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教學(xué)守道談禪宗的生活

　　各位貴賓、各位護(hù)法信徒：

　　大家晚安！我今天想從教學(xué)和守道上來談禪宗的特色。

　　首先要各位了解：「禪和我們究竟有什么關(guān)系？」「了解實(shí)踐以后，究竟有什么利益？」了解禪，有了禪以后，我們的生活煩惱會減少，對事情的看法不會顛倒，很多矛盾、差別的現(xiàn)象也可以統(tǒng)一起來。有了禪以后，一身如云水，悠悠任去來，窮也好、富也好，有也好、無也好，視透夢幻空花的塵世，得到大解脫自在，這個禪就凌駕一切之上了。

　　有了禪以后，我們在世間上沒有恐懼，就是生死都不畏懼了。有了禪，心中就有了定，就有力量，當(dāng)腦波在禪定里凝聚集合，接收感應(yīng)的時候，自然容易心想事成，在禪的功夫之前無有不辦��！

　　禪也不是出家人專用的，你們各位不要說是在家的佛教徒，就是回教、基督教、天主教、道教徒……各種宗教，任何人都一樣可以參禪，禪是普及一切宗教的。我現(xiàn)在說一宗公案給大家聽，讓大家了解禪：

　　有名的傅大士，梁武帝請他去講經(jīng)，他上臺了，撫尺一拍，即下座。素有神通的寶志禪師立刻提醒梁武帝：「傅大士講金剛經(jīng)，講完了！」

　　禪就是這樣，最好的說法，最究竟的語言，就是「撫尺一拍」；雖是不講，卻一切都講好了。這就是「一身原不動，萬境自虛陳」的妙高禪境。

　　還有一次傅大士講經(jīng)，梁武帝圣駕親臨，大家都恭謹(jǐn)?shù)恼酒饋碛�接，傅大士卻穩(wěn)如泰山的坐著不動，有人急急催促道：

　　「皇上駕到了，還不快快站起來！」

　　傅大士一笑，說道：

　　「法地若動，一切不安！」

　　在禪法之前，天下什么權(quán)位、財(cái)勢都顯得藐小了。假如你們各位有了禪，世間上的榮華富貴都會霍然矮了半截。

　　另一次，傅大士頭戴道冠，身披袈裟，腳趿儒鞋出現(xiàn)，梁武帝一看，嘖！這像什么��？十分錯愕的指著他的帽子問：

　　「你是道士嗎？」

　　傅大士指著袈裟說：

　　「不是啦！我是和尚穿袈裟。」

　　「哦！你是出家和尚嗎？」

　　傅大士又指指腳下：「你看！」

　　「喔，是儒鞋，你是儒士嗎？」

　　傅大士搖搖手，往上指住頭問：

　　「你看，我是什么？」

　　道冠、儒鞋、佛袈裟，合三家為一家，意思就是說：禪，是包容一切的，禪不是隱居深山老和尚的專利，禪是儒、釋、道三教九流社會大眾中每一個人都需要的。所以今天對大家講禪宗的教學(xué)守道，對每一個人都多少有參考的價值。

　　說到教學(xué)，禪門很講究師徒相傳，講究悟解的教學(xué)。禪宗的教學(xué)和我們現(xiàn)在的社會教育方法不一樣，有幾點(diǎn)的不同：

　　1.沉默法：

　　現(xiàn)在社會上，無論是家長或老師都提倡愛語的教育，用溫言軟語開導(dǎo)。禪師們常常不用語言，沉默相對，一默一聲雷，在寧靜悠遠(yuǎn)中氣象萬千，比什么語言還要響，還要多！

　　2.棒喝法：

　　社會上提倡愛心的教學(xué)，苦口婆心教授；而禪門提倡棒喝，一聲霹靂破除黮闇無明，照見自性真情。像「馬祖一喝，百丈耳聾三日」，像黃檗禪師和臨濟(jì)禪師的「道得也三十棒，道不得也三十棒」，都是棒喝式教育法。

　　3.問難法：

　　現(xiàn)在的教育提倡啟發(fā)式教育，一步步引導(dǎo)；而禪門講究問難，機(jī)辯的追究，一改被動啟發(fā)為主動探求，不作馴人作主人。

　　4.勞苦法：

　　現(xiàn)代教育講究有安靜的讀書環(huán)境，在寧謐幽雅的氣氛中學(xué)習(xí)，禪門卻不止要在安靜中受教育，更提倡在勞動、勞苦中參學(xué)。所以搬柴、運(yùn)水是參禪，推磨、舂米也是參禪，砍柴、挑擔(dān)無一不是參禪，從勞苦里面慢慢體會禪的意義，品嚐禪的法味。

　　在這樣的教學(xué)方式下，禪的義蘊(yùn)就闡發(fā)出來了：飲一水一冷暖，跌一跤一苦樂；自身疾苦自身擔(dān)，自家寶藏自家知。

　　我現(xiàn)在就把禪宗教學(xué)守道的特色分成四點(diǎn)，向各位作個簡略的介紹：

　　一、從肯定自我來談禪宗的教學(xué)守道

　　禪門，講究不被人牽著鼻子走，不要東風(fēng)吹東倒，西風(fēng)吹西倒，一點(diǎn)自我的主張都沒有。要緊的是自我肯定，「丈夫自有沖天志，不向如來行處行」，這就是禪師自我肯定的特色。

　　有一位南隱禪師，禪法的名望很高。一位居士心里不服氣，來找南隱禪師辯論禪學(xué)。兩人見面后，南隱禪師一言不發(fā)，拿了茶杯倒茶請他喝。茶注滿了，南隱禪師沒有停止，仍然不停的再倒、倒、倒……這位居士終于按捺不住，叫道：

　　『禪師，茶都溢出來了，不要倒啦！』

　　南隱禪師這才開口，微笑說道：

　　『看！你心里的杯子這樣自滿，我的禪法怎么能裝得進(jìn)去呢？』

　　只一句話，那人就不知如何應(yīng)對啦！

　　在禪門里，肯定自我是一種本心自明，不是自滿。

　　有位學(xué)者問禪師：

　　『佛在哪里？』

　　你們各位想一想：佛在哪里？你以為佛在西方極樂世界嗎？在東方琉璃世界嗎？其實(shí)，佛無所不在，「佛在靈山莫遠(yuǎn)求，靈山只在汝心頭」。

　　有人問禪師：「佛是什么？」

　　禪師望著他，把手一攤，說：「我不敢告訴你，告訴你，恐怕你會不相信！」

　　「你的話很有權(quán)威，我那敢不相信呢？」

　　禪師點(diǎn)點(diǎn)頭說：

　　「好，你剛才問什么？再問一次。」

　　「我問什么是佛？」

　　「你，就是佛��！」

　　「喲！我們每一個人都認(rèn)為自己是凡夫，怎么一下子，你就說我是佛呢？」

　　在禪門里肯定自我，是一種移情化性！讓自己做個佛菩薩，而不巧立名目，戴高帽子，所以自我肯定最重要的是：「如何保��？如何知道我是佛呢？」

　　禪師的回答是：

　　「一翳在眼，猶如空花；但離妄緣，即如如佛�！�

　　黃金金屑寶貴耀眼，一掉到眼睛里面就如同長了眼翳，猶如空花一般，看不清楚真實(shí)的形體，若能把心里的妄想妄緣統(tǒng)統(tǒng)卸下來，真心現(xiàn)前，那就是我們自己的如來佛了。

　　佛教教人守道，是在妄念上修行。有人問惟寬禪師：

　　「道在何處？」

　　惟寬禪師回答：

　　「道，只在眼前�！�

　　「我怎么沒有見到呢？」

　　「你執(zhí)著自己，所以見不到�！�

　　「我有執(zhí)著，不能見道，不能見真理。禪師！你見到道，見到真理了嗎？」

　　「有你我的執(zhí)意分別，更加不能見道啦！」

　　「假如沒有你我的分別，無我想，無人想，是不是就能見到道，見到真理了呢？」

　　「咦！無我無你，誰來見道？誰見真理？」

　　我們常說要修行、修道，道在哪里�。康谰驮谖覀兡_下，要自己去走，擺脫個人的見識，用宇宙永恒的眼光來看待一切，像儒家的「天人合一」。禪的教學(xué)守道方式很獨(dú)特，肯定有，不對啦！講無，也不是�？�、有都非究竟，禪是要非空非有，離形去智，息盡妄緣的。禪要兩頭共截?cái)�，一劍倚天寒�?/p>

　　自我肯定，直下承擔(dān)，是禪者證驗(yàn)、修持登上光明藏的妙階。

　　南泉禪師問陸亙大夫一個問題，他說：

　　「有人在瓶里養(yǎng)了一只鵝，鵝在瓶內(nèi)漸漸長大，瓶口很小，鵝出不來了！你說：不得毀瓶，不可傷鵝，怎么才能讓鵝出來��？」

　　你們各位想一想，不把瓶弄破，鵝怎么出來？陸亙大夫蹙著眉走來走去，在想怎么辦、怎么辦。這就落入有想有分別的窠臼，就不是禪啦！禪是直下承擔(dān)的，所以南泉禪師立刻叫了一聲：

　　「陸亙！」

　　陸亙大夫隨聲回應(yīng)：

　　「有！」

　　南泉禪師笑呵呵道：

　　「這不是出來了嗎！」

　　你的心為什么像鵝一樣被束縛起來？你以為我們的身體，我們的家，可以給我們安住嗎？你的心只要灑脫一點(diǎn)，開闊一點(diǎn)，就能跳出瓶口，走出象牙塔，何必自我束縛在生活里面？何苦拘泥于身軀之間？所以禪師閉關(guān)，關(guān)房雖小，心卻寬如法界，來去無礙。假如身系牢獄的人犯也懂得禪，雖然身體被禁錮，失去自由，心仍可自由飛翔。然而這種自我肯定的自由，不單在牢獄里的人不易體悟，我們大家也難獲得。禪的本來面目是不垢不凈、不增不減的。求道要像云水般自然，不必刻意向外營求，重要的是自我肯定，往內(nèi)用心，心清凈了，禪道便自然呈現(xiàn)。

　　有弟子問云門禪師：

　　「世間有三種病人──瞎子、聾子、啞子，我怎樣教他們學(xué)禪呢？」

　　云門禪師即刻喝斥：

　　「既來請益，為何見而不拜？」

　　弟子趕忙就地一拜，剛抬起頭，云門禪師揮起拄杖就打。弟子大驚，向后急退，云門禪師哈哈大笑道：

　　「你沒有瞎嘛！不要怕，來！到前面來�！�

　　弟子驚魂甫定，依言向前走了兩步。云門又笑道：

　　「你聽得到，沒有聾呀！舉起拂麈，你會嗎？」

　　弟子應(yīng)聲說：

　　「不會！」

　　云門禪師又哈哈大笑道：

　　「咦！你不是啞巴嘛！」

　　我們的眼、耳、鼻、舌、身，都害病啦！有眼不能視，有耳不能聞，有口不能言，有身不會養(yǎng)，都是由于心靈迷昧，終成盲聾瘖啞。云門禪師以快刀斬妄識的教法，揭示朗朗乾坤的心地�，F(xiàn)代人五官健全，生活安康，都因心地蒙昧而自尋煩惱。父母千方百計(jì)把兒女送到美國讀書，又放不下心，想方計(jì)法到美國探望，到美國做什么？可以說是做個殘廢的人──美國人講話，聽不懂，是個聾子；眼睛看英文，看不通，像個瞎子；開口說洋話，不會說，像個啞子；要出門不會開車，成了跛子；兒媳生了小孩，要替他們照顧孩子，年少養(yǎng)兒老養(yǎng)孫，又成了孝子，有人稱這叫五子登科。不懂禪，生活里增加了多少痛苦！

　　很多人被無明蓋覆，不知返觀自照，不知運(yùn)用自性寶藏，反而以眼、耳、鼻、舌、身、意六識攀緣虛妄不實(shí)的幻境，當(dāng)然不能安住，《金剛經(jīng)》云「不應(yīng)住色生心，不應(yīng)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實(shí)在蘊(yùn)含很深奧的意義。

　　禪師寂滅外緣，對境不起憎愛，朝向肯定的大道精進(jìn)，聲光幻影迷惑不了禪師的心，他的心常住于清凈中，如實(shí)辦道。

　　石屋禪師有一個朋友，是個小偷，惡習(xí)難改。有一次，他偷石屋禪師的東西，被禪師抓個正著。禪師責(zé)問他說：

　　「你偷人東西，偷多少次啦？」

　　「數(shù)不清，總有幾百幾千次吧！」

　　「你偷了多少東西？」

　　「不多，一次頂多千兒八百元啦！」

　　禪師哈哈大笑說：

　　「你真是個小毛賊！換是我，哼！不下手則已，下手就大偷！」

　　小偷驚訝問道：

　　「失敬！失敬！原來是老前輩了！請教怎么個偷法？」

　　石屋禪師倏然伸手，作勢握住小偷的心說道：

　　「寶貝不就在這里嗎？自從這里的寶貝被我偷到了以后，我一生享用不盡啦！」

　　我們的心，要自己掌握住，做自己的主人，才能終身受用不盡。禪是什么？就是我們的真心，有了這種真心，你說還有什么比這個更好呢？

　　龍牙禪師有一首自我肯定的詩：

　　「一室一床一茅屋，一缾一缽一生涯；

　　門前縱有通村路，他家何曾是我家。」

　　一個禪者，一生只有一間房、一張床、一所茅屋，生活簡單自然。門前雖然有路通到別人的村莊，不過他家何曾是我家，我們何必到外面攀緣呢？桃源雖好非我有，自家雖寒傖，卻是我安身立命處。有道是「金角落、銀角落，不及自家的窮角落」。不識本心，學(xué)法無益；不識真性，與道相遠(yuǎn)。禪是要大家自我肯定，肯定自心本無一物，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灑脫淡泊，自在無礙，把自己的生命走出一片坦蕩晴空。

　　二、從惜福結(jié)緣來談禪宗的教學(xué)守道

　　禪者，山中臥衲衣當(dāng)被，和頭裹瓠瓢作枕。離世隱居，物欲淡泊，不只生活簡單，而且愛物惜緣。一草一葉、一瓦一土、一字一珠，在禪者的手中都能活用起來，不隨意浪費(fèi)大地的一點(diǎn)資產(chǎn)。像天臺左溪尊者，泉水可以洗昏蒙，云松可以遺身世，塊然獨(dú)居一室，自有法界之寬。他一生行誼尤其令人稱道：他「非因?qū)び懡?jīng)論，不虛燃一燈；非因瞻禮圣容，不虛行一步；未嘗因利說一句法，未嘗因法受一毫財(cái)」，這樣的操守，可說是惜福結(jié)緣的最佳典范。有一位義山禪師要沐浴，弟子替他準(zhǔn)備了洗澡水。禪師來到澡池邊，探手一試說：「太熱！加一點(diǎn)冷水�！�

　　弟子盛水來，加了一半，剩下一半水就把它倒掉了。義山禪師看了很生氣，罵道：「你這個業(yè)障鬼！水啊！滴水如金，水是有生命的。你把它澆在花上，花會歡喜；灑在樹上，樹會生長。這么寶貴的生命資源，你怎么可以輕易糟蹋掉呢？」

　　這個徒弟經(jīng)過這次嚴(yán)厲的教訓(xùn)后，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滴水」，自我警惕「一滴水也是甘露泉」，就是有名的滴水禪師。

　　禪門的生活如此簡樸，并不貪求塵世的一切物質(zhì)�？曙嬌饺�，涼而甘美；饑食菜根，淡而飄香。對于一草一木、一坐一盤都非常愛惜。你們各位聽到這個禪，不妨學(xué)習(xí)滴水和尚惜福結(jié)緣的精神，會使生活別有洞天。

　　現(xiàn)在民生富裕，物質(zhì)充斥，惜物惜福的風(fēng)氣低落了，一支原子筆不值多少錢，卻可以為你寫個幾年，甚至一生，你可以是一支筆居士。話，多了招禍，你可以愛惜唇舌，一句話都不隨便亂說，你就是一句話先生。錢，不隨便浪費(fèi)，一塊錢有一塊錢的功德，你就是一塊錢先生。佛光山在美國建了一個西來寺，我常去探望，每次去，身邊總有一些錢，到了美國通通留下結(jié)緣，回來時，身上只有一大迭衛(wèi)生紙。因?yàn)�，在美國無論是吃飯、乘船、搭機(jī)都有衛(wèi)生紙，到什么地方都是一張衛(wèi)生紙，用完舍不得丟，一張張迭收著，我到美國半個月，回來時四個口袋里存了七十幾張衛(wèi)生紙。衛(wèi)生紙不值錢，但是很有用，要多少木材、紙漿，多少工夫才做出來薄薄的一張，這個工夫很大呀！怎么能不珍惜呢？

　　任何東西不只有物質(zhì)上的價值，內(nèi)心的認(rèn)定更重要。雖是卑微的東西，一滴水、一朵花、一支筆、一張紙，都非常寶貴，你把這許多東西都珍視了，都能惜福結(jié)緣了，世間何物不寶貴呢？

　　有一位七里禪師，在佛殿里打坐參禪，半夜閃進(jìn)一個強(qiáng)盜，低聲叫：

　　「錢拿來！沒有錢要你的命！」

　　七里禪師不動聲色，回答道：

　　「不要打擾！我在參禪。要錢，錢在佛祖下面的抽屜，自己去拿�！�

　　強(qiáng)盜拉開抽屜，取了錢，正要走，七里禪師說：

　　「喂！不要通通拿走，留一點(diǎn)，我明天還要買香花供果啦！」

　　強(qiáng)盜真的依言照辦，瞪著眼往外走，正要踏出門，七里禪師又叫住他：

　　「站��！」

　　強(qiáng)盜嚇了一跳，回過頭來，只聽七里禪師說道：

　　「你拿的錢是佛祖的，不向佛祖說聲謝謝就要走嗎？」

　　強(qiáng)盜被說動了，就向佛祖點(diǎn)頭稱謝，一溜煙的逃了。

　　不久，這個強(qiáng)盜給警察抓了，供認(rèn)曾經(jīng)偷了七里禪師的錢。警察帶他來讓七里禪師指認(rèn)。七里禪師說：

　　「沒有呀！他沒有偷�。∷�有向佛祖道謝��！」

　　七里禪師愛惜錢，以慈悲心來結(jié)緣，這種教學(xué)守道的方式感動了那個強(qiáng)盜，從此悔過向善，做了七里禪師的弟子。

　　禪宗的惜福和結(jié)緣常�；�為因果，密不可分。有一個公案就說出了福報的因緣：一天，雪峰、巖頭、欽山三位禪師結(jié)伴行腳，外出教化。他們順著河流往上走，正商談如何弘法時，雪峰禪師肚子餓了：

　　「喂！喂！喂！今天住哪里�。俊�

　　忽然看到河流里有一根青菜葉子，順著水流下來，欽山指著說：

　　「你們看：有菜葉飄流下來，可見上游一定有人住，到那邊就有飯吃，可以歇腳了�！�

　　巖頭凝目注視水里那根菜葉，搖頭嘆息：

　　「唉！這上游的人家，連這么一根翠綠的菜葉都不愛惜，竟讓它流走，實(shí)在可惜�！�

　　雪峰也說道：

　　「這么不珍惜的人家，不值得教化，我們還是到其它村莊歇腳吧！」

　　三個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時，上游有一個人「砰砰砰」沿河跑下來，氣喘吁吁的一路尋覓什么。禪師問：

　　「找什么？」

　　那個人滿頭大汗停下來：

　　「我剛才洗菜，不小心一片葉子被水沖下來了，我在找那根菜葉子�！�

　　雪峰禪師三人一聽，高興得哈哈大笑，點(diǎn)頭稱許：

　　「這人這么惜福，值得度化，好！我們就到他家弘法掛單吧�！�

　　惜福之人才會多福，佛性即福田。我們的癡福、罪福，不是真福；真福是要像種樹、種谷一樣，才能福至心靈。臨濟(jì)禪師有一次在山里種松樹，黃檗看到了，奇怪的問：

　　「山上已有這么多樹了，你栽松做什么呢？」

　　「一與山門做境致，二與后人作標(biāo)榜。」

　　禪師們這種不求自利，蔭庇天下的胸襟，是濟(jì)世精神的顯露。禪的教學(xué)守道，就是從生活中惜福，從結(jié)緣來體驗(yàn)，以慈悲為本懷，用智慧來引導(dǎo)，提昇修持的境界。

　　惜福、結(jié)緣就是禪者學(xué)道的生活。

　　三、從慈悲感化來談禪宗的教學(xué)守道

　　威名顯赫的阿育王是佛教的大護(hù)法，也是很虔誠的三寶弟子。有一天，阿育王準(zhǔn)備了豐盛的齋飯來供僧。為了禮敬僧寶，阿育王雖然是一國之君，對法師一定要跪拜頂禮如儀。當(dāng)應(yīng)供的隊(duì)伍遠(yuǎn)遠(yuǎn)走來時，阿育王看見一個小沙彌也在里面，就有些猶豫了：嗐！這么小的孩子，我堂堂國王向他禮拜，成何體統(tǒng)呀？不拜呢，心頭又不安，恐怕不合乎佛弟子的規(guī)矩。阿育王想了又想，把那個小沙彌請到偏僻的地方頂禮，悄悄跟沙彌說：

　　「小沙彌！我向你禮拜的事，你千萬不能告訴別人喔！」

　　小沙彌手里捧著缽就跟阿育王講：

　　「你看！」

　　他朝缽上一跳，身形一縮，就跑進(jìn)缽里去，一會兒又跳出來恢復(fù)原狀，如此進(jìn)進(jìn)出出，出出進(jìn)進(jìn)的，把阿育王看得目瞪口呆！小沙彌也學(xué)著阿育王的口吻說道：

　　「大王！剛才你看到的也千萬不能告訴別人喔！」

　　這個沙彌，小小年紀(jì)志氣高，他以神通教示阿育王，跟國王玩了一場慈悲游戲。禪的教示，不分年紀(jì)大小，禪者的教化也不因貴賤而有高低分別。

　　有一天，云水禪師到一個大富翁家里化緣，被大富翁推拒門外。云水禪師在山上無糧米，大富翁又不肯布施，正不知如何濟(jì)眾辦道？走著，走著，看見富翁家的水溝流出許多飯粒，云水禪師覺得很可惜，就每天來撿，撿回去除了自己吃外，吃不完的便曬乾，儲存起來。

　　十年后，大富翁家忽然起火，一場熊熊烈焰使大富翁家破人亡，一無所有，不得不四處行乞，狼狽不堪，最后實(shí)在走投無路，只得投奔云水禪師的寺廟，哀求禪師收留他：

　　「懇請和尚慈悲！慈悲！救救我吧！」

　　云水禪師收留了他，又做飯給他吃，大富翁這一頓飯吃的津津有味，滿懷感激：

　　「師父，好感謝你！」

　　「你不必感謝我。這些飯本來就不是我的，是你的，我只是花一點(diǎn)勞力把它撿起，曬乾儲存起來。正好今天你用得到。」

　　大富翁深感慚愧，立誓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所以禪師用慈悲教化來感人，是他們的特長，也是禪師教學(xué)守道的特色。

　　還有一位挑水禪師，教大家禪法一段時間，忽然失蹤了，眾弟子不知禪師的下落，就四處尋訪。有一名弟子尋尋復(fù)尋尋，尋到荒郊野外，在一個廢橋下發(fā)現(xiàn)一些小洞穴，里面有很多乞丐，那個挑水禪師就在乞丐群里。這個弟子又驚又喜的請求：

　　「師父��！請您慈悲回去，再開示我們禪法。」

　　挑水禪師意興闌珊道：

　　「唉！光用口講，講幾千幾百次也沒有用，你們做不到！」

　　弟子急忙懇求：

　　「師父您再教我做什么，我一定做到。」

　　挑水禪師眼一瞪說：

　　「好！你在這跟我同住三天，我就傳授你禪法�！�

　　弟子一聽：三天有什么了不起？為了學(xué)禪，就是三年也沒關(guān)系，于是依約住下來了。

　　第一天，洞里除了骯臟的滿地垃圾，還是骯臟的垃圾，連漱口水都沒有，更別說洗澡了。連小便都不知道怎么辦。這一天雖然難挨，卻也忍耐下來了。第二天，乞丐寮里，一個老乞丐死了，挑水禪師喚徒弟：『幫我把老乞丐搬出去埋葬』。這個老乞丐臥病太久，渾身發(fā)臭，令人退避三舍，好不容易埋葬完哪，回來，挑水禪師倒下就睡覺了，徒弟無法忘記腌臢臭味，怎樣也睡不著，一夜翻覆不成眠。

　　第三天早上起來，挑水禪師說：

　　「我們今天不用乞食啦！老乞丐討回來的飯菜還沒有吃完，就把它當(dāng)做今天的飲食吧！」

　　這個徒弟一聽，不要說是吃，一想到那種膿瘡穢垢的飯菜就想嘔吐，腌臢惡臭的氣味一直盤旋不去，當(dāng)下鼓起勇氣向挑水禪師說：

　　「我再也沒有辦法住下去啦！」

　　挑水禪師眉一橫，眼一瞪：

　　「所以，你們學(xué)不到我的禪法�！�

　　沒有很大的慈悲心和忍耐力，怎能經(jīng)得起磨難，通過重重考驗(yàn)，越過層層關(guān)卡，見到另外一個光天化日的世界呢？禪宗的學(xué)道，注重的不是表面風(fēng)光，而是精神內(nèi)涵，是在爛泥坑里植凈蓮。

　　夢窗國師有一次搭船渡河，船正要開航時，有位佩刀將軍匆匆趕來，揚(yáng)鞭大喊：

　　「等一下！船夫，載我過去！」

　　船上的人都說：

　　「船已開行，不可回頭。」

　　船夫也大聲回答道：

　　「請搭下一班吧！」

　　只有夢窗國師獨(dú)排眾議，向船夫求情：

　　「船家！船離岸不遠(yuǎn)，給他方便，回頭載他吧！」

　　船夫看是一位法師講話，勉強(qiáng)同意，把船駛回頭。想不到將軍上船，拿起鞭子就抽，正打在夢窗國師身上，還高聲謾罵：

　　「混蛋！走開點(diǎn)！把座位讓給我！」

　　這一鞭打得夢窗國師鮮血汨汨的流下來，國師一言不發(fā)，默默把位子讓出。大家看了，不敢聲張，都竊竊私語，惋惜禪師好心要船夫載他，反而落到如此下場。將軍聽到了，眾目睽睽之下，不好意思認(rèn)錯。船到對岸，夢窗國師跟著大家下船，默默走到水邊，靜靜地把臉上的血洗掉，微笑抬頭，一臉的坦然。蠻橫的將軍終于覺得對不起夢窗國師，上前跪在水邊，對國師懺悔道：

　　「禪師！對不起！」

　　夢窗國師心平氣和地說：

　　「不要緊！出外的人心情總是不太好。」

　　參禪求道，除了開拓福德智慧外，更要長養(yǎng)慈悲心。由于禪師的慈悲才能感化頑強(qiáng)，拋棄貪欲瞋恨，化暴力為祥和。以禪心、悲心、佛心來洗凈塵世的罪業(yè)，這就是禪者教化的力量。

　　四、從方便靈巧來談禪宗的教學(xué)守道

　　禪師教人參禪，是無限的方便，無限的靈巧。一默一語，含藏生機(jī)；一棒一喝，敲破昏迷。無論你是士、農(nóng)、工、商或凡俗、老幼，禪師都能契機(jī)化導(dǎo)，山林水邊或衣、食、住、行，禪師都能運(yùn)用禪法點(diǎn)化你，使你轉(zhuǎn)貪瞋為慈悲，轉(zhuǎn)迷妄為智慧，禪師方便靈巧的教化便深深蘊(yùn)含其中了。現(xiàn)在我介紹幾個禪師教化的公案給各位參考：

　　有一天，昭引和尚云游各地，應(yīng)機(jī)教化，有信徒來請示：

　　「發(fā)脾氣如何改呢？」

　　和尚笑說：

　　「脾氣由瞋心來，這樣好了，我來跟你化緣，把你的瞋心和脾氣給我好了�！�

　　信徒一驚，想到自己脾氣移植昭引和尚身上的情形，如同毒水流入清泉，立刻看到了惡脾氣的真相，于是幡然悔改。

　　信徒的兒子非常貪睡，父母不知如何輔導(dǎo)他，就請示昭引和尚。昭引和尚到他家，把猶在夢中的小兒搖醒道：

　　「我來化緣你的貪睡，你把睡蟲給我吧！」

　　聽到信徒吵架，他就去化緣吵架；信徒喝酒，他就去化緣喝酒。昭引和尚畢生以化緣度眾，凡遇他人的陋習(xí)，都化來化去，令其照見本來面目，感化了很多信眾，顯示出禪師們方便教化的氣度。

　　有一個琉球和尚來到中國，跟遂翁禪師參禪求道。參學(xué)三年，一點(diǎn)禪的消息都沒有，這個和尚一直沒有開悟，就準(zhǔn)備打消參學(xué)，向禪師說：

　　「算了，我回家去吧！」

　　遂翁禪師見他猶如浮萍定不住，就激勵他：

　　「再忍耐一下，再參七天就好。」

　　七天以后，依舊沒有開悟。忍耐又忍耐，七天又七天，唉！七個七天都過了，這和尚不免垂頭喪氣。遂翁禪師慈悲開示他：

　　「再過五天吧！」

　　這和尚又參了五天禪，遂翁禪師冷眼靜觀，只是一再挽留：再三天吧……再一天吧！這個和尚非常恐慌，問：

　　「禪師！最后一天，不開悟怎么辦？」

　　遂翁禪師莊嚴(yán)地道：

　　「再一天不開悟，只有死，不能再活了！」

　　這個和尚面對死亡，真正「置之死地而后生」，精神統(tǒng)一，意志集中，非比尋常。功夫盡處，胸中不掛一塵；火候到時，心上不依一法。旋乾轉(zhuǎn)坤，只是一念用力，生死禪便豁然洞現(xiàn)，和尚就在這一天開悟了。

　　禪師教人，不是給你添加什么，而是要你把俗情妄智通通扔掉，自服一帖清涼心散，照見人生的迷情與真機(jī)。

　　有名的趙州禪師，消泯了貪恚愚癡苦惱后，常教化世人。一次，有個女人向趙州禪師訴苦：

　　「唉呀！禪師，像我們女人實(shí)在業(yè)障啊！小女孩時，要聽父母嚴(yán)苛管教；長大結(jié)婚后，要被丈夫管；老年又輪到兒女來管。你看這些兒女，我一講話，他們就叫：『媽媽，不要講啦！』真是業(yè)障��！」

　　趙州禪師呵呵大笑，一擺手：

　　「你不要這樣想。女人很有福氣��！你看：小女孩時，爸爸媽媽多么愛護(hù)照顧；長大以后，多少男人傾心追求喔！老來兒女也特別孝順。很多兒女不喜歡探望父親，反而喜歡看媽媽，做女人實(shí)在比做男人多受眷顧喲！」

　　通達(dá)人情事理的趙州禪師，不要女人自怨自嗟。他換一個角度，把不好的都看成美好，成就另一種風(fēng)光。一樣的世間，不一樣的情懷，端看我們一心如何轉(zhuǎn)換，這就是禪教的靈巧法門。

　　有一個人絮絮不休向趙州禪師叩問：

　　「怎樣學(xué)道？怎樣參禪？如何開悟？如何成佛？」

　　趙州禪師點(diǎn)點(diǎn)頭，起身說：

　　「我沒有時間跟你講，我現(xiàn)在要去小便啦！」

　　說完，不理那人的驚愕，禪師開步走、走、走，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來，回頭微笑說：

　　「你看！像小便這么一點(diǎn)小事情，還要我自己去，你能代替我嗎？」

　　那個信徒一想，就懂了。禪，是不能外求的，怎樣參禪？怎樣開悟？怎樣成佛？別人都不能代替，這是你自己的事，你要自己去參學(xué)。千鈞重?fù)?dān)都背過的人，自然生出力氣，自然有肩膀，這是禪的方便法門。

　　大安禪師到百丈處參學(xué)，與百丈問答的公案，可以幫我們更深入禪宗的特色：

　　「如何識佛？」

　　「大似騎牛覓牛。」

　　「識得以后呢？」

　　「如人騎�；丶��！�

　　「如何保��？」

　　「如牧童執(zhí)杖看牛，不令踐踏作物�！�

　　我們的自心被無明顛倒，攀緣五欲六塵，心中不凈，向何處問佛？問了佛又有何用？向外追尋總無益，不如騎牛歸家，好好安心長養(yǎng)。

　　禪，要靠自己去體驗(yàn)，去實(shí)踐。我有禪是我的，不是你的，希望各位把禪轉(zhuǎn)化到自己身心里面，帶回去好好生活；更希望各位借著禪海法水滋潤生命，體悟清明意境，清涼六根，活得更清明自在。我祝福大家�；�增長，謝謝！

　　——民國七十四年講于臺北國父紀(jì)念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