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造神」與「封神」

  臉書留言錄(之六十五)

  102.1.12(子夜)

  一、妳的問題是大哉問

  Dapheni Chen,

  上午我在交通車上以手機響應妳說:「刻在車上,文字輸入吃力(很巔陂),待下午返來,再針對妳的跟帖,好好點評一番!」

  孰料下午回來后,由于近日體力透支過甚,被醫(yī)師發(fā)現(xiàn)而強烈要求「立即躺下休息」(最近給內湖園區(qū)的事岔神之后,臘燭幾頭燒,每晚睡覺很少超過三小時的)。我迫不得已,只好發(fā)帖征得妳的同意,讓我改成晚上作答。好在有妳的體諒,容我「寬心靜養(yǎng)」,這才讓我安心地睡了兩個小時的好覺。否則「重然諾」的我,只要想到無法準時回復的「信用問題」,肯定是會坐不穩(wěn),站不牢的!因此妳的慈悲與體諒,是我首先要誠摯向妳致謝的!

  其次,妳誠懇地于后續(xù)跟帖之中,說到「回頭看文中有些情緒言詞,已自省,會收斂」,這也讓我肅然起敬!人嘛,誰沒有情緒呢?但負面情緒真的無助于理性的討論,只會激起別人的怒氣。傷害了別人而又死不道歉,??更是讓怨結轉深。這種道理佛經(jīng)中常說,但是真正用到生活中并不簡單。許多人就為了那不值幾個錢的「面子問題」而死不認錯,搞到事情越卷越大呢!因此妳的「已自省,會收斂」這六個字,是我在妳的數(shù)則跟帖所有文字之中,所看到最能彰顯人性光輝的表述!

  既然如此,我就不再針對那些「情緒言詞」響應了,直接針對妳的問題,好嗎?

  妳的問題是大哉問!尤其有關「生態(tài)佛學」問題,這正是我的一項三年期國科會總合型計劃,所要研究的問題,屆時將會連續(xù)三年,于每年四月或五月間之學術會議上,提交我的論文,妳得空或可前來報名參加。詳情就請自行上該學院官網(wǎng)查詢,好嗎?但在這里,我就把問題范圍縮小到原初的幾則跟帖,就著「1、對『神』之定義模糊;2、對『四塔』或『海濤法師』的例舉,引喻失義;3、通篇多處更有違反事實與邏輯的嚴重問題;4、依然犯了先將人家『封神』然后要他『是神』的道德審判過失」這四點中,唯一「造神」這個問題,來好好地與妳聊一聊。因為那些指出「引喻失義」「違反事實與邏輯」的論述,多少是會給妳帶來精神壓力的。只要妳同意,我就先不談這些。假使妳整個看完了我的以下論述,還是感到困惑,屆時我再耐心響應妳。

  二、證嚴法師不是「救世主」

  我為何會說妳「對『神』之定義模糊」呢?大凡受過嚴謹學術訓練的人都知道(因此想必妳也知道):對任何一個關鍵性的詞匯,在展開論述之前,一定要先行界說它精確的「定義」,接著才能依此定義,來設下要討論的「范疇」。倘若同一詞匯的定義不一,那肯定會出現(xiàn)「各說各話」而毫無交集的現(xiàn)象。

  但是妳要知道:「神」的定義是很多元的。一神論的「神」,有的是「造物主」,有的是「救世主」,有的兼具「造物主」與「救世主」的功能。佛教并不承認有「造物主」與「救世主」,因此在宗教學中,被歸類為「無神論」。那不是指佛教不承認有些福德比我們高的「神」,但佛教一般不名之為「神」,而把他們叫作「天人」。因此妳所說的「造神運動」中之「神」,恰恰是指「救世主」(彌賽亞)。人類社會確實充斥著「救世主」降臨的期盼,他們經(jīng)常將這樣的期盼,轉移到政治領袖或宗教領袖身上。這就是我為什么常常要先行表白「本人拒絕當『救世主』」的原因——我絕對不肯就范以滿足人們的期盼,因為「緣起中道」的智慧,使我深深知道:我沒有那個能力來救世,因此也犯不著陷入那永無止盡的蒼生悲情之中,這樣才能讓我身心平衡地「快快樂樂作社運」!

  證嚴法師是「救世主」嗎?她當然也不是,她甚至幾度婉拒了諾貝爾獎的提名。有一回某個「諾貝爾獎提名計劃」的相關人等從國外回來并找上了我(日久年深,大名已忘),說他們「勸進」無效,拜托我來勸請證嚴法師接受提名,我當即告知:「她不會接受的!」但看他們不死心,一再強調那必將會成為「臺灣的榮耀」,我情非得已,只好在某次拜會證嚴法師時,向她傳遞了他們的懇求。果然她不假思索,誠懇地答復我,她真的是「志不在此」!

  連舉世公認「諾貝爾獎」之最高殊榮,她都沒有興趣戴上那頂桂冠了,試想,她還會企圖讓人們給她「造神」嗎?她的的確確是我所看過的修道人中甚難稀有的,「視功名如浮云」的修道人。

  再者,「人天長夜,眾苦煎迫」,她能救得了多少?雖然慈濟人的救苦救難無遠弗屆,而且也已成為臺灣在全球的光榮印記,但是她在言談之間,卻從不以此自豪,眉宇之間毫無得色!因為她深深知道:比起那些還未獲得接濟的苦難蒼生來說,慈濟人能做的,還是相當?shù)赜邢?

  特別是,她自知她的體力有限,身軀業(yè)已一天一天老邁了。她近年業(yè)已感知到:「重大災難將成常態(tài)!」可能是大悲心的感通力特別靈敏吧!每當她遭受重大病難之時,隔不了幾天,就出現(xiàn)了某個國家、某個地區(qū)的重大災難。例如有一年,她在環(huán)島行腳為慈濟人打氣的途程中,忽然暈厥過去,實時送到新店慈濟醫(yī)院急診室里急救。過不了幾天,竟然就發(fā)生了震驚全球的海地大地震。一次發(fā)生還可能是巧合,但幾次巧合下來,她的知近弟子都十分膽戰(zhàn)心驚。一方面怕她出現(xiàn)不測,一方面又怕哪里會發(fā)生重大災難。因此她的「同體大悲」,也讓她在「苦眾生之所苦」的同時,飽受了肉體上的深重折磨。

  我可不是驚悚片導演,做學術的學者性格,更使我不喜歡談這類事情。更何況,這些事,她本人與知近弟子幾年來都從不對外講述,就是為了怕出現(xiàn)類似「2012末日說」所帶來的民心擾攘。但是看到那些不斷地騷擾她,無所不用其極地羞辱她的「臺灣奇跡」,又看到妳在跟帖中隱喻她在搞「造神運動」,終于首度公開說明如上。

  三、慈濟是長江大河

  我認為她不是「造神運動」中的「神」——造物主,她自己也知道她不是。但是弟子們對于「總有一天會失去她」,感到深深不舍,因而將「宇宙大覺者」的圣像,塑造成類似她的模樣。他們甚至不得不成立較為剛性的「慈濟宗門,靜思法脈」,原因都在于此。他們還是試圖在有一天「后證嚴時代」到來之時,能夠在他們心目中「如佛」的師長雕像座下,重溫師長叮嚀,好能將救苦救難的慈濟志業(yè),永續(xù)經(jīng)營下去。因此,雖然我也不習慣看到這樣像她的「宇宙大覺者像」,雖然我從不建立宗門法脈,但是老實講:我的道德潔癖,只是凸顯了一項事實:「我沒有證嚴法師那么慈悲」。因此前些天有一臉友將本道場拿來與慈濟對比時,我立即跟帖提醒她:

  「弘誓不能與慈濟比,慈濟是長江大河,難免夾雜大量泥沙滾鼓而下!弘誓只是涓涓細流,清則清矣,起不了那么偉大的作用!」

  我不懂假客套,我說的,就是我心里所想的——我沒有證嚴法師那么慈悲。弘誓學院只不過是「涓涓細流」,我尚且得時常為學眾心性不成熟而傷害或冒犯眾生的言行,而時加訶責,并且一些習性頑強的學眾,經(jīng)常得經(jīng)過數(shù)年乃至十數(shù)年的嚴格調教,才有可能真正做到「洗面革心」。試想,六百萬會眾的龐大團體,如何可能對會眾作出百分之百的「言行品管」啊?

  因此,他們得用「規(guī)格化」的套裝模式,讓會眾先從制服、發(fā)髻與「感恩」之類口頭禪,由外而內地塑造出會眾的質量。但那當然還是很有限的!有人就曾這樣對我說:「明明知道某某人平時不是那付德性,一穿上慈濟制服立刻就變了個人,總是感覺『假假的』!」這也就是為什么Murphy或洪立明,都挺不喜歡慈濟的原因。不要說是內湖園區(qū)的反對者,連受到我的影響而轉念試圖支持慈濟的友人,有時也都會受到某一、兩個「慈濟人」口氣不遜的閑氣!

  這不是證嚴法師的錯,試問:即便是各位的親生兒女,要調教他們又豈是易事?老實說,誰都沒有這樣的能力,讓六百萬人被雕成一個模子的。

  但這也就是證嚴法師的「錯」,誰叫她那么「不舍蒼生」呢?她倘若能像我一樣做個「涓涓清流」,就不會讓「慈濟」這個「難免夾雜大量泥沙滾鼓而下」的金字招牌,產(chǎn)生那么沉重的形象壓力與道德負擔了。

  近年她常常跟弟子們說:「來不及了,快要來不及了!」大家當然知道,她不愿動轍以「末世到了」來嚇死人,而是要告訴弟子們:「趕緊多做,能挽回多少,就挽回多少!挂虼,她會要求慈濟人更加強化「援救全球災區(qū)」的功能,她并于內湖園區(qū)的爛鐵皮屋內,成立了全球賑災的重要物資集散地,甚至試圖將此地作多重利用,平時當做環(huán)保園區(qū)并提供各項小區(qū)服務,萬一臺北市發(fā)生災難時,她還有將內湖園區(qū)當作「臺北市賑災物資供應中心」的心理準備。

  「來不及了,快要來不及了!」這些話在她的弟子聽來,心里格外辛酸、悲涼!他們深知她「不是救世主」,深知她終有一天會離開這片土地(因此我那天特別心有感觸,會說出這樣沉痛的話:「親愛的臺灣人,你,我,我們或許真的「不配擁有」證嚴法師吧!)

  四、不能犯錯(且不準犯錯)的「神」

  但是,當我說那幫反內湖園區(qū)的人「幫慈濟『封神』,然后要求慈濟『是神』」,我的定義是很清晰的,那尊「神」,不是「造神運動」的「神」──「救世主」,而是「不能犯錯(且不準犯錯)的神」。這個定義絕非我在作「事后諸葛」,因為在我的留言板中,業(yè)已鑿鑿有據(jù)。我在本月11日針對Larry Feng所說「強力表達,請將公交車廣告暫!沟哪瞧(附帶公交車廣告照片之)留言板上,是這么說的:

  高齡七十六歲的,終其一生席不暇暖地,無怨無悔地,不求回報地救苦救難的證嚴法師,一方面被你們供上「神壇」,成為一尊「不能犯錯」(而且「不準犯錯」)的「神」,一方面又被你們拖下地獄,「無有止盡」地施以精神上的霸凌,與名譽上的凌遲!

  這樣,我的定義是始終一致的。因此我的結論就是:所有旁人都沒有資格將慈濟「封神」,然后要求他們「是神」。他們是一群為數(shù)龐大的凡夫,……凡夫本來就有正常的喜怒哀樂,只要在可節(jié)制的范圍之內,沒有人有權利不準人表達那些「正常的喜怒哀樂」!但他們卻深深不幸地受到了「封神」者的壓迫,以他們「是神」為名,嚴重地剝奪了這樣的基本「人」權。

  這就是為什么我會一再強調……對「系爭土地」事宜所作出的任何響應,本人都謹守一個原則:拒絕「給慈濟『封神』,然后要求慈濟『是神』」。也就是說,我不會用「神」與「人」的兩套道德標準,來看待「系爭土地」的爭執(zhí)雙方。

  這也就是為什么我會說……被人不斷侵門踏戶,前來指著鼻子狂罵,還要「感恩感恩再感恩」,這正是我打死也不肯成為「慈濟人」的原因——我可不要「被人封神,而后被要求像一尊神」!

  這更是為什么我會說……終于「有一男一女之慈濟志工,以高亢嚴厲之話語,指摘對方」了,這是慈濟人早就應該做的事!他們被供在「神壇」里太久了,他們早就應該走下「神壇」,看看這個「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軟土必被深掘」的世間實相!

  五、結語:普天三無

  以上表述「造神」與「封神」之不同,以此回饋妳所提問的主軸。而且我非常感謝妳,倘若不是妳的「大哉問」,如此忙碌的我,可能終其一生都不會全盤談述以上內容……作為「非慈濟人」并且「打死也不當慈濟人」的我,對證嚴法師之人格風范,所作的側面觀察與詮釋分析。

  她不應該被強迫「封神」而硬生生架上「神壇」,這樣對她實在是太兇殘、太粗暴、太軟土深掘了!

  證嚴法師只是一介將喜怒哀樂之情,漸次升華而達致高超境界的「人」。

  「忍」字頭上一把刀,她不是木頭,不是石頭,對于那些無所不用其極地凌遲著她的惡毒語句,她不會無感!但是為了慈愛眾生,她吞忍下了這所有一切精神凌遲與惡毒傷害!

  因此我雖偶而詼諧地說:「普天之下沒有我不原諒的人」之慈濟人,業(yè)已被道德鎖煉套牢,而乖乖走上了神壇。但是「普天下沒有我不愛的人,普天下沒有我不信任的人,普天下沒有我不原諒的人」,這確實就是她修行境界的如實語,她是靠著這樣沛然莫之能御的大慈大悲,而非甚深禪觀,而讓「心中煩惱、埋怨、憂愁,放下了!」

  證嚴法師不想自我「造神」,但她的的確確是在自然流露其「平凡偉大」的芳潔人格時,讓全球慈濟人肅然起敬而視之「如佛」的凡夫菩薩……偉大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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