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述禪宗禪修的理念基礎(ch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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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以正見為基石

  禪宗的修持奠基于正見,這是修行人的真理標(biāo)準(zhǔn),即便沒有立刻變成證驗,也已經(jīng)是非常確定的修行趣向了。這類正見來自佛教的核心義理“般若”,禪的正見是離不開般若的,最為明顯的是對于世界、人生等現(xiàn)象界的直接判斷——佛教世界觀與人生觀,一旦確定,修行的目的就是要實現(xiàn)它。明末憨山大師將其命名為“決定之趣”[1],大致相當(dāng)于常用佛教名詞“定解”。

  這種正見,將能確認(rèn)正見的“自我”也納入其中,說是虛假的。因此,最終獲得真見地的主要難題便是“以楔出楔”而“依我離我”。歷代禪和子們都看重“積功累德”對禪修的直接負(fù)累,既不失德而又增持盈滿,則必有傾倒之危,如《道德經(jīng)》所言“持德不如無德”,才能真正“進(jìn)德”,所以禪和子極重“破相”,破除一切功德表象的存在感與執(zhí)著,看重“破持德之相”重于看重“持德本身”,一切以實際禪修的進(jìn)展而不執(zhí)著為第一要務(wù)。

二、 心的構(gòu)成與修行原理

  禪宗的修行原理,就像“解鈴先看系鈴”的道理一樣,根據(jù)心的構(gòu)成來路,來確定修行的路線。佛教正見是不承認(rèn)實有身心的,因為依據(jù)“身心妄有”的原理去修行,所以修行方案往往不拘一格。因此禪門的修行手段多種多樣,以直指頓悟為上乘。由于生死凡夫最直接的自我感受是“心與身的關(guān)系”,所以,修行的原理和起點也就基于心與身,依息相(氣)和念頭相關(guān)的道理,來確定用功的方法。

  憨山大師認(rèn)為,在平常人的生命中,人賴“氣”而有生命,以“妄有之緣氣”于中積聚而假名為心,心隨氣行,心妄動則氣愈剛,氣愈剛則心愈動,形成惡性循環(huán)。修行的工夫首先在“制心”,“制心”先要“制其氣”不使“妄動以薰心”,又制其心不使“妄動以鼓氣”。

  這樣持之以恒不斷努力,心靜則氣自調(diào)柔,工夫進(jìn)展,則“怒出于不怒”、“如嬰兒終日號而不嘎(shà)”,修行便逐漸純熟。

三、 魂魄與意志精神

  禪宗的修行,雖然根據(jù)般若指示以身心為假名,卻也依據(jù)眾生執(zhí)習(xí)而確定了大眾可行的入門修行方案。本宗越到后期越重視參研《楞嚴(yán)經(jīng)》,其中第九卷,將魂魄意志精神作為解除貪嗔的兩種必要元素來解讀:

  “阿難!復(fù)以此心精研妙明,其身內(nèi)澈。是人忽然于其身內(nèi),拾出蟯蛔。身相宛然,亦無傷毀。……又以此心內(nèi)外精研。其時魂魄意志精神,除執(zhí)受身,余皆涉入,互為賓主。忽于空中聞說法聲;蚵勈酵竺芰x。此名精魄遞相離合,成就善種。暫得如是,非為圣證。不作圣心,名善境界。若作圣解,即受群邪。”

  《楞嚴(yán)正脈疏》引灌頂大師主張說:“扁鵲《難經(jīng)》[2]說五藏,藏者,人之神氣所含藏也,故肝藏魂,肺藏魄,心藏神,脾藏意與智,腎藏精與志。”《楞嚴(yán)指掌》[3]云:“氣之上升者為魂,下沉者為魄,斂靜者為志,散動者為意,充和者為神,浸潤者為精。”

  雖然心是由緣氣積聚而成,而普通人因為思想紛擾情緒動蕩,而使“意”越來越散動,時常松懈散亂,而使“志”越來越趨向沉迷,生計奔波體力勞損使“精”渙散不可收拾,終生虛耗勞用不止使“神”虧損如長河決堤,“魂”向上散不能守靜,“魄”向下沉無行動力。普通人的生活就是這樣,魂魄精神意志一一散懈不能凝聚和合。

四、 收散致聚

  禪宗修行的起步,是收拾身心而脫離散亂的。一旦魂魄精神意志各守其藏,順乎精神意志的根本特性,便逐漸得到身心安定,達(dá)到修身的目的。

  《楞嚴(yán)經(jīng)》說:“余皆涉入”,大意是說:魂魄精神與意志,原本是可以相互攝入的,魂原本以上升為特性,但它也可以下沉;魄原本以下沉為特性,但也能上升;它們可以這樣相互涉入。意志精神也可以如此相互涉入,涉入以后則“互為賓主”,魂若下沉則魄為主而魂為賓,魄若上升則魂為主而魄為賓,精神意志皆可相互攝入互為賓主。

  如果不能做以上的工夫,人死而埋藏消散了,魄便歸沉于大地,魂也消散于虛空。精神意志也各自分散,歸于新的因緣。在活著的人而言,身體就像車船一樣,承載著精神魂魄意志,如果它們能夠相互合作,歸合在一起而不離開,便妙契真如,與《道德經(jīng)》所說的“載營魄抱一”的道理相同。如果不能和合相互背離,無度損耗,則生命如長河決堤,壽算都難以期待,哪有積累功德、成就道業(yè)的可能?

  因此,修行的初步工夫,有一條不言的軌則,便是魂魄、精神、意志的“收散致聚”,從而獲得道業(yè)的健康基石。

五、 意守的價值

  高峰禪師說:“將話頭如一石子直沉潭底不起他念,七日之中不悟,截取老僧頭去!”凈土宗的經(jīng)典說:“執(zhí)持阿彌陀佛名號,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心不亂,阿彌陀佛現(xiàn)在其前……”。禪宗的話頭工夫最講究的便是“打成一片,綿綿密密”,根本原理還就在一個“專”字。禪宗門下微妙殊勝的成就案例都在反復(fù)闡明此一道理。

  高深的入道工夫源于起步的用心方法,這里當(dāng)然要談到“守意”的問題,確認(rèn)“守意”工夫的價值。凡人的顛倒生死業(yè)由身心去推動,解脫之道自然要基于人的身心,身心的方位上下都關(guān)系到“守意”的功用!兜赖陆(jīng)》說:“專氣致柔能嬰兒乎?”當(dāng)魂散動時,注“意”于魄的方向,則自然魂歸;魄力消沉的時候,注“意”于魂的方向,則自然魄。ㄆ橇娊。。《童蒙止觀》及《菩提道次第廣論》等論著,將這類功夫稱作“對治”,一是對治昏沉與沉沒、二是對治掉舉。意志精神無不如此,意散時注“意”內(nèi)守,則意穩(wěn)神安;志迷時注“意”不動,則斂靜心明。

  很顯然,“意守”是有其特殊功用的,佛教各宗都有“意守”的修行方法,這是一套收拾散動以歸心魄的理路,歷史以來雖不明言,其實是修行者們反復(fù)摸索的真實經(jīng)驗。

  對大眾而言,若論修行的真正難點,還在這入手工夫上;而入手工夫的真正效驗,恐怕還得從“意守”得來。意守的作用應(yīng)該要確認(rèn),雖然來自妄心,但卻有“以妄治妄、以楔出楔”的功用。

六、 上下求索、動靜一如

  “意守”是個死題目,心的問題是復(fù)雜的,意守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在煩惱方面,心過上浮,便形成掉舉;心過下沉,便形成沉沒與昏鈍。在這些問題面前,必須要善于調(diào)治,不定時地使用對治方法,使心的狀態(tài)脫離僵局;上揚掉舉則以方便使其下行,沉沒昏鈍則以方便使其上行,因為執(zhí)著背離本性,就在上下調(diào)整的過程中,其心會時常得到回歸的機緣。

  虛云老和尚有詩云:“向孤峰頂直鉤釣鯉,入大海底撥火煎漚”[4],恐怕,這不光只是人生志向情懷的抒發(fā),極其相似于上文所說的“反復(fù)調(diào)整心理環(huán)境”的禪法經(jīng)驗。

  《楞嚴(yán)經(jīng)》說,魂魄常有離合,而若合一持久,則成善種,得善境界,不作圣解名善境界,若作圣解則受群邪。《道德經(jīng)》說,營魄抱一,魂魄合二為一,證道便有希望。依《憨山大師道德經(jīng)直解》中的說法,修行人工夫純熟,不會只是“魂歸于魄”,也不會只是“魄歸于魂”,而是“處靜時魄歸于魂,則魄與魂合,靜而常動,雖寂寂而不昏沉”;“處動時魂歸于魄,則魂與魄合,動而常靜,雖惺惺而不亂想”[5]。

  動而常靜,有似于付大士“橋流水不流”[6]的說法;靜而常動,則相似于泰國阿姜查尊者“靜止的流水”的說法。

  憨山大師云:“道若如此常常抱一而不離,則動靜不易,寤寐一如。”又云:“魂與魄合,則動而常靜,雖惺惺而不亂想;魄與魂合,則靜而常動,雖寂寂而不昏沉。”[7]

  上下求索工夫的極致,不光是靜中工夫各自相得益彰,更重要的是,在動中的一切功用,也照常不移不易。工夫還需向下審問,下審其用,更進(jìn)一著。在現(xiàn)實生活中,愛民治國的大士雖然也是關(guān)系切身利益的關(guān)鍵,但修行人的第一目標(biāo)仍是“治身”,此一工夫做得圓滿,天下事自然是“圣人有天下而不予愛民治國,可無為而治”。

  普通人接人應(yīng)物,由心不虛,治亂之間,其心常有留藏,所以心日茆塞不能豁見。上下求索,動中靜中的工夫,必須做到為人處事,來無粘滯去無蹤跡,以心應(yīng)物毫無留藏,這才是真正動靜一如的高尚修為。

七、 滌除玄覽能無疵

  當(dāng)以上動靜不易合一不移的工夫越來越純熟,所形成的妙境,修行人容易將其境界覽在胸中,執(zhí)之而不化,成為一種通病,《道德經(jīng)》稱之為“玄覽”。必須將其一一“滌除”,凈盡無余,修行工夫才能上升至道的極致。

  憨山大師在修道過程中便曾遭遇類似的問題,表象為微妙詩詞不斷涌現(xiàn)無法抑制,最終經(jīng)道友點撥工夫日深才脫離糾纏。這些用功過程中的善惡境象,禪門的對待方法多提“佛來佛斬、魔來魔斬”,但這并不是簡單的工作,像“貼肉布衫”,往往是修行者最緊要的微細(xì)習(xí)氣,執(zhí)著程度當(dāng)然不同一般,不是一番寒徹骨,難得梅花撲鼻香!

八、 徒說無益、要有受用

  禪修的事,本不是用來談?wù)摰,所以常?ldquo;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能說不能行,戲論無邊際”的警策之言流傳在禪門。孟子說:“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謂神!”[8]古人早有交代,修行的事,光有喜好一曝十寒,不能專一修行是不濟的,這最多只能算是“但知有此一善”而矣。修行,必須歷經(jīng)長時間的熏修和摸索,最后在身心方面產(chǎn)生了修行的效驗和覺受,才會有真實的信心產(chǎn)生。

  以真實的信心為基石,不斷進(jìn)修,自然勝進(jìn)而充實,充實之謂美,而有光輝,則謂大,大而化,圣而不可知(無知、非見聞覺知)的地步,便進(jìn)道了。

九、 來去不留痕跡的修行生活

  老子在《道德經(jīng)》中曾說“天門開闔,能無雌乎?明白四達(dá),能無為乎?”這也是禪門修行人的心態(tài)。陽施陰受,物之陰者謂“雌”,有留藏之意,“天門”指天下之所從由,“開闔”指治亂之際虛通出入。人心虛靈,應(yīng)事接物,由“天門開闔”而經(jīng)通天下。即便在大生大死的命運抉擇面前,也不會出現(xiàn)像普通人那樣“由心不虛故凡事多留藏,心日茆塞不能豁見”的留藏問題。

  普通人每每有智則用于外以炫耀見聞,而修行人則含光內(nèi)照智包天下,明白四達(dá)而“無知無為”,無為則“物化”了,現(xiàn)象界轉(zhuǎn)依了,為人處世則當(dāng)然“來無所粘去無所滯,以心應(yīng)物毫無留藏!”

  以上,是我對于禪宗禪修理念基礎(chǔ)的初步摸索,愿與大家共勉!

  [1] 注:憨山大師在《圓覺經(jīng)序》中云:“然文有所捍格,則義有所不達(dá),義不達(dá)則理觀難明,理觀不明,則恍惚枝岐,而無決定之趣矣!”

  [2] 注:《難經(jīng)》,原名《黃帝八十一難經(jīng)》,傳說為戰(zhàn)國時秦越人扁鵲所作。本書以問答解釋疑難的形式編撰而成,共討論了八十一個問題,故又稱《八十一難》,全書所述以基礎(chǔ)理論為主,還分析了一些病證。其中一至二十二難為脈學(xué),二十三至二十九難為經(jīng)絡(luò),三十至四十七難為臟腑,四十八至六十一難為疾病,六十二至六十八為腧穴,六十九至八十一難為針法。

  [3] 注:《楞嚴(yán)經(jīng)指掌疏》,【清】通理述。

  [4] 注:虛云老和尚有詩云:“向孤峰頂直鉤釣鯉。入大海底撥火煎漚。不獲知音徒自傷悲。笑破虛空罵不唧留。噫。問渠為何不放下。蒼生苦盡那時休。”

  [5] 注:《憨山大師老子道德經(jīng)解》。

  [6] 注:付大士有詩云:“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

  [7] 注:《憨山大師老子道德經(jīng)解》。

  [8] 注:《孟子·盡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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