傳。于是皇帝輦出房,百官執(zhí)戟傳警,引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賀。自諸侯王以下莫不震恐肅敬。至禮畢,盡伏,置法酒。諸侍坐殿下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壽。觴九行,謁者言「罷酒」。御史執(zhí)法舉不如儀者輒引去。竟朝置酒,無敢□嘩失禮者。于是高帝曰:「吾乃今日知為皇帝之貴也!」拜通為奉常,賜金五百斤。通因進(jìn)曰:「諸弟子儒生隨臣久矣,與共為儀,愿陛下官之�！垢叩巯ひ詾槔�。通出,皆以五百金賜諸生。諸生乃喜曰:「叔孫生圣人,知當(dāng)世務(wù)。」

九年,高帝徙通為太子太傅。十二年,高帝欲以趙王如意易太子,通諫曰:「昔者晉獻(xiàn)公以驪姬故,廢太子,立奚齊,晉國亂者數(shù)十年,為天下笑。秦以不早定扶蘇,故亥詐立,自使滅祀,此陛下所親見。今太子仁孝,天下皆聞之;呂后與陛下攻苦食啖,其可背哉!陛下必欲廢適而立少,臣愿先伏誅,以頸血污地�！垢叩墼�:「公罷矣,吾特戲耳�！雇ㄔ�:「太子天下本,本壹搖天下震動(dòng),奈何以天下戲!」高帝曰:「吾聽公�！辜吧现镁�,見留侯所招客從太子入見,上遂無易太子志矣。

高帝崩,孝惠即位,乃謂通曰:「先帝園陵寢廟,群臣莫習(xí)�！贯阃�為奉常,定宗廟儀法。乃稍定漢諸儀法,皆通所論著也�；莸蹫闁|朝長樂宮,及間往,數(shù)蹕煩民,作復(fù)道,方筑武庫南,通奏事,因請(qǐng)間,曰:「陛下何自筑復(fù)道高帝寢,衣冠月出游高廟?子孫奈何乘宗廟道上行哉!」惠帝懼,曰:「急壞之�！雇ㄔ�:「人主無過舉。今已作,百姓皆知之矣。愿陛下為原廟渭北,衣冠月出游之,益廣宗廟,大孝之本�！股夏嗽t有司立原廟。

惠帝常出游離宮,通曰:「古者有春嘗果,方今櫻桃熟,可獻(xiàn),愿陛下出,因取櫻桃獻(xiàn)宗廟�！股显S之。諸果獻(xiàn)由此興。

贊曰:高祖以征伐定天下,而縉紳之徒聘其知辯,并成大業(yè)。語曰:「廊廟之枝材一木之材,帝王之功非一士之略」,信哉!劉敬脫挽輅而建金城之安,叔孫通舍枹鼓而立一王之儀,遇其時(shí)也。酈生自匿監(jiān)門,待主然后出,猶不免鼎鑊。硃建始名廉直,既距辟陽,不終其節(jié),亦以喪身。陸賈位止大夫,致仕諸呂,不受憂責(zé),從容平、勃之間,附會(huì)將相以強(qiáng)社稷,身名俱榮,其最優(yōu)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