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朔傳第三十五
東方朔字曼倩,平原厭次人也。武帝初即位,征天下舉方正賢良文學材力之士,待以不次之位,四方士多上書言得失,自衒鬻者以千數(shù),其不足采者輒報聞罷。朔初來,上書曰:「臣朔少失父母,長養(yǎng)兄嫂。年十三學書,三冬文史足用。十五學擊劍。十六學《詩》、《書》,誦二十二萬言。十九學孫、吳兵法,戰(zhàn)陣之具,鉦鼓之教,亦誦二十二萬言。凡臣朔固已誦四十四萬言。又常服子路之言。臣朔年二十二,長九尺三寸,目若懸珠,齒若編貝,勇若孟賁,捷若慶忌,廉若鮑叔,信若尾生。若此,可以為天子大臣矣。臣朔昧死再拜以聞。」
朔文辭不遜,高自稱譽,上偉之,令待詔公車,奉祿薄,未得省見。
久之,朔紿騶硃儒,曰:「上以若曹無益于縣官,耕田力作固不及人,臨眾處官不能治民,從軍擊虜不任兵事,無益于國用,徒索衣食,今欲盡殺若曹!钩p儒大恐,啼泣。朔教曰:「上即過,叩頭請罪!咕佑许,聞上過,硃儒皆號泣頓首。上問:「何為?」對曰:「東方朔言上欲盡誅臣等!股现范喽,召問朔:「何恐硃儒為?」對曰:「臣朔生亦言,死亦言。硃儒長三尺余,奉一囊粟,錢二百四十。臣朔長九尺余,亦奉一囊粟,錢二百四十。硃儒飽欲死,臣朔饑欲死。臣言可用,幸異其禮;不可用,罷之,無令但索長安米!股洗笮,因使待詔金馬門,稍得親近。
上嘗使諸數(shù)家射覆,置守宮盂下,射之,皆不能中。朔自贊曰:「臣嘗受《易》,請射之!鼓藙e蓍布卦而對曰:「臣以為龍又無角,謂之為蛇又有足,□□脈脈善緣壁,是非守宮即蜥蜴。」上曰:「善。」賜帛十匹。復使射他物,連中,輒賜帛。
時,有幸倡郭舍人,滑稽不窮,常侍左右,曰:「朔狂,幸中耳,非至數(shù)也。臣愿令朔復射,朔中之,臣榜百,不能中,臣賜帛!鼓烁矘渖霞纳,令朔射之。朔曰:「是寠藪也!股崛嗽:「果知朔不能中也!顾吩:「生肉為膾,干肉為脯;著樹為寄生,盆下為寠藪。」上令倡監(jiān)榜舍人,舍人不勝痛,呼□。朔笑之曰:「咄!口無毛,聲□□,尻益高!股崛隧T:「朔擅詆欺天子從官,當棄市!股蠁査:「何故詆之?」對曰:「臣非敢詆之,乃與為隱耳。」上曰:「隱云何?」朔曰:「夫口無毛者,狗竇也;聲□□者,鳥哺□也;尻益高者,鶴俯啄也!股崛瞬环,因曰:「臣愿復問朔隱語,不知,亦當榜!辜赐秊橹C語曰:「令壺齟,老柏涂,伊優(yōu)亞,狋吽牙。何謂也?」朔曰:「令者,命也。壺者,所以盛也。齟者,齒不正也。老者,人所敬也。柏者,鬼之廷也。涂者,漸洳徑也。伊優(yōu)亞者,辭未定也。狋吽牙者,兩犬爭也!股崛怂鶈,朔應聲輒對,變詐鋒出,莫能窮者,左右大驚。上以朔為常侍郎,遂得愛幸。
久之,伏日,詔賜從官肉。大官丞日晏下來,朔獨拔劍割肉,謂其同官曰:「伏日當蚤歸,請受賜。」即懷肉去。大官奏之。朔入,上曰:「昨賜肉,不待詔,以劍割肉而去之,何也?」朔免冠謝。上曰:「先生起,自責也!」朔再拜曰:「朔來!朔來!受賜不待詔,何無禮也!拔劍割肉,一何壯也!割之不多,又何廉也!歸遺細君,又何仁也!」上笑曰:「使先生自責,乃反自譽!」復賜酒一石,肉百斤,歸遺細君。
初,建元三年,微行始出,北至池陽,西至黃山,南獵長楊,東游宜春。微行常用飲酎已。八九月中,與侍中常侍武騎及待詔隴西北地良家子能騎射者期諸殿門,故有「期門」之號自此始。微行以夜漏下十刻乃出,常稱平陽侯。旦明,入山下馳射鹿豕狐兔,手格熊羆,馳騖禾稼稻粳之地。民皆號呼罵詈,相聚會,自言鄠杜令。令往,欲謁平陽侯,諸騎欲擊鞭之。令大怒。使吏呵止,獵者數(shù)騎見留,乃示以乘輿物,久之乃得去。時夜出夕還,后赍五日糧,會朝長信官,上大歡樂之。是后,南山下乃知微行數(shù)出也,然尚迫于太后,未敢遠出。丞相御史知指,乃使右輔都尉徼循長楊以東,右內史發(fā)小民共待會所。后乃私置更衣,從宣曲以南十二所,中休更衣,投宿諸宮,長楊、五柞、倍陽、宣曲尤幸。于是上以為道遠勞苦,又為百姓所患,乃使太中大夫吾丘壽王與待詔能用算者二人,舉籍阿城以南,□□以東,宜春以西,提封頃畝,乃其賈直,欲除以為上林苑,屬之南山。又詔中尉、左右內史表屬縣草田,欲以償鄠杜之民。吾丘壽王奏事,上大說稱善。時朔在傍,進諫曰:
臣聞謙遜靜愨,天表之應,應之以福;驕溢靡麗,天表之應,應之以異。今陛下累郎臺,恐其不高也;弋獵之處,恐其不廣也。如天不為變,則三輔之地盡可以為苑,何必盩厔、鄠、杜乎!奢侈越制,天為之變,上林雖小,臣尚以為大也。
夫南山,天下之阻也,南有江、淮,北有河、渭,其地從汧、隴以東,商、雒以西,厥壤肥饒。漢興,去三河之地,止霸、產以西,都涇、渭之南,此所謂天下陸海之地,秦之所以虜西戎兼山東者也。其山出玉石,金、銀、銅、鐵,豫章、檀、柘,異類之物,不可勝原,此百工所取給,萬民所卬足也。又有粳稻、梨、栗、桑、麻、竹箭之饒,土宜姜芋,水多蛙魚,貧者得以人給家足,無饑寒之憂。故□、鎬之間號為土膏,其賈畝一金。今規(guī)以為苑,絕陂池水澤之利,而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國家之用,下奪農桑之業(yè),棄成功,就敗事,損耗五谷,是其不可一也。且盛荊棘之林,而長養(yǎng)麋鹿,廣狐兔之苑,大虎狼之虛,又壞人冢墓,發(fā)人室廬,令幼弱懷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是其不可二也。斥而營之,垣而囿之,騎馳東西,車騖南北,又有深溝大渠,夫一日之樂不足以危無堤之輿,是其不可三也。故務苑囿之大,不恤農時,非所以強國富人也。
夫殷作九市之宮而諸侯畔,靈王起章華之臺而楚民散,秦興阿房之殿而天下亂。糞土愚臣,忘生觸死,逆盛意,犯隆指,罪當萬死,不勝大愿,愿陳《泰階六符》,以觀天變,不可不省。
是日因奏《泰階》之事,上乃拜朔為太中大夫給事中,賜黃金百斤。然遂起上林苑,如壽王所奏云。
久之,隆慮公主子昭平君尚帝女夷安公主,隆慮主病困,以金千斤、錢千萬為昭平君豫贖死罪,上許之。隆慮主卒,昭平君日驕,醉殺主傅,獄系內宮。以公主子,廷尉上請請論。左右人人為言:「前又入贖,陛下許之。」上曰:「吾弟老有是一子,死以屬我。」于是為之垂涕嘆息良久,曰:「法令者,先帝所造也,用弟故而誣先帝之法,吾何面目入高廟乎!又下負萬民!鼓丝善渥,哀不能自止,左右盡悲。朔前上壽,曰:「臣聞圣王為政,賞不避仇讎,誅不擇骨肉!稌吩:『不偏不黨,王道蕩蕩!淮硕,五帝所重,三王所難也。陛下行之,是以四海之內元元之民各得其所,天下幸甚!臣朔奉觴,昧死再拜上萬歲壽!股夏似,入省中,夕時召讓朔,曰:「傳曰『時然后言,人不厭其言』。今先生上壽,時乎?」朔免冠頓首曰:「臣聞樂太盛則陽溢,哀太盛則陰損,陰陽變則心氣動,心氣動則精神散,精神散而邪氣及。銷憂者莫若酒,臣朔所以上壽者,明陛下正而不阿,因以止哀也。愚不知忌諱,當死。」先是,朔嘗醉入殿中,小遺殿上,劾不敬。有詔免為庶人,待詔宦者署。因此對復為中郎,賜帛百匹。
初,帝姑館陶公主號竇太主,堂邑侯陳午尚之。午死,主寡居,年五十余矣,近幸董偃。始偃與母以賣珠為事,偃年十三,隨母出入主家。左右言其姣好,主召見,曰;「吾為母養(yǎng)之!挂蛄舻谥,教書計相馬御射,頗讀傳記。至年十八而冠,出則執(zhí)轡,入則侍內。為人溫柔愛人,以主故,諸公接之,名稱城中,號曰董君。主因推令散財交士,令中府曰:「董君所發(fā),一日金滿百斤,錢滿百萬,帛滿千匹,乃白之!拱擦觌际逭,爰盎兄子也,與偃善,謂偃曰:「足下私侍漢主,挾不測之罪,將欲安處乎?」偃懼曰:「憂之久矣,不知所以!闺际逶:「顧城廟遠無宿宮,又有萩竹籍田,足下何不白主獻長門園?此上所欲也。如是,上知計出于足下也,則安枕而臥,長無慘怛之憂。久之不然,上且請之,于足下何如?」偃頓首曰:「敬奉教!谷胙灾,主立奏書獻之。上大說,更名竇大主園為長門宮。主大喜,使偃以黃金百斤為爰叔壽。
叔因是為董君畫求見上之策,令主稱疾不朝。上往臨疾,問所欲,主辭謝曰:「妾幸蒙陛下厚恩,先帝遺德,奉朝請之禮,備臣妾之儀,列為公主,賞賜邑入,隆天重地,死無以塞責。一日卒有不勝灑掃之職,先狗馬填溝壑,竊有所恨,不勝大愿,愿陛下時忘萬事,養(yǎng)精游神,從中掖庭回輿,枉路臨妾山林,得獻觴上壽,娛樂左右。如是而死,何恨之有!」上曰:「主何憂?幸得愈。恐群臣從官多,大為主費。」上還,有頃,主疾愈,起謁,上以錢千萬從主飲。后數(shù)日,上臨山林,主自執(zhí)宰敝膝,道入登階就坐。坐未定,上曰:「愿謁主人翁。」主乃下殿,去簪珥,徒跣頓首謝曰:「妾無狀,負陛下,身當伏誅。陛下不致之法,頓首死罪!褂性t謝。主簪履起,之東廂自引董君。董君綠幘傅□,隨主前,伏殿下。主乃贊:「館陶公主胞人臣偃昧死再拜謁!挂蜻殿^謝,上為之起。有詔賜衣冠上。偃起,走就衣冠。主自奉食進觴。當是時,董君見尊不名,稱為「主人翁」,飲大歡樂。主乃請賜將軍、列侯、從官金錢雜繒各有數(shù)。于是董君貴寵,天下莫不聞。郡國狗馬蹴鞠劍客輻湊董氏。常從游戲北宮,馳逐平樂,觀雞鞠之會,角狗馬之足,上大歡樂之。于是上為竇太主置酒宣室,使謁者引內董君。
是時,朔陛戟殿下,辟戟而前曰:「董偃有斬罪三,安得入乎?」上曰:「何謂也?」朔曰:「偃以人臣私侍公主,其罪一也。敗男女之化,而亂婚姻之禮,傷王制,其罪二也!贡菹赂挥诖呵,方積思于《六經(jīng)》,留神于王事,馳騖于唐、虞,折節(jié)于三代,偃不遵經(jīng)勸學,反以靡麗為右,奢侈為務,盡狗馬之樂,極耳目之欲,行邪枉之道,徑淫辟之路,是乃國家之大賊,人主之大蜮。偃為淫首,其罪三也。昔伯姬燔而諸侯憚,奈何乎陛下?」上默然不應良久,曰:「吾業(yè)以設飲,后而自改!顾吩:「不可。夫宣室者,先帝之正處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故淫亂之漸,其變?yōu)榇?是以豎貂為淫而易牙作患,慶父死而魯國全,管、蔡誅而周室安!股显:「善!褂性t止,更置酒北宮,引董君從東司馬門。東司馬門更名東交門。賜朔黃金三十斤。董君之寵由是日衰,至年三十而終。后數(shù)歲,竇太主卒,與董君會葬于霸陵。是后,公主貴人多逾禮制,自董偃始。
時,天下侈靡趨末,百姓多離農畝。上從容問朔:「吾欲化民,豈有道乎?」朔對曰:「堯、舜、禹、湯、文、武、成、康上古之事,經(jīng)歷數(shù)千載,尚難言也,臣不敢陳。愿近述孝文皇帝之時,當世耆老皆聞見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身衣弋綈,足履革舄,以韋帶劍,莞蒲為席,兵木無刃,衣缊無文,集上書囊以為殿帷;以道德為麗,以仁義為準。于是天下望風成俗,昭然化之。今陛下以城中為小,圖起建章,左鳳闕,右神明,號稱千門萬戶;木土衣綺繡,狗馬被繢罽;宮人簪玳瑁,垂珠璣;設戲車,教馳逐,飾文采,叢珍怪;撞萬石之鐘,擊雷霆之鼓,作俳優(yōu),舞鄭女。上為淫侈如此,而欲使民獨不奢侈失農,事之難者也。陛下誠能用臣朔之計,推甲乙之帳燔之于四通之衢,卻走馬示不復用,則堯、舜之隆宜可與比治矣。《易》曰:『正其本,萬事理;失之毫厘,差以千里!辉副菹铝粢獠熘。」
朔雖詼笑,然時觀察顏色,直言切諫,上常用之。自公卿在位,朔皆敖弄,無所為屈。
上以朔口諧辭給,好作問之。嘗問朔曰:「先生視朕何如主也?」朔對曰:「自唐、虞之隆,成、康之際,未足以諭當世。臣伏觀陛下功德,陳五帝之上,在三王之右。非若此而已,誠得天下賢士,公卿在位咸得其人矣。譬若以周、邵為丞相,孔丘為御史大夫,太公為將軍,畢公高拾遺于后,弁嚴子為衛(wèi)尉,皋陶為大理,后稷為司農,伊尹為少府,子贛使外國,顏、閔為博士,子夏為太常,益為右扶風,季路為執(zhí)金吾,契為鴻臚,龍逢為宗正,伯夷為京兆,管仲為馮翊,魯般為將作,仲山甫為光祿,申伯為太仆,延陵季子為水衡,百里奚為典屬國,柳下惠為大長秋,史魚為司直,蘧伯玉為太傅,孔父為詹事,孫叔敖為諸侯相,子產為郡守,王慶忌為期門,夏育為鼎官,羿為旄頭,宋萬為式道侯!股夏舜笮Α
是時,朝廷多賢材,上復問朔:「方今公孫丞相,?大夫、董仲舒、夏侯始昌、司馬相如、吾丘壽王、主父偃、硃買臣、嚴助、汲黯、膠倉、終軍、嚴安、徐樂、司馬遷之倫,皆辯知閎達,溢于文辭,先生自視,何與比哉?」朔對曰:「臣觀其□齒牙,樹頰胲,吐脣吻,擢項頤,結股腳,連脽尻,遺蛇其跡,行步偊旅,臣朔雖不肖,尚兼此數(shù)子者!顾分M對澹辭,皆此類也!
武帝既招英俊,程其器能,用之如不及。時方外事胡、越,內興制度,國家多事,自公孫弘以下至司馬遷,皆奉使方外,或為郡國守相至公卿,而朔嘗至太中大夫,后常為郎,與枚皋、郭舍人俱在左右,詼啁而已。久之,朔上書陳農戰(zhàn)強國之計,因自訟獨不得大官,欲求試用。其言專商鞅、韓非之語也,指意放蕩,頗復詼諧,辭數(shù)萬言,終不見用。朔因著論,設客難己,用位卑以自慰諭。其辭曰:
客難東方朔曰:「蘇秦、張儀一當萬乘之主,而都卿相之位,澤及后世。今子大夫修先王之術,慕圣人之義,諷誦《詩》、《書》、百家之言,不可勝數(shù),著于竹帛,脣腐齒落,服膺而不釋,好學樂道之效,明白甚矣;自以智能海內無雙,則可謂博聞辯智矣。然悉力盡忠以事圣帝,曠日持久,官不過侍郎,位不過執(zhí)戟,意者尚有遺行邪?同胞之徒無所容居,其故何也?」
東方先生喟然長息,仰而應之曰:「是固非子之所能備也。彼一時也,此一時也,豈可同哉?夫蘇秦、張儀之時,周室大壞,諸侯不朝,力政爭權,相禽以兵,并為十二國,未有雌雄,得士者強,失士者亡,故談說行焉。身處尊位,珍寶充內,外有廩倉,澤及后世,子孫長享。今則不然。圣帝流德,天下震懾,諸侯賓服,連四海之外以為帶,安于覆盂,動猶運之掌,賢不肖何以異哉?遵天之道,順地之理,物無不得其所;故綏之則安,動之則苦;尊之則為將,卑之則為虜;抗之則在青云之上,抑之則在深泉之下;用之則為虎,不用則為鼠;雖欲盡節(jié)效情,安知前后?夫天地之大,士民之眾,竭精談說,并進輻湊者不可勝數(shù),悉力募之,困于衣食,或失門戶。使蘇秦、張儀與仆并生于今之世,曾不得掌故,安敢望常侍郎乎?故曰時異事異。
「雖然,安可以不務修身乎哉!《詩》云:『鼓鐘于宮,聲聞于外!弧胡Q鳴于九皋,聲聞于天!黄埬苄奚,何患不榮!太公體行仁義,七十有二乃設用于文、武,得信厥說,封于齊,七百歲而不絕。此士所以日夜孳孳,敏行而不敢怠也。辟若鹡鸰,飛且鳴矣。傳曰:『天不為人之惡寒而輟其冬,地不為人之惡險而輟其廣,君子不為小人之匈匈而易其行!弧禾煊谐6,地有常形,君子有常行;君子道其常,小人計其功!弧对姟吩:『禮義之不愆,何恤人之言?』故曰:『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纊充耳,所以塞聰!幻饔兴灰,聰有所不聞,舉大德,赦小過,無求備于一人之義也。枉而直之,使自得之;優(yōu)而柔之,使自求之;揆而度之,使自索之。蓋圣人教化如此,欲自得之;自得之,則敏且廣矣。
「今世之處士,魁然無徒,廓然獨居,上觀許由,下察接輿,計同范蠡,忠合子胥,天下和平,與義相扶,寡耦少徒,固其宜也,子何疑于我哉?若夫燕之用樂毅,秦之任李斯,酈食其之下齊,說行如流,曲從如環(huán),所欲必得,功若丘山,海內定,國家安,是遇其時也,子又何怪之邪?語曰『以管窺天,以蠡測海,以莛撞鐘』,豈能通其條貫,考其文理,發(fā)其音聲哉!繇是觀之,譬猶鼱鼩之襲狗,孤豚之咋虎,至則靡耳,何功之有?今以下愚而非處士,雖欲勿困,固不得已,此適足以明其不知權變而終或于大道也!
又設非有先生之論,其辭曰:
非有先生仕于吳,進不稱往古以厲主意,退不能揚君美以顯其功,默然無言者三年矣。吳王怪而問之,曰:「寡人獲先人之功,寄于眾賢之上,夙興夜寐,未嘗敢怠也。今先生率然高舉,遠集吳地,將以輔治寡人,誠竊嘉之,體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視靡曼之色,耳不聽鐘鼓之音,虛心定志欲聞流議者三年于茲矣。今先生進無以輔治,退不揚主譽,竊不為先生取之也。蓋懷能而不見,是不忠也;見而不行,主不明也。意者寡人殆不明乎?」非有先生伏而唯唯。吳王曰:「可以談矣,寡人將竦意而覽焉!瓜壬:「於戲!可乎哉?可乎哉?談何容易!夫談有悖于目、拂于耳、謬于心而便于身者;或有說于目、順于耳、快于心而毀于行者。非有明王圣主,孰能聽之?」吳王曰:「何為其然也?『中人已上可以語上也!幌壬囇,寡人將聽焉!
先生對曰:「昔者關龍逢深諫于桀,而王子比干直言于紂,此二臣者,皆極慮盡忠,閔王澤不下流,而萬民騷動,故直言其失,切諫其邪者,將以為君之榮,除主之禍也。今則不然,反以為誹謗君之行,無人臣之禮,果紛然傷于身,蒙不辜之名,戮及先人,為天下笑,故曰談何容易!是以輔弼之臣瓦解,而邪諂之人并進,遂及蜚廉、惡來革等,二人皆詐偽,巧言利口以進其身,陰奉雕□刻鏤之好以納其心。務快耳目之欲,以茍容為度。遂往不戒,身沒被戮,宗廟崩弛,國家為虛,放戮圣賢,親近讒夫!对姟凡辉坪?『讒人罔極,交亂四國』,此之謂也。故卑身賤體,說色微辭,愉愉呴呴,終無益于主上之治,則志士仁人不忍為也。將儼然作矜嚴之色,深言直諫,上以拂主之邪,下以損百姓之害,則忤于邪主之心,歷于衰世之法。故養(yǎng)壽命之士莫肯進也,遂居深山之間,積土為室,編蓬為戶,彈琴其中,以詠先王之風,亦可以樂而忘死矣。是以伯夷、叔齊避周,餓于首陽之下,后世稱其仁。如是,邪主之行固足畏也,故曰談何容易!」
于是吳王懼然易容,捐薦去幾,危坐而聽。先生曰:「接輿避世,箕子被發(fā)陽狂,此二人者,皆避濁世以全其身者也。使遇明王圣主,得清燕之閑,寬和之色,發(fā)憤畢誠,圖畫安危,揆度得失,上以安主體,下以便萬民,則五帝、三王之道可幾而見也。故伊尹蒙恥辱、負鼎俎、和五味以干湯,太公釣于渭之陽以見文王。心合意同,謀無不成,計無不從,誠得其君也。深念遠慮,引義以正其身,推恩以廣其下,本仁祖義,褒有德,祿賢能,誅惡亂,總遠方,一統(tǒng)類,美風俗,此帝王所由昌也。上不變天性,下不奪人倫,則天地和洽,遠方懷之,故號圣王。臣子之職既加矣,于是裂地定封,爵為公侯,傳國子孫,名顯后世,民到于今稱之,以遇湯與文王也。太公、伊尹以如此,龍逢、比干獨如彼,豈不哀哉!故曰談何容易!」
于是吳王穆然,俯而深惟,仰而泣下交頤,曰:「嗟乎!余國之不亡也,綿綿連連,殆哉,世之不絕也!」于是正明堂之朝,齊君臣之位,舉賢材,布德惠,施仁義,賞有功;躬節(jié)儉,減后宮之費,損車馬之用;放鄭聲,遠佞人,省庖廚,去侈靡;卑宮館,壞苑囿,填池塹,以予貧民無產業(yè)者;開內藏,振貧窮,存耆老,恤孤獨;薄賦斂,省刑辟。行此三年,海內晏然,天下大洽,陰陽和調,萬物咸得其宜;國無災害之變,民無饑寒之色,家給人民,畜積有余,囹圄空虛;鳳凰來集,麒麟在郊,甘露既降,硃草萌牙;遠方異俗之人鄉(xiāng)風慕義,各奉其職而來朝賀。故治亂之道,存亡之端,若此易見,而君人者莫肯為也,臣愚竊以為過。故《詩》云:「王國克生,惟周之楨,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勾酥^也。
朔之文辭,此二篇最善。其余《封泰山》、《責和氏璧》及《皇太子生禖》、《屏風》、《殿上柏柱》、《平樂觀賦獵》,八言、七言上下,《從公孫弘借車》,凡劉向所錄朔書具是矣。世所傳他事皆非也。
贊曰:劉向言少時數(shù)問長老賢人通于事及朔時者,皆曰朔口諧倡辯,不能持論,喜為庸人誦說,故令后世多傳聞者。而楊雄亦以為朔言不純師,行不純德,其流風遺書蔑如也。然朔名過實者,以其詼達多端,不名一行,應諧似優(yōu),不窮似智,正諫似直,穢德似隱。非夷、齊而是柳下惠,戒其子以上容:「首陽為拙,柱下為工;飽食安步,以仕易農;依隱玩世,詭及不逢」。其滑稽之雄乎!朔之詼諧,逢占射覆,其事浮淺,行于眾庶,童兒牧豎莫不眩耀。而后世好事者因取奇言怪語附著之朔,故詳錄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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