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夫與圣人

　　凡夫與圣人

　　妙境法師

　　86/3/17 講于霧峰萬佛寺

　　大和尚要我為各位講些佛法,我講些什么呢?在來程的車上,我翻閱南傳《法句經(jīng)》,看到兩個偈頌,感覺非常的有意味:

　　(一)常在燃燒中,何喜何可笑;幽暗之所蔽,何不求光明。

　　(二)彼等諸漏盡,亦不貪飲食,空無相解脫,是彼所行境,

　　如鳥飛虛空,蹤跡不可得。

　　前一頌說凡夫的苦惱境界,應如何解決;后一偈頌則說圣人的自在境界,我現(xiàn)在想與各位法師講解這兩個頌。

　　凡夫的境界

　　首先,我們來討論凡夫是什么境界?“常在燃燒中”,這是佛訶斥我們的法語,因為沒有得圣道,所以好像是常在火里面燃燒。我們或許感覺自己四大調(diào)和,心情愉快,并不是猛火燃燒的味道,怎么能說“常在燃燒中”?

　　《金剛經(jīng)》上說:“不住色生心,不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奔偃缥覀兡苡羞@個境界,就是從火中跳出去,解脫自在了。事實上,我們的心都在色聲香味觸法上活動,不是貪就是嗔,或者是愚癡、邪知邪見,或者是疑惑,或者是高慢,種種的虛妄分別。這就是我們的內(nèi)心境界。

　　“常在燃燒中”,能燃燒的是火,什么火燃燒我們呢?貪煩惱是火;嗔煩惱是火;一切的煩惱都是火。我們遇見不如意的事情,心里面憂愁,憂愁也是火。恐怖也是火,痛苦也是火。那么快樂呢?快樂也是火,遇見滿意的事情、可愛的事情,貪煩惱就來了,貪火就在我們心中燃燒。而有了愛煩惱,就有嗔煩惱,愛正是嗔生起的因。

　　前多少年,在美國,有一個人來要求我開示。我問:“為什么需要我開示呢?”他說:“我現(xiàn)在做什么事都沒有心情,要靠父母兄弟姊妹才能夠有飯吃,才能生存。”這個人是史丹福大學畢業(yè),回臺灣后結(jié)婚生子。因為他的太太棄他而去,從此,他不知道自己何去何從。我告訴他:“你是個大丈夫,自己要立起來�！边@就是他對他太太的愛太厲害了,忽然間失掉這愛的時候,他幾乎要死掉�？梢钥闯鰜硪驉鄱�有苦,所以愛就是苦,并不是真的樂。

　　《阿含經(jīng)》上說,有一次佛到鄉(xiāng)間乞食,一個老農(nóng)夫?qū)λ�說:“我愛我的牛,它為我耕田、生產(chǎn),我感覺很快樂!”佛說:“啊!你愛牛,你就要憂這個牛!”佛法是說,當我們的貪心面對如意可愛的境界,或面對不如意的事,要想辦法把它變成如意,這都是貪煩惱在燃燒。

　　嗔心的相貌呢?我以前說過,當別人嗔煩惱出現(xiàn),你不妨在旁邊坐一坐,看這嗔煩惱的相貌:那個人的內(nèi)心表現(xiàn)于外的狀態(tài),或者是語言、或者是手足動作,在在都表示著此人為嗔火所燃燒的苦惱。

　　有時候,我們心中沒有如意的事,也沒有不如意的事,那時候,有可能是不貪也不嗔,不貪不嗔,那是圣人的境界嗎?不是,而是愚癡,被愚癡火所燃燒。

　　從內(nèi)心上說,我們沒得圣道的人,在貪煩惱里活動,在嗔煩惱中活動,在無明煩惱里面活動,如同在猛火中燃燒。這是佛陀善說譬喻,若佛只說:“你為煩惱所煩惱,好苦啊!”我們好像還不明白,佛用火在燃燒形容為煩惱所苦的人,相狀就很明顯。

　　“何喜何可笑”,我們一時僥幸遇到一些吉慶的事情,內(nèi)心會感覺到歡喜;看見別人倒楣了,會譏笑那人如何如何,其實都是在煩惱火里燃燒著,都是很可憐愍的,有什么可喜可笑的呢?

　　“幽暗之所蔽”,凡夫沒有智慧的光明,被無明煩惱所蒙蔽,就如同夜間被黑暗蒙蔽了,所以為無明煩惱所燒炙。因為不明白諸法實相的道理,常在貪著、嗔怒、愚癡等煩惱中生活。若是證悟法性之理,內(nèi)心有了般若的光明,“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那里還有貪欲、忿怒、愚癡?但是我們不能照破,如意的事情來了,好像從天而降,要趕快接過來,這如意的事情要是在別人手里,就想把它拿過來,別人會苦惱?不關(guān)我的事!這就是凡夫的樣子。

　　這個偈頌佛的法語開示我們,叫我們不要做這種事情,應該作什么事呢?

　　“何不求光明”,佛陀教導我們,相信了佛法以后,要努力追求般若波羅蜜的光明。我以前在香港,有一次到商店買東西,售貨員好像沒有看過出家人,看見我就問:“你是干什么的?”我始終都不忘記這句話,“我是干什么的?”我們出家人是尋求圣道的,應該求般若光明,完整的說,就是修學六波羅蜜,或者三十七道品,我們?nèi)裟軐W習四念處,就是求光明。

　　我們看《阿含經(jīng)》,佛在世時,隨佛出家的比丘,聽佛說法,或遇見大阿羅漢、得無生法忍的菩薩,拜他們作師父,受了戒,然后簡要地為他說四念處法門:觀身不凈,觀受是苦,觀心無常,觀法無我,就開始用功修行。有問題,隨時可以請教佛、請教阿羅漢;一經(jīng)開導,把問題解決了,有人可能七天得初果,或二十一天,或結(jié)夏安居三個月就得四禪八定,或得四果阿羅漢。你看這有多好?!

　　反觀我們今天的人應該怎么修行呢?我們來到佛學院,這個學期學了《佛遺教經(jīng)》、《四十二章經(jīng)》、《八大人覺經(jīng)》,下學期可能又學《百法明門論》、《五教儀》、《八識規(guī)矩頌》、《三十唯識頌》、《維摩詰所說經(jīng)》……,學了很多經(jīng)論,以后干什么呢?可能繼續(xù)在佛學院里學習,或是回到寺院服務……。但是學了很多,最后若是不用功,也還不能為人講經(jīng)。雖然從文字上學了很多佛法,但是沒有修四念處,就不能得圣道。佛在世時的佛弟子,修學四念處,所以得圣道者眾,為什么能得圣道?因為他們有希求圣道的愿望,依四念處法門,念念趣求圣道,而心與圣道合,所以能得。今天我們?yōu)槭裁礇]得圣道?因為沒修四念處。1994年我在福嚴佛學院講《攝大乘論》,那一年福嚴佛學院為印老法師祝壽,出《華雨選集》普遍結(jié)緣,我也得到一本,我看到其中印老法師在〈中國佛教瑣談〉這個論題中說一件事:“如今日錫蘭等南傳佛教國家,佛教非常興盛,就是我國的隋、唐時代,也不及他們�！边@句話令我受到震驚,阿彌陀佛!這是什么緣故呢?我想:應該是因為我們沒能夠修四念處吧!

　　我們沒有生在佛世,很慚愧不能隨佛修學四念處,但是我們還是可以研讀經(jīng)律論去學習修行的法門。選擇一個法門,譬如龍樹菩薩造的論、無著菩薩、世親菩薩造的論,乃至中國歷代大德的著作,長時期的學習,有恒心、有毅力、不怕苦,將之學習圓滿。通達教義之后,就應該學禪,禪是什么?就是四念處!

　　如果禪修不來,那就老老實實念阿彌陀佛,只要一心不亂地念佛,臨命終時,心不顛倒,就能往生阿彌陀佛國,何愁不開悟呢?

　　若是不修禪、又不念佛,歡喜《般若經(jīng)》、《法華經(jīng)》,能背下來,也是不可思議。比如《法華經(jīng)》,記憶力好的,或者三個星期就能全部背誦,或者三個月乃至六個月、七個月、九個月也可以背下來。若能長時期不懈怠,你會感覺到普賢菩薩、藥王菩薩、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的加持。這也是一種殊勝的行門。這也是光明!

　　阿羅漢的境界:

　　“彼等諸漏盡”,漏是煩惱,這些阿羅漢修四念處,把愛煩惱、見煩惱的根本執(zhí)著都滅除了�；蛘哂腥苏f:“我遇見了可愛的因緣我并不貪,遇見可惡的因緣我也不嗔,所以我逐漸地也能得圣道�！辈灰姷�!因為要得圣道者,必須要能把發(fā)起貪心、嗔心之前那個執(zhí)著去掉,有了般若之明才能成為圣人。若是心里沒有貪煩惱、嗔煩惱,一直很明靜,就自以為是得圣道了,那是增上慢!

　　“亦不貪飲食”,漏盡以后的圣人也是要吃飯的,但不像凡夫那樣執(zhí)著。佛在世的時候諸比丘要托缽乞食,施主給他什么食物他就吃什么,這件事,仔細思惟之,不是簡單的事。阿羅漢雖然也乞食,但是不貪著,他的內(nèi)心是什么境界呢?

　　“空無相解脫,是彼所行境”,“空”是無我義,是觀察色受想行識五蘊之中沒有常恒住不變異、有真實體性的我可得�！栋⒑�經(jīng)》中釋迦牟尼佛教導比丘觀色受想行識里沒有常住不變的主體,是無我的,因為色受想行識是因緣生的、無常的、有生滅變化的,所以不是我。《般若經(jīng)》上說:“無色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這是觀一切法不可得的空相,亦不取著此空相,就叫做“無相”。“解脫”:空解脫,不為我相所系縛;無相解脫,不為一切法相所系縛;亦應包括無愿解脫,圣人觀一切有為法無常、苦、無我、不凈,生厭離欲,故名無愿。

　　我們不修四念處的人,我們的心會希望壽命長一點、身體健康一點、智慧高一點、權(quán)力大一點、將來比現(xiàn)在富貴榮華一點……,總之希望很多很多,但是阿羅漢對于世間的一切都不希望,更無所求,故名“無愿”。我們的種種希望(染污的)實在就是系縛,無愿就解脫了。圣人阿羅漢的心在色受想行識上不希望有所得,是無相的、離一切法、住最上舍的,不住色生心,不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是無所住而生其心。最后這里說個譬喻:

　　“如鳥飛虛空,蹤跡不可得”,像鳥在虛空里飛,沒有足跡。這表示阿羅漢的心,他也能夠見色聞聲,他的識在色聲香味觸法上也有了別性,但是沒有貪嗔癡。

　　我們的心,不管遇到什么境界,不是貪就是嗔,總而言之就是愚癡,這就是有痕跡。而阿羅漢的心沒有貪嗔癡的痕跡,他的心在入定時是清凈的,出定時也是清凈;遇見可愛的境界,他不會歡喜;遇見不可愛的境界,也不憂愁;說是要死了,內(nèi)心也不恐怖。他入空無相無愿三昧時,現(xiàn)觀本無生死可得。

　　《阿含經(jīng)》中說:摩訶拘絺羅尊者問舍利弗尊者,怎么樣才能得須陀洹果?舍利弗尊者回答:“精勤思惟:五受陰如病,如癰,如刺,如殺,無常,苦,空,無我�！庇謫�:怎么樣得斯陀洹果?回答還是一樣:“當精勤思惟:此五受陰法如病,如癰,如刺,如殺,無常,苦,空,無我。”欲得三果、四果也都是這樣修行。我們今天學習佛法,假設(shè)你要修學圣道,也應該這樣學,修學四念處。假如我們一天到晚讀經(jīng),但是我們的行為和經(jīng)教不合,就難怪印順老法師認為,不要說今天的中國佛教,就連隋唐佛教也都不如南傳佛教。我們可以檢視自己,想一想:“我是什么階位?外凡?內(nèi)凡?見道?修道?無學道?”學習佛法要常常反省自己,令內(nèi)心清凈。走路的時候,一步一步走,同時要看住我這一念心在干什么?時時要用四念處保護這一念心不要被污染。這樣的修行,才有希望見到光明,才能由凡而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