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施綾絹乞兒受恩 化鹽菜濟(jì)公被逐

　　第八回 施綾絹乞兒受恩 化鹽菜濟(jì)公被逐

　　卻說濟(jì)顛在劉鴇頭家住了一夜，不像模樣，故起個早，踏著凍，走出了清波門。思量身上又寒，肚里又饑，不若到王太尉家去，討頓早飯吃了再算計。遂一逕往著萬松嶺一路走來。打從陳太尉府前走過，那門公見了，就邀住了，說：「師父那里去了 我家老爺甚是想你，且進(jìn)來坐坐!」慌忙進(jìn)去通報了。太尉走出廳上，請濟(jì)顛相見，濟(jì)顛忙上前問訊。太尉道：「如何久不相見 」?jié)�顛道：「自從遠(yuǎn)先師西歸，受不過眾和尚的氣，回天臺去了年余�；貋砭拖雭硖酵�太尉，又被新長老拘束得緊。三日前，承火工的好意，私下與我吃了三碗酒，吃得興動，故此瞞了長老，私自出來了兩日，今日就來看看太尉�！固�尉道：「你空心出來，必定肚餓了，叫取湯來�！�?jié)�顛道：「貧僧湯倒不吃�！固�尉笑道：「不要吃湯，想是要吃酒了�！顾旖兄蛋嗟臏?zhǔn)備了許多酒肴端出來。

　　濟(jì)顛也不客氣，遂大口大嚼，一連吃了十五六碗酒，道：「夠了，夠了!且別太尉，我要回寺去�！固�尉道：「你腹中雖然飽了，我看你身上穿的這件長袍，又赤條條的露著兩只光腿，豈不怕冷 」?jié)�顛道：「泠是泠，但這個臭皮袋，沒甚要緊，且自由他�！固�尉道：「你雖然如此說，我倒替你看不過，我今送你一疋綾子，一個官絹，一兩銀子，做裁縫錢，你去做件衣服穿穿�！�?jié)�顛道：「一個窮和尚穿著綾絹衣服，甚不相宜，但太尉的一番好意，不好退，只得領(lǐng)受了�！固�尉叫人取出來，付與濟(jì)顛。濟(jì)顛道：「貧僧受了太尉這等厚愛，何以報答 也罷!府上明年上冬，有一場大災(zāi)，我替你消了罷!」并向太尉討出一個香盒并紙筆來，在紙上不知寫些甚么，放入盒內(nèi)，封蓋好了，親自付與太尉道：「可將此盒供在佛座之前，倘明年有災(zāi)時，可開來看，照字而行，包管平安�！勾藭r太尉也還似信不信，不期到了明年上冬，太尉忽染一個癰背，大如茶甌，痛不可忍，百醫(yī)不效，忽想起濟(jì)顛封的香盒來，忙取出開看，卻正是一個醫(yī)背藥方。那太尉如法醫(yī)治，便立見功效，方知濟(jì)顛是個神僧，此是后話不提。

　　卻說濟(jì)顛得了綾絹銀兩，拜別了太尉，出門正要回寺，才走下萬松嶺，看見五六個乞兒，凍倒在那里，號寒泣冷，濟(jì)顛甚是不忍，道：「苦惱了!苦惱了!人都怕我身上寒冷，誰知又有寒冷過我的 可憐!可憐!」遂走近前問道：「你們凍倒在此，可要人周濟(jì)么 」眾乞兒聽見「周濟(jì)」二字，都拼命爬起來，看時，卻是個窮和尚，身上襤襤褸褸，也同我們差不多的人兒，嘆了一口氣，又都睡倒。濟(jì)顛道：「我問你們要周濟(jì)不要，怎的看我一看，不吭一聲，又睡倒了 」眾乞兒道：「我們饑寒如此，怎不望人周濟(jì) 我看你這和尚，窮得與我們也差不多，說甚么大話!」?jié)�顛道：「難怪你們凍得這般樣兒，原來一味的欺人。我雖是個窮和尚，卻有那財主的貨物在此。」遂向懷中，取出綾子官絹，袖子里摸出一兩銀子，拿在手中道：「這不是嗎 」眾乞兒見了，眼睛都亮了起來，便都不怕寒冷，一伙爬起了，圍著濟(jì)顛道：「老師父!你身上單薄薄的，難道不留些自己做衣穿，都舍與我們嗎 」?jié)�顛道：「我若自要做衣穿，又叫你們做甚�?但是這綾絹，你們不合用，可拿到城里市上去換些布匹，分勻了做衣裳方好。」說罷，將綾絹銀兩，一齊付與眾乞兒，自己逕回靈隱寺去了。眾乞兒歡歡喜喜，俱道是活佛出現(xiàn)，救度眾生，急忙入城去換布不提。

　　卻說那濟(jì)顛回寺，剛進(jìn)得山門，就看見了首座問道：「你連日不見，長老甚是查問，你卻在何處 」?jié)�顛道：「我被長老拘束得苦了，熬不過，故走出寺去游玩。不瞞你說，我連日在升陽館吃酒，新街里宿娼�！故鬃�大怒道：「罷了!罷了!一個和尚，吃酒已是犯戒，怎么又去宿娼 快到方丈室去，與長老說個明白，省得后來連累我!」就一把把濟(jì)顛拖進(jìn)方丈室來，稟上長老道：「濟(jì)顛不守禪規(guī)，私自逃出寺去，飲酒宿娼，理當(dāng)責(zé)懲!」長老問濟(jì)顛道：「你果有此事么 」?jié)�顛道：「不過一時游戲，怎的沒有 」長老道：「別事可游戲，宿娼如何也游戲得!」即命侍者打他二十板，侍者領(lǐng)命，將濟(jì)顛拖翻在地，脫去長袍，不期濟(jì)顛未穿褲子，將身子一扭，早露出前面那個東西來，引得眾僧掩口而笑。長老看見，遂即問首座道：「這廝出家弟子，怎如此無禮，一些規(guī)矩也不知 」首座道：「這都是遠(yuǎn)先師護(hù)短，道他瘋顛，縱容慣了，因此一味放肆�！归L老道：「他既瘋顛，打他亦無益，且放他起來，饒他去罷!」?jié)�顛得放，跳起身來，走出方丈室，哈哈大笑道：「你們這般惡和尚，拖我去見長老，指望長老打我。長老有情，卻是不打我，只覺拖得沒趣!你若是個好漢，須替我跌三跤�！贡娚�道：「你是個瘋子，誰來保你!」?jié)�顛道：「你這般和尚，只會說亂嘴，今卻又怕我!」自此益發(fā)瘋瘋顛顛，在寺攪亂。

　　眾寺僧都紛紛來與長老算計，要逐他出寺。長老道：「他雖瘋顛，卻是先師傳缽的徒弟，怎好無端逐他。」監(jiān)寺道：「我有一計，使他自己安身不得，如何 」長老問：「甚么計策 」監(jiān)寺道：「先年寺中原有個鹽菜化主，每日化緣來供給公用，因這個職事，最難料理，無人能承當(dāng)，故此廢了。長老何不委他做一個化主，叫他日日去化緣，他若化不來，自然怕羞，沒嘴臉回寺了�！归L老道：「此計甚妙，只恐他不肯承當(dāng)。」監(jiān)寺道：「這個不難，他最貪酒，只消請他吃個快恬，再無不承當(dāng)之理�！归L老遂請眾僧備酒，一面叫侍者尋了道濟(jì)來，濟(jì)顛走入方丈室，見了長老。長老道：「眾僧買酒在此請你�！�?jié)�顛道：「眾僧與我都是冤家，今日為何肯發(fā)此菩提心請我 必有緣故，求長老說明其因，我才好吃�！归L老道：「我初到此住持，不曉得前邊的事體，眾僧俱說先年寺中原有個鹽菜化主，化緣來供給，近來無人，故此常住淡薄。今欲仍舊立一化主，十方去化緣，要你寫一疏文，因此買酒請你�！�?jié)�顛道：「這個不難，樂得吃的，吃得快活，文章做得快當(dāng)!」長老道：「既是請你，自然盡你吃!」遂令行童取出酒食，擺在他面前，放下一只大碗，濟(jì)顛大笑道：「每日瞞著長老，只覺得不暢，今日長老請我，才吃得快活!」拿起碗來，一上手吃了二三十碗，還不肯住手。長老道：「酒雖吃，疏文也要做，休得醉了誤事。」?jié)�顛道：「不難!不難!快取筆硯來，待我做了再吃罷!」侍者即擺上文房四寶，推開冊子，濃濃磨起墨來，濟(jì)顛也不思索，提起筆來寫道：

　　「伏以世人所急，最是饑寒；性命相關(guān)，無非衣食。有一絲掛體，尚可經(jīng)年；無數(shù)粒充腸，難挨半日。若無施主慈悲，五臟廟便東塌西倒。倘乏檀越慷慨，方寸地必吞饑忍餓。持齋淡薄，但求些咸味嘗嘗；念佛饑腸，只望些酸菜吃吃。欲休難忍，要買無錢。用是敬持短疏，遍叩高門；不求施舍衣糧，但只化些咸菜。若肯隨緣，雖黃葉亦是菩提；倘能喜舍，縱苦水莫非甘露。莫道有限籬蔬，不成善果；要知無邊海水，盡是福田。倘念和尚苦惱子，早發(fā)宰官歡喜心。總算一日三十貫財，供入常��；遠(yuǎn)看去，終須有無量福，遍滿十方。非是妄言，須當(dāng)著力!謹(jǐn)疏�！�?jié)�顛寫完呈上，長老看了，喝采道：「妙文!妙文!」叫行童再取酒來倒，濟(jì)顛心下快活，又吃了十來碗。

　　正在高興當(dāng)兒，長老道：「你這疏文，實(shí)是做得有些奧妙。今一客不煩二主，更請你做個化主罷!」?jié)�顛道：「我是瘋子，如何做得化�?」監(jiān)寺接口道：「濟(jì)師兄，長老托你，你卻休要推辭，你認(rèn)得十六廳朝官，十八行財主，莫說一日八貫，便是八十貫，也化得出來�！�?jié)�顛道：「我認(rèn)得朝官財主，原只好騙他些酒吃吃，如何化得動銀錢 」長老道：「你且胡亂化半年三個月，我再找人代你罷!」?jié)�顛此時已吃得醺醺然，便道：「我吃了你們的酒，料推不過，就做個化主罷!」長老大喜，便叫起點(diǎn)香花燈燭，鋪下紅毯，請濟(jì)顛受長老三拜。濟(jì)顛取了【化緣冊】，走出方丈室來，暗暗道：「此番舉動，明明是做成圈套，想逐我出寺，不如取了度牒，往別處去罷!」遂回方丈室，稟上長老道：「既做化主，不免要各處去化，若無度牒，人只道我是個野和尚，誰肯施舍 」長老道：「這也想得是。」即令監(jiān)寺取出度牒來，交與濟(jì)顛收了，濟(jì)顛見天色已晚，遂到禪堂里去睡了一夜。正是：

　　朝夕焚修求佛度，佛在當(dāng)面識不破；

　　非是禪心荊棘多，總為貪嗔生嫉妒。

　　畢竟不知濟(jì)顛明日出寺，端的如何 且聽下回分解。

　　評述：

　　一，陳太尉見我肚飽衣冷，特送幾匝綾絹，一兩銀子。錢財身外物，越少越好。(身內(nèi)物則越多越好，難怪好酒海量裝，不過，這僅補(bǔ)充水份而已。當(dāng)時沒有可口可樂或黑松汽水的關(guān)系，否則老僧也不會被看成酒和尚了!)只因還有些小濟(jì)公(小乞兒)需要我?guī)椭�，故也借花獻(xiàn)佛，將陳太尉的贈物收了下來。

　　二，回寺后，我自招道：「連連在升陽樓吃酒，新街宿娼!」群僧驚動，且要長老鞭打，不意我又露出本來面目，卻是「清凈一根」，氣得他們六根震動，頭昏腦脹，無明火發(fā)。為了考考他們，佯狂裝瘋，搞得群僧激蕩，忘了「如如不動」的寶訓(xùn)，須悟世事與我何干 正是：

　　古來寺廟是非多，滿腹人非忘彌陀；

　　道短說長腐爛舌，豈知海靜自無波。

　　三，不知道濟(jì)是真佛種，搞得佛地生魔，害群僧們坐立不安，想個計兒逐我，叫我做「鹽菜化主」，好替他們化鹽菜，充肚皮，我一時也昏了，一口答應(yīng)，不過先得酒吃，才寫個疏文好讓眾生發(fā)善心。說穿了，還不是想叫人送點(diǎn)米菜銀錢，打動眾生的吝心!若說騙吃騙喝，實(shí)不好聽，且道化緣供養(yǎng)僧人，好為施主造功造德，倒也皆大歡喜，各樂各的!

　　四，要化緣，且得出寺去。出寺找飯吃 非也，藉此糊口度眾生!群僧逐我!大計已成，我也喜得順理成章，可以大大方方走出寺去，兩皆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