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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大智度論

第一卷 大智度論

  摩訶般若波羅蜜經(jīng)釋論序

  長安釋僧叡述

  夫萬有本于生生,而生生者無生;變化兆于物始,而始始者無始。然則無生無始,物之性也:生始不動于性,而萬有陳于外;悔吝生于內(nèi)者,其唯邪思乎?正覺有以見邪思之自起,故阿含為之作;知滯有之由惑,故般若為之照。然而照本希夷,津涯浩汗;理超文表,趣絕思境。以言求之,則乖其深;以智測之,則失其旨!二乘所以顛沛于三藏,雜學(xué)所以曝鱗于龍門者,不其然乎?

  是以馬鳴起于正法之余,龍樹生于像法之末。正余易宏,故直振其遺風(fēng),瑩拂而已;像末多端,故乃寄跡凡夫,示悟物以漸。又假照龍宮,以朗搜玄之慧;托聞幽秘,以窮微言之妙。爾乃憲章智典,作茲釋論。其開夷路也,則令大乘之駕,方軌而直入;其辯實相也,則使妄見之惑,不遠而自復(fù)。其為論也,初辭擬之,必標眾異以盡美;卒成之終,則舉無執(zhí)以盡善。釋所不盡,則立論以明之;論其未辯,則寄折中以定之。使靈篇無難喻之章,千載悟作者之旨,信若人之功矣!

  有鳩摩羅耆婆法師者,少播聰慧之聞,長集奇拔之譽;才舉則亢標萬里,言發(fā)則英辯榮枯;常杖茲論焉淵鏡,憑高志以明宗。以秦弘始三年,歲次星紀,十二月二十日,自姑臧至長安。秦王虛襟,既已蘊在昔見之心,豈徒則悅而已!晤言相對,則淹留終日;研微造盡,則窮年忘倦。又以晤言之功雖深,而恨獨得之心不曠;造盡之要雖玄,而惜津梁之勢未普。遂以莫逆之懷,相與宏兼忘之慧。乃集京師義業(yè)沙門,命公卿賞契之士,五百余人,集于渭濱逍遙園堂。鑾輿佇駕于洪涘,禁御息警于林間。躬覽玄章,考正名于梵本;咨通津要,坦夷路于來踐。經(jīng)本既定,乃出此釋論。

  論之略本,有十萬偈,偈有三十二字,并三百二十萬言。梵夏既乖,又有煩簡之異;三分除二,得此百卷;于大智三十萬言,玄章婉旨,朗然可見。歸途直達,無復(fù)惑趣之疑,以文求之,無間然矣。故天竺傳云:像正之末,微馬鳴、龍樹,道學(xué)之門,其淪胥溺喪矣!其故何耶?寔由二末契微,邪法用盛;虛言與實教并興,險徑與夷路爭轍。始進者化之而流離,向道者惑之而播越,非二匠其孰與正之!是以天竺諸國,為之立廟,宗之若佛。又稱而詠之曰:“智慧日已頹,斯人令再曜;世昏寢已久,斯人悟令覺!”若然者,真可謂功格十地,道侔補處者矣。傳而稱之,不亦宜乎?幸哉!此中鄙之外,忽得全有此論;梵文委曲,皆如初品。

  法師以秦人好簡,故裁而略之;若備譯其文,將近千有余卷。法師于秦語大格,唯譯一往;方言殊好,猶隔而未通。茍言不相喻,則情無由比;不比之情,則不可以托悟懷于文表;不喻之言,亦何得委殊于一致?理固然矣!進欲停筆爭是,則交競終日,卒無所成;退欲簡而便之,則負傷于穿鑿之譏。以二三唯案譯而書,都不備飾;幸冀明悟之賢,略其文而挹其玄也。

  緣起論

  智度大道佛善來,智度大海佛窮底,智度相義佛無礙,稽首智度無等佛。

  有無二見滅無余,諸法實相佛所說,常住不壞凈煩惱,稽首佛所尊重法。

  圣眾大海行福田,學(xué)無學(xué)人以莊嚴,后有愛種永已盡,我所既滅根已除;

  已舍世間諸事業(yè),種種功德所住處,一切眾中最為上,稽首真凈大德僧。

  一心恭敬三寶已,及諸救世彌勒等,智慧第一舍利弗,無諍空行須菩提

  我今如力欲演說,大智彼岸實相義,愿諸大德圣智人,一心善順聽我說!

  問曰:佛以何因緣故,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經(jīng)?諸佛法不以無事及小因緣而自發(fā)言,譬如須彌山王,不以無事及小因緣而動。今有何等大因緣故,佛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經(jīng)?

  答曰:佛于三藏中,廣引種種諸喻,為聲聞說法,不說菩薩道。唯中阿含本末經(jīng)中,佛記彌勒菩薩:“汝當來世,當?shù)米鞣,號字彌勒?rdquo;亦不說種種菩薩行。佛今欲為彌勒等,廣說諸菩薩行,是故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經(jīng)。

  復(fù)次,有菩薩修念佛三昧,佛為彼等欲令于此三昧得增益故,說般若波羅蜜經(jīng)。如般若波羅蜜初品中說:佛現(xiàn)神足,放金色光明,遍照十方如恒河沙等世界,示現(xiàn)大身,清凈光明,種種妙色滿虛空中。佛在眾中,端正殊妙,無能及者,譬如須彌山王處于大海。諸菩薩見佛神變,于念佛三昧倍復(fù)增益。以是事故,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經(jīng)。

  復(fù)次,菩薩初生時,放大光明,普遍十方,行至七步,觀察四方,作師子吼而說偈言:

  “我生胎分盡,是最末后身;我已得解脫,當復(fù)度眾生。”

  作是誓已,身漸長大,欲舍親屬,出家修道。中夜起觀,見諸妓直后妃婇女,狀若臭尸。即命車匿,令鞁白馬,夜半逾城,行十二由旬,到跋伽婆仙人所住林中,以刀剃發(fā),持上妙寶衣,貿(mào)粗布僧伽梨。于尼連禪河側(cè),六年苦行,日食一麻,或食一米等,而自念言:“是處非道!”爾時,菩薩舍苦行處,到菩提樹下,坐金剛處。魔王將十八億萬眾來壞菩薩,菩薩以智慧功德力故,降魔眾已,即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是時,三千大千世界主梵天王,名式棄,及色界諸天等,釋提桓因及欲界諸天等,并四天王,皆詣佛所,勸請世尊初轉(zhuǎn)法輪。亦是菩薩念本所愿,及大慈大悲故,受請說法。諸法甚深者,般若波羅蜜是。是故佛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經(jīng)。

  復(fù)次,有人疑佛不得一切智。所以者何?諸法無量無數(shù),云何一人能知一切法?佛住實相清凈如虛空、無量無數(shù)般若波羅蜜法中,自發(fā)誠言:“我是一切智人,欲斷一切眾生疑。”以是故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經(jīng)。

  復(fù)次,有眾生應(yīng)得度者,以佛大功德、智慧無量、難知難解故,為惡師所惑,心沒邪法,不入正道,為是輩人起大慈心,以大悲手拔之,令入佛道,是故自現(xiàn)最妙功德,出大神力。如般若波羅蜜初品中說:佛入三昧王三昧,從三昧起,以天眼觀十方世界,舉身毛孔皆笑,從其足下千輻輪相,放六百千萬億種種色光明,從足指上至肉髻,處處各放六百千萬億種種色光明,普照十方無量無數(shù)如恒河沙等諸佛世界,皆令大明。佛欲宣示一切諸法實相,斷一切眾生疑結(jié)故,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經(jīng)。

  復(fù)次,有惡邪人,懷嫉妒意,誹謗言:“佛智慧不出于人,但以幻術(shù)惑世。”斷彼貢高邪慢意故,現(xiàn)無量神力、無量智慧力,于般若波羅蜜中,自說我神德無量,三界特尊,為一切覆護;若一發(fā)惡念,獲罪無量;發(fā)一凈信,受人天樂,必得涅槃果。

  復(fù)次,欲令人信受法故,言:“我是大師,有十力、四無所畏,安立圣主住處,心得自在,能師子吼,轉(zhuǎn)妙法輪,于一切世界最尊最上。”

  復(fù)次,佛世尊欲令眾生歡喜故,說是般若波羅蜜經(jīng),言:“汝等應(yīng)生大喜!何以故?一切眾生入邪見網(wǎng),為異學(xué)惡師所惑。我于一切惡師邪網(wǎng)中得出。十力大師,難可值見,汝今已遇。我隨時開發(fā)三十七品等諸深法藏,恣汝采取。復(fù)次,一切眾生為結(jié)使病所煩惱,自有生死已來,無人能治此病者,常為外道惡師所誤。我今出世為大醫(yī)王,集諸法藥,汝等當服。”是故佛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經(jīng)。

  復(fù)次,有人念言:“佛與人同,亦有生死,實受饑渴、寒熱、老病。”佛欲斷彼意故,說是摩訶般若波羅蜜經(jīng),示言:“我身不可思議。梵天王等諸天祖父,于恒河沙等劫中,欲思量我身,尋究我聲,不能測度,況我智慧三昧?”如偈說:

  “諸法實相中,諸梵天王等,一切天地主,迷惑不能了!

  此法甚深妙,無能測量者,佛出悉開解,其明如日照。”

  又如佛初轉(zhuǎn)法輪時,應(yīng)持菩薩從他方來,欲量佛身,上過虛空無量佛剎,到華上世界,見佛身如故,而說偈言:

  “虛空無有邊,佛功德亦爾;設(shè)欲量佛身,唐勞不能盡!

  上過虛空界,無量諸佛土,見釋師子身,如故而不異!

  佛身如金山,演出大光明,相好自莊嚴,猶如春華敷。”

  如佛身無量,光明、音響亦復(fù)無量,戒、定、慧等諸佛功德皆悉無量。如密跡經(jīng)中三密,此中應(yīng)廣說。

  復(fù)次,佛初生時,墮地行七步,口自發(fā)言,言竟便默,如諸嬰孩,不行不語,乳哺三年,諸母養(yǎng)育,漸次長大。然佛身無數(shù),過諸世間,為眾生故,現(xiàn)如凡人。凡人生時,身分諸根及其意識未成就故,身四威儀坐臥行住,言談?wù)Z默,種種人法,皆悉未了;日月歲過,漸漸習(xí)學(xué),能具人法。今佛云何生便能語能行,后更不能?此事可怪!當知但以方便力故,現(xiàn)行人法,如人威儀,令諸眾生信于深法。若菩薩生時,便能行能語,世人當作是念:“今見此人,世未曾有,必是天、龍、鬼、神,其所學(xué)法,必非我等所及。何以故?我等生死肉身,為結(jié)使業(yè)所牽,不得自在,如此深法,誰能及之?”以此自絕,不得成賢圣法器。為是人故,于嵐毗尼園中生。雖即能至菩提樹下成佛,以方便力故,而現(xiàn)作孩童、幼稚、少年、成人;于諸時中,次第而受嬉戲、術(shù)藝、服御、五欲,具足人法。漸見老病死苦,生厭患心,于夜中半,逾城出家,到郁特伽阿羅羅仙人所,現(xiàn)作弟子而不行其法。雖以常用神通,自念宿命,迦葉佛時持戒行道,而今現(xiàn)修苦行六年求道。菩薩雖主三千大千世界,而現(xiàn)破魔軍,成無上道。隨順世法故,現(xiàn)是眾變。今于般若波羅蜜中,現(xiàn)大神通智慧力故。諸人當知佛身無數(shù),過諸世間。

  復(fù)次,有人應(yīng)可度者,或墮二邊;或以無智故,但求身樂;或有為道故,修著苦行。如是人等,于第一義中,失涅槃?wù)馈7鹩未硕,令入中道,故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經(jīng)。

  復(fù)次,分別生身、法身、供養(yǎng)果報故,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經(jīng),如舍利塔品中說。

  復(fù)次,欲說阿鞞跋致、阿鞞跋致相故。

  復(fù)次,欲說魔幻、魔偽、魔事故。

  復(fù)次,為當來世人,供養(yǎng)般若波羅蜜因緣故;又欲授三乘記莂故,說是般若波羅蜜經(jīng)。如佛告阿難:“我般涅槃后,此般若波羅蜜當至南方,從南方至西方,后五百歲當至北方。是中多有信法善男子、善女人,種種華香、纓絡(luò)、幢幡、伎樂、燈明、珍寶,以財物供養(yǎng)。若自書,若教人書,若讀誦、聽說,正憶念、修行,以法供養(yǎng)。是人以是因緣故,受種種世間樂;末后世時,得三乘,入無余涅槃。”如是等觀諸品中因緣事故,說般若波羅蜜經(jīng)。

  復(fù)次,佛欲說第一義悉檀相故,說是般若波羅蜜經(jīng)。有四種悉檀:一者、世界悉檀,二者、各各為人悉檀,三者、對治悉檀,四者、第一義悉檀。四悉檀中,總攝一切十二部經(jīng)、八萬四千法藏,皆是實,無相違背。佛法中實,有以世界悉檀故實,有以各各為人悉檀故實,有以對治悉檀故實,有以第一義悉檀故實。

  云何名世界悉檀?有法從因緣和合故有,無別性。譬如車,轅、輻、軸、輞等和合故有,無別車也。人亦如是,五眾和合故有,無別人也。

  問曰:如佛說:“我以清凈天眼,見諸眾生死此生彼,隨善惡業(yè)受果報:善業(yè)者生天人中,惡業(yè)者墮三惡道。”復(fù)次,經(jīng)言:一人出世,多人蒙慶,福樂饒益,佛世尊也。如法句中說:神自能救神,他人安能救!神自行善智,是最能自救。如瓶沙王迎經(jīng)中,佛說:“凡人不聞法,凡人著于我。”又佛二夜經(jīng)中說:佛從得道夜,至般涅槃夜,是二夜中間所說經(jīng)教,一切皆實不顛倒。若實無人者,佛云何說人等?

  答曰:人等世界故有,第一義故無。如如、法性、實際,世界故無,第一義故有;人等亦如是,第一義故無,世界故有。所以者何?五眾因緣有故有人。譬如乳,色、香、味、觸因緣有故有;若乳實無,乳因緣亦應(yīng)無。今乳因緣實有故,乳亦應(yīng)有。非如一人第二頭、第三手,無因緣而有假名。如是等相,名為世界悉檀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