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于弘一大師的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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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于一九三一年出家于杭州靈隱寺,即聞弘一大師之名。知道他本是一個藝術家,精于書畫篆刻,在杭州很有名氣。偶爾在杭州寺院中看到他的書法,確是功力超人,自成一家。后來在雜志上時常看到他的好友門生夏丐尊,豐子愷等的文章,介紹其出家后精持戒律生活,心里更加仰慕。經(jīng)過多年,有一天忽然接到一位廈門朋友轉來弘一大師寫送我的一副對聯(lián),一看那聯(lián)語兩邊的題記,才知道是大師看了我在廈門《佛教公論》上的兩篇文章而寫送我的,當時真是喜出望外。對聯(lián)是集華嚴經(jīng)句的。句云:“開示眾生見正道,猶如凈眼觀明珠”。對聯(lián)的左右用小字寫得長長的題記云,“去歲萬均法師(當時我的筆名常用萬均)著《先自度論》,友人堅執(zhí)謂是余作,余心異之,而未及覽其文也。今歲法師復著《為僧教育進一言》,乃獲披見,嘆為希有,不勝忭躍。求諸當代,未有匹者。豈余闇識所可及耶?因呈拙書,以上志景仰。丁丑三月,集華嚴經(jīng)句,沙門演音日。”

  我展讀之下、深深為弘一大師獎掖后進的慈悲心腸所感動。恰巧這年我以某種勝緣,應閩南佛學院的邀去廈門南普陀寺。滿以為可以見到弘一大師,并向他請教。誰知我到達廈門,他已應青島湛山寺之請北上講律了。我等待了兩個月,以為弘一大師即將返廈,可以相見,誰知日本帝國主義炮擊廈門,形勢緊張,閩南佛學院已無法上課。我就倉皇乘英輪離廈去香港,轉赴廣東南華寺。從此就再沒有機會見到弘一大師。人生聚合,信有因緣

  這里簡單談談那時我寫的兩篇文章吧。

  第一篇是一九三六年發(fā)表于廈門《佛教公論》創(chuàng)刊號的《先自度論》。這篇文章主要是針對當時一些以弘法利生作幌子的人而發(fā)的。我征引了印度的大乘經(jīng)論如《大般若經(jīng)》、《維摩潔經(jīng)》,《問疾品》,龍樹《十住毗婆沙論》,和此土古德章疏如南岳思大師《立警愿文》、智者大師《摩訶止觀》永明壽禪師《宗鏡錄》及《云棲大師遺稿》等經(jīng)論文字,從理論上證明學佛宜先自度。如《十住毗婆沙倫》卷一說:

  問:“何故不言我當度眾生,而言向得度已當度眾生?”答曰:自未得度不能度彼。如人自沒淤泥,何能拯拔余人?又如為水所漂,不能濟溺,是放說我度已當度彼”。特別微引蓮池大師《三棲遺稿》卷三云:“今見孤隱獨行之輩,即指而日,此聲聞人也。見營事聚眾之流,即指而日、此菩薩人也。噫!涉俗者遽稱菩薩,而避喧者便作聲聞,抑何待圣賢之淺也。

  由生大我慢,起大邪解,自以為是而鄙薄一切。遇持戒者則非其執(zhí)相,遇精進者則笑其勞形,遇禪寂者則毀其枯槁。遂致心目狂而弗收,言彌誕而莫檢。人或詰之,則曰大乘者也。嗟夫!竊一時之虛名,而甘萬劫之實禍,可勝嘆哉”!

  此外,又引《大智度論》卷十九以釋難說:“菩薩應以教化眾生為事,云何深山自靜,棄舍眾生?違于慈悲利他之行?答曰:身雖遠離,心不遠離。猶如病人服藥將身,身康已后,方可復業(yè)。”之說,以解釋有人引《普賢行愿品》卷四十“菩提屬于眾生,若無眾生,一切菩薩終不能成無上正覺”的經(jīng)文,諸難先自度論之說。

  最后,強調自度因業(yè),分“對自”與“對他”二項陳述。對自要深自督責,以求自己的行為合于所信所解。二者既合、還要歷參善知識,繩以古德規(guī)模,擴而充之,止于至善,始得云參學事畢,出而弘法利生。對他方面,我引吉藏《法華統(tǒng)略》卷二云:“憑師之人,須精鑒師之得失,不可便信,亦令師識知弟子真?zhèn)味鴷允局?rdquo;,強調了師擇弟子須慎,弟子擇師更須慎的意義。以上是《先自度論》一文的大意。

  一九三七年,我又在《佛教公論》第八號上發(fā)表《為僧教育進一言》,大意謂主持僧教育者應以真實為法之心辦學,造就人材不能貪多求速成,學僧應知自度為先。同時也針對當時僧教育方面的一些弊病,提出一些改進的辦法,F(xiàn)在回想起來,不覺已經(jīng)是四十五年前的事了。

  去年冬天,法源寺舉辦弘一大師書畫金五音樂展時,我在參觀之中,覺得與其他書法展覽不同。首先感到的是弘一大師的書法,爐火純青,一塵不染。其次是他的詩詞,文章、篆刻、繪畫、音樂等,無一不精,在近代藝術家中是少見的。第三是以這樣的藝術高才出家為僧,專攻律藏,實踐躬行近于苦行僧,且時時以書法結緣,鼓勵后進。弘一大師真是已渡苦海穩(wěn)駕慈航的大德,因此對于拙作備加贊揚,希望我能有所寸進。這樣的鞭策真使我受用無盡。我竭誠祝愿弘一大師乘愿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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