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東十三家之譚詣與忠州佛教
夔東十三家之譚詣與忠州佛教
重慶華巖寺道堅
明末清初,自李自成、張獻忠起義開始,中國進入戰(zhàn)亂紛爭的苦難歲月。滿清挾快馬利刃入關(guān),橫掃中原,所到之處,以至千里餓殍,遍地白骨累累。清軍有揚州之屠、嘉定之屠等滅絕種族的惡行,以殘暴昭著,明軍幾無抵抗之力。然在川峽之間的川東地區(qū),清軍卻遇到了英勇的戰(zhàn)士,使戰(zhàn)事停頓不前。這些力量一般史家號稱“夔東十三家”與“姚黃十三家”、西山十三家等武裝力量,由李自成大順軍余部、張獻忠大西軍余部、明末政府軍殘部,地方自衛(wèi)武裝等組成相對獨立穩(wěn)定的政治勢力。在李自成敗北后,南明軍以“反清復明”為號召,糾集各部,統(tǒng)轄巴蜀、云桂等地,抵抗?jié)M清入侵,直到南明政權(quán)消失,這些政權(quán)在川東地區(qū)活躍了三十多年之久。在川東忠州地界,夔東十三家的譚詣統(tǒng)治時間相對較長,武裝力量最強大。
一、夔東十三家與三譚
“夔東十三家”、“姚黃十三家”、“西山十三家”,并不是真正獨立的三大武裝集團,實際是清初活動在川東鄂西三峽地區(qū)的抗清武裝力量。這些武裝力量,或有互為融合,互相沖突,或為聯(lián)盟,情況較為復雜。有的書把這些武裝稱為殺人如麻的暴徒,也有的稱之為反清復明的仁義之師,大多因立場不同而觀點有異,其實這些武裝力量在戰(zhàn)亂年間都經(jīng)歷了武裝割據(jù),相互吞并,一致抗清等過程。這幾家武裝力量中,以夔東十三家力量最為強盛。
夔東十三家之說,據(jù)《綏寇紀略》謂:“諸蜂起之魁,或稱四家,或稱十三家。袁韜、武大定后反正,次有(萬縣)天生城之譚文、譚詣、譚弘,巫山之劉體純,豐城(今重慶豐都縣)之胡明道,金城(梁平)之姚玉麟,施州衛(wèi)之王光興,皆甚著;其王有進(或作王友進)、呼九思(《滟滪囊》作扈九思)、景果勒(《懷陵流寇始終錄》、《滟滪囊》均作景可勤)、張顯、劉惟靈、白蛟龍、楊炳英、李世杰等,莫可稽考,總所謂夔東十三家者也。”這里共記載了17家,巫山的劉體純應(yīng)為大順軍余部,其中袁韜、呼九思、白蛟龍等,本屬“搖黃十三家”。
“搖黃十三家”也稱“姚黃十三家”,據(jù)費密《荒書》所載:“其掌盤子十三人,號搖黃十三家:曰爭天王袁韜,曰整齊王張某(據(jù)《滟滪囊》知其人名張顯),日必反王劉維明(或作劉維民,即劉惟靈),曰闖食王某,曰二哨楊秉允,曰行十萬呼九思,曰九條龍,曰震天王白蛟龍,曰黑虎王混天星,日奪天王某,曰爭食王黃鷂子(據(jù)《滟滪囊》知其人名景可勤),曰六隊馬超,日順虎過天星梁某(據(jù)《滟滪囊》知其人名梁時政)。”“搖黃十三家”有些將領(lǐng)后來投人了“夔東十三家”的抗清斗爭。
“西山十三家”是李自成的余部,據(jù)夔、歸、房、竹等地。十三家的名義,實質(zhì)上是一個籠統(tǒng)的說法,并不足十三家或十三個首腦。西山十三家與李自成的余部有“忠貞營”十三部之說有關(guān)。王夫之《永歷實錄》卷七:“(堵)胤錫為高,李部奏請立名‘忠貞營\’。易高得功名曰必正,李過名曰赤心!邑懯,連營亙二百里!焙髞碇邑懯客耸剜y西至夔、巫一帶,即被稱為“西山十三家”。《蜀亂》說:“闖賊余黨,合別寇劉體仁、郝?lián)u旗、李登云、塔天寶、王光興、王友進、黨守素等十三家,遁入竹、房各山寨,屯耕自守!薄痘臅份d:“辛卯(清順治八年)秋,孫可旺 (望)遣其將張虎,聯(lián)絡(luò)‘西山十三家\’李赤心等,并于大海、李占春、三譚等!魃绞襖’者,李賊余黨也!庇诖蠛、李占春、三譚等,是夔東十三家之列。《蜀碧》卷四說:“獻忠末敗,李自成之眾,先潰出關(guān)。袁宗第、賀珍(錦)之徒,偕郝?lián)u旗、李本榮、黨守素、李永(來)亨等,約結(jié)十三家,出入巴渠巫峽間,則所謂‘西山寇\’也!蔽魃绞乙脖环Q為西山寇!蹲镂╀洝だ钭猿蓚鳌份d:“及可望入,赤心走楚,同盧、郝等二十八家,擁韓王(朱本)出沒鄖陽山中,稱尊改元自保!闭f明李自成余部有二十余家之眾,發(fā)展到后期,稱西山十三家。
《明史·文安之傳》載,永歷政權(quán)太子太保兼吏兵二部尚書、總督川湖諸處軍務(wù)文安之,聯(lián)絡(luò)夔東十三家共獎王室,永歷帝“進諸將王光興、郝永忠、劉體仁、袁宗第、李來亨、王友進、塔天寶、馬云翔、郝珍、李復榮、譚弘、譚詣、譚文、黨守素等公侯爵,即令安之賚赦印行”。 14人中王友進號“奪食王”,屬“搖黃十三家”,其余13人即“夔東十三家”的首領(lǐng)。劉體純、郝?lián)u旗、袁宗第、李來亨、黨守素、塔天寶、賀珍(郝珍)、李復榮、馬云翔為大順余部,王光興、譚文、譚詣、譚弘為川中舊將。這些武裝力量名義上受南明節(jié)制,實際上僅是一個松散的軍事聯(lián)盟。
夔東十三家之三譚,即萬縣(今萬州)的譚宏、譚詣、譚文,一門三封侯,是川東歷史上少有的名門望族。1647年七月,明朝遠裔朱容藩命李占春、于大海在萬縣之湖灘截擊清兵,清兵失利,逃向川北。朱容藩得三營兵,遂自稱監(jiān)國,鑄副元帥金印佩帶。改忠州為大定府,號府門為承運門,稱居所為行宮;設(shè)祭酒、科道、鴻臚寺等官。封王光興、李占春、于大海、楊朝柱、譚宏、譚文、譚詣、楊展、馬應(yīng)試為侯伯,以張京為兵部尚書、程正典為四川總督、朱運久為湖廣巡撫。一時,忠州成為抗清中樞。十一月,夔州臨江(即忠州)有天字城,容藩改為“天子城”。自此,譚氏于明末之際出一門三侯:譚文,明末任國子監(jiān)祭酒加封涪侯;譚宏,敕封新津侯,降清后順治帝詔封慕義侯,鎮(zhèn)守四川為川北總兵;譚詣,明末封仁壽侯,降清詔封向化侯,任云陽水師都督時,率其子侄轉(zhuǎn)戰(zhàn)川東長江天險。
三譚是明朝重臣,史家所錄甚詳,他們所統(tǒng)轄地也因時代變遷而不同。如《明史列傳第一百六十七》載:“夔、萬則譚弘、譚詣!闭f譚弘、譚詣?chuàng)缰、萬州!睹魇妨袀鞯谝话倭摺份d:“順治四年:諸將袁韜據(jù)重慶,于大海據(jù)云陽,李占春據(jù)涪州,譚詣?chuàng)咨?譚文據(jù)萬縣,譚弘據(jù)天字城,侯天錫據(jù)永寧,馬應(yīng)試據(jù)蘆衛(wèi),王祥據(jù)遵義,楊展據(jù)嘉定,朱化龍、曹勛仍據(jù)故地。搖、黃諸家據(jù)夔州夾江兩岸,而李自成余孽李赤心等十三家亦在建始縣。”順治年間,譚詣?chuàng)咨?譚文據(jù)萬縣,譚弘據(jù)忠州天字城!睹魇妨袀鞯谝话倭摺份d:“七年秋,可望又使劉文秀大敗武大定兵,長驅(qū)至嘉定。……。文秀兵復東,譚弘、譚詣、譚文盡降。占春、大海降于大清!边@是三譚降張獻忠部將之事。
《明史列傳第一百六十七》載:“至涪州,與將軍李占春深相結(jié)。他將楊展、于大海、胡云風、袁韜、武大定、譚弘、譚詣、譚文以下,皆受大器約束。室朱容藩自稱天下兵馬副元帥,據(jù)夔州!边@是明末遂寧呂大器與朱容藩競夔東之事,初三譚事朱氏。
三譚雖是一家之親,因為政治觀點不合,出現(xiàn)了同門相殘之事。順治十六年(1659)正月,南明王奔永昌。宰相文安之率體仁、宗第、來亨等十六營由水道襲重慶。會譚弘、譚詣殺譚文,諸將不服。安之欲討弘、詣,弘、詣懼,率所部降于大兵,諸鎮(zhèn)遂散!肚迨犯濉肪淼谖濉侗炯o第五》:“十六年春正月甲午,桂王將譚文犯重慶,其弟譚詣殺之,及譚弘等來降!
吳三桂反清,三譚之譚弘起兵響應(yīng),聲勢浩大,對清庭影響甚大!肚迨犯濉肪淼诹侗炯o第六》:“九月癸亥,吳世璠使其將夏國柱、馬寶潛寇四川,譚弘復叛應(yīng)之,連陷瀘州、永寧,夔州土匪應(yīng)之!焐,彰泰、穆占敗吳世璠于鎮(zhèn)遠。噶爾漢擊譚弘于鐵開峽,敗之!仔,將軍噶爾漢復云陽,譚弘死,進復忠州、萬縣、開縣。”三譚中,譚文死于兄弟殘殺,譚弘最后追隨平西王吳三桂反清被噶爾漢所殺。又見《清史稿列傳十九》云:“康熙十九年,譚弘叛,圣祖命承勛與郎中額爾赫圖如彝陵,趣將軍噶爾漢戰(zhàn),并督湖廣轉(zhuǎn)粟運軍!薄肚迨犯濉肪淼谄摺侗炯o第七》載:“圣祖本紀二,二十一年壬戌:八月丙子,詔內(nèi)閣學士參知政事。癸卯,譚弘之子譚天秘、譚天倫伏誅!睘榱朔辞鍙兔,譚弘的兩個兒子也壯烈犧牲。清朝對譚弘助吳三桂反清之事記憶猶新,《清史稿列傳二百六十一》載:“諸專閫大將叛降三桂助亂者:云南提督張國柱,貴州提督李本深,總兵王永清,副將江義,四川總兵譚弘、吳之茂,湖廣總兵楊來嘉,廣東總兵祖澤清,而陜西提督王輔臣兵最強,亂尤劇!
三譚之中,以譚文最為忠義,反清復明之心甚為堅定,在進攻重慶之役中被譚詣所殺。譚弘雖有降清歷史,最終追隨吳三桂反清,一家被噶爾漢所殺。譚詣勢力最為強大,最終歸附清朝,得以終其天年,其子孫其三山燈來禪師保護,得以存活,今忠萬之間譚姓,多與譚詣家族有關(guān)。
三譚均為佛教徒,與川東破山系和聚云系相交甚厚。在抗清聯(lián)軍中,以佛教思想為號召,團結(jié)軍民,一邊勵精圖治,一邊祈求佛陀的精神庇佑,成為夔東十三家的特色。本文之重心,在于三譚之譚詣。譚詣為虔誠佛教徒,與忠州聚云法系密切聯(lián)系,自稱養(yǎng)元居士,明代受封仁壽侯,降清后受封向化侯,轉(zhuǎn)戰(zhàn)三峽水域,為內(nèi)陸峽谷水戰(zhàn)先鋒。明清之際,忠州是兵家必爭之地,為水陸交通要道,實際控制者譚詣,在這里抗清長達三十余年,降清后,仍駐云陽都督水師,與忠州有不解之緣。故而研究譚家軍與本土佛教的關(guān)系,也是進一步了解抗清義軍的政治與信仰生活的更佳途徑。
二、譚詣問道于忠州鐵壁慧機禪師
忠州聚云法系吹萬廣真的弟子鐵壁慧機禪師(1603~1668),四川營山人,俗姓羅,號鐵壁。二十五歲投西竺僧落發(fā),未久禮謁忠南(忠州)聚云寺吹萬廣真求道,于三十三歲時大悟。崇禎十二年(1639),吹萬示寂,師繼任聚云寺住持。后歷住地藏院、吟翁寺、慶忠寺、云巖院、寶圣寺、治平寺等道場?滴跗吣晔炯,世壽六十六,法臘四十一。著有《慶忠鐵壁禪師語錄》三卷、《慶忠鐵壁機禪師語錄》二十卷、《藥病隨宜》二卷、《慶忠集》二卷。
慧機禪師是川東有名的高僧,與譚詣養(yǎng)元居士交往甚密,譚詣無疑是慧機禪師最大的護法居士。慧機禪師在語錄中談及兩人相見情形,甚為歡恰。
順治十五年戊戌(1658)九月,渡江之慶忠,十月返玉山,過崇圣,舊護法等留休冬。十二月,大軍南下,舳艫銜尾,千艘相貫。相國文有庵、中貴潘以之、楚宗侯朱玉浪、向化侯譚養(yǎng)元諸護法同集于江上,養(yǎng)元有庵一見傾投,恨相見之晚,盤桓數(shù)日乃去。(《鐵壁慧機禪師語錄》卷二十)
與譚詣相見時,慧機禪師已經(jīng)是五十八歲的高僧了,是圓寂前十年的事。相國文有庵即文安之,向化侯譚養(yǎng)元即譚詣。這里記載了南明軍聯(lián)盟抗清,“舳艫銜尾,千艘相貫”的恢宏氣勢!惰F壁慧機禪師語錄》卷二載:“順治辛丑(1661)三月廿日,師受向化侯譚公洎本山耆舊等請,住南城山寶圣寺!
在戰(zhàn)時,鐵壁慧機禪師帶領(lǐng)民眾墾地救濟,大興水利,使后方民眾得而存活,深得譚詣推崇。
順治十七年庚子(1660):師五十八歲,眾多慮食或不繼,于山下開荒畦數(shù)百頃。眾皆鼓勇爭先,不兩月而告成。值春旱,中有善為桔槔者,依山傍澗,以竹代之,則清波輪注,諸處俱旱,唯此地無恙。(《鐵壁慧機禪師語錄》卷二十)
隨著戰(zhàn)火的漫延,忠州的特殊軍事地位,以致無法過上正常的宗教生活;蹤C禪師辭往梁山姚玉麟圣瑞(為雙桂老人破山禪師在家弟子)處弘法。這期間,慧機大師為譚詣作別詩,多有幾分凄涼和滄桑!稇c忠鐵壁機禪師語錄》卷三《別爵臺養(yǎng)元譚公》云:“滄桑世局幾曾催,事主勤王正有為。唯有一瓢情不更,四時掬水當銜杯!(《語錄》卷十也有載)詩中鼓勵譚詣“事主勤王”,以報效國恩。而慧機禪師自稱雖然戰(zhàn)亂時節(jié),卻不改民族氣節(jié)和佛教的信念,一衣一衲,清淡度日。譚詣以反清復明為號召,同時以佛教團結(jié)民眾,希望慧機大師作偏安一方的忠萬之間的精神領(lǐng)袖,幫助譚氏實現(xiàn)政治抱負。慧機大師作《復爵臺養(yǎng)元譚公》,表達了愿意為譚氏統(tǒng)轄地區(qū)民眾弘法的心跡:
邂逅錦江臺,水云實快哉。
巴山思半壁,佛國意全培。
斗印從新篆,海門依舊開。
賓鴻如有約,策杖為君來。(《鐵壁慧機禪師語錄》卷八)
經(jīng)譚養(yǎng)元譚詣居士的多次邀請,最終請慧機大師說法忠州護法院,并叫袁寶善請慧機大師住持玉印山(即玉山,現(xiàn)在的石寶寨)崇圣寺。
七月,川東云安向化侯遣官迎師,師辭以疾。又遣人至,師益辭。至三番托梁令曾勸駕,又牒諭總?cè)忠κト?師不得已而往。十月退院……一方文武善信,攜子挈幼,遠送數(shù)十里,如失父母,涕泗而還。道經(jīng)忠南界,四眾爭迎,求法問道者接踵。經(jīng)月余,始達忠郡,諸當事請說法于護法院。次日掃聚云老人塔,遂順帆而至,曹溪寶善袁公已專舟至矣。玉山崇圣乃師舊化地,四眾先為候理,師入院則當歲暮,寶善以昔師所賜磨衲為供。是日天峰南上座自盤城歸,亦以師所賜黃絳為供,二物齊至,眾以為奇。(《鐵壁慧機禪師語錄》卷二十)
等慧機大師修復石寶寨崇圣寺后,將寺院托付弟子主持,譚詣又出錢修復南城山寶圣院,請慧機大師住持。
即向化侯譚公養(yǎng)元居十諱詣?wù)?雅重師,延師居寶圣院,每送供銀米,必以百計,禮數(shù)優(yōu)渥,衣鞋四事,年無少怠,殷勤書問,致敬謙恭。(《鐵壁慧機禪師語錄》卷二十)
南城山寶圣院是一座古剎,多年荒廢無主,經(jīng)慧機大師打理,日漸香火興盛。譚詣禮請慧機大師,一方面出于對他的仰慕,一方面是出于政治的考慮。當時戰(zhàn)亂時期,人心惶惶,人們期望從佛教的信仰中,找到平衡內(nèi)心的方法,穩(wěn)定夔、忠、萬等一方局勢。假如譚詣算一方土皇帝,那慧機大師就是一方國師之尊,深得詣氏軍民擁戴?梢哉f,如果沒有慧機大師安撫民心,開墾荒地,作精神的領(lǐng)袖,忠萬之間不可能出現(xiàn)抵抗清軍達三十多年的格局。
譚詣眼看各路抗清聯(lián)盟,皆為自保,或相互吞并,或反清,或降清,心里生起陣陣酸楚。聯(lián)軍攻重慶時,譚詣、譚弘殺兄弟譚文降清,后又歸服南明軍,這給他造成了嚴重的心理陰影。譚詣晚年,更加傾心于佛教的禪修,并時時寫信向慧機大師請益;蹤C大師在《語錄》書信中作《復譚侯府養(yǎng)元》,給譚詣介紹佛教的話頭禪。
《復譚侯府養(yǎng)元》:萍蹤野衲,得荷垂青。覿面歸來,深為慶羨。那畔又那畔,直至于今,睹應(yīng)現(xiàn)弘模,知未嘗忘卻也。狗子佛性話,古來名公大老從此悟入者,多只是于無字上不要商量,忙里閑里,行住坐臥,亦不得放過。久之純熟,自有好消息出來,方見山野之言不欺耳。遠煩差官,重承信貺,總回向于山海田中,成不朽勝事,未敢云謝。(《鐵壁慧機禪師語錄》卷十九)
經(jīng)譚詣再三求法,慧機大師給他介紹了話頭禪中的“狗子佛性話”;蹤C大師認為,參狗子佛性話頭,應(yīng)從無字上用功夫,動靜無間,在行住坐臥等一切處,時時提起,久久功夫純熟,自然會開悟的。
在慧機大師的引導下,譚詣學習禪門話頭禪法,并大力護法,或修復古寺,或度僧弘法,焉然成了一方大居士;蹤C大師還指導譚詣修諸功德,勤政愛民,護持佛教。
《復養(yǎng)元譚侯府》:世之最尊貴者,福足慧足;人之最超越者,見性明心。明心見性,須假參求;慧足福足,全憑修積。試觀人有富貴貧賤智愚賢不肖之分,豈佛祖圣賢有意厚薄于人,特顧其參求修積何如耶?即佛祖圣賢,亦豈外參求修積所致哉!承重興柏木沱梵剎之諭,山野昔曾游之真勝地也。竊見藏典所載,古今帝王將相功成名遂之余,多注意于梵闕琳宮,或舍宅或豎草,堅一時之信心,垂多生之眼目,所謂忙里閑稱泥水,即出世以綿世,真大卓識大明理大覺照之所為也。高堂廣廈,現(xiàn)世華屋也;紺殿層臺,世世華屋也。果登信位,正是其時。不妨留念如創(chuàng)世業(yè)然,勢必仗威靈藉人力,捐巨海之余波,太倉之剩粒,庶厥功易易,僧唯守成可耳。(《鐵壁慧機禪師語錄》卷十九)
這封信是譚詣重興柏木沱的古寺,慧機大師觀其勝景,心中頗有感觸,就在給譚詣的回信中作了建寺度僧及弘法利生的開示。這也說明雖然處于戰(zhàn)爭年間,佛教對安撫民心之需求,昭然于此。在梁山縣(今梁平)有總?cè)忠κト鹩聍?也是通過禮請破山大師弘法,達到偏安一偶的。因此,戰(zhàn)時的川東地區(qū),佛教已經(jīng)成了政治和民眾的精神支撐。
到了康熙五年,慧機大師六十四歲,譚詣還修復了著名的治平寺,即白居易所建的龍昌上院,明代賜額治平寺,清代賜名振宗禪寺。請慧機大師住持其間,一時香火鼎盛,成為忠州第一大寺。
康熙五年丙(1666),師六十四歲。春,向化侯譚公養(yǎng)元總?cè)、任公履素、郡牧劉公肇孔闔郡文武縉紳士庶等,請師重建治平古剎,預作茆舍數(shù)十。師至,禪者四集,誅茆斬艸,皆衛(wèi)道之士,預建重閣七楹次,大雄、天王、左右兩翼諸閣、陪樓、腹屋、云寮,凡叢林之所缺者備焉。治平昔在唐為白居易所建,曰龍昌上院。至有明洪永間,改賜今額。(《鐵壁慧機禪師語錄》卷二十)
慧機大師于康熙七年(1668)圓寂,時年六十六歲。譚詣與之交往剛剛十年,開始跟隨慧機大師學習參話頭禪法僅二年;蹤C大師圓寂后,其弟子為他作《年譜》,將譚詣列為問道而未受法的弟子中。
七年戊申(1668),嗣法宰官:水部熊公月崖、中丞吳公天谷、臬憲文公葦庵、故長陽侯胡公屏山、副戎王公用庭。問道而未記莂者:方伯古公貌符、省元李公鹿樵、銓部牟公秉素、觀察田公素庵、相國呂公東川、學憲楊公爾敘、銓部郎中黃公近朱、御史寥公維義、御史瞿公不荒、中丞楊公守知、少司馬胡公際亨、侍郎毛公恭則、內(nèi)閣文公有庵、大司馬張公肖吉、司理陳公蝶庵、解元沈公奕偉、中書舍人楊公楚書、少司農(nóng)封翁劉公道開、方伯曠公昭憲、向化侯譚公養(yǎng)元、憲副劉公虔所、廣文文公孺白、太守熊公夢鶴、廣文楊公李木、太守白公浣初、總?cè)智毓咕础⒖な貏⒐乜、石砫宣慰馬公嵩山、太守吳公中蕃、明楚籓朱公盛浪。師凡演化之地,屢有異征,四方供資,動以千百計,似非人力所能。至于綱維祖道,荷擔大法,提挈正宗,自先昭覺、楚山之后,以及本朝,未有盛于師者。(《鐵壁慧機語錄》卷二十)
熊月崖、吳天谷、胡屏山、王用庭等,都是慧機大師的在家得法弟子。而譚詣與著名的田素庵、牟秉素、呂大器、文安之、劉道開等,相繼問道,被載入《語錄》,成就一段佛門因緣。
三、譚詣與三山燈來禪師
三山燈來禪師(1614~1685),重慶墊江人,俗姓曾。字葦渡,號三山。十七歲,科舉不第,乃耽味禪學,讀聚云吹萬著作而有感,于三十歲禮吊嵓山南浙二出家。翌年,寓居忠東州東明寺,參禮鐵壁慧機,順治十一年(1654)承嗣其法。歷住四川(忠州)崇圣院、興龍院、五云院、曇華院、浙江天寧院?滴醵哪晔炯,世壽七十二。著有《三山來禪師語錄》十六卷、《五家宗旨纂要》三卷、《高峰三山禪師疏語》三卷。
忠州三山燈來禪師,因住高峰山,人多以高峰稱之,是忠州鐵壁慧機禪師的弟子,可謂志趣高遠,文風灑脫,是一代三教融通的禪師。從燈來禪師給此葦禪師的詩文,可以看到一位詩情超然的大德風范。
清泉可酌兮,飲之而香;茅屋可棲兮,居之而涼。薇蕨可采兮,朝暮而助彼羹湯,何妨逍遙乎松之下,石之上。芳草綠樹之間,隨時序而徜徉。(《高峰三山來禪師年譜》卷一)
燈來禪師與譚氏兄弟皆有交往,而譚詣對他的支持最大。在康熙元年(1662),燈來禪師住錫石寶寨云巖洞,與譚氏多有交游。
康熙元年,紳士遮留不得,拂衣出江及門,從者如市,所至小院不能容,乃寓石寶云嵒洞,眾皆結(jié)茆以處。代向化侯譚公養(yǎng)元作壽,重夔鎮(zhèn)陳總?cè)治陌?贈譚公文有“壬寅始得見公,再見而有蓮社之約”云云。(《高峰三山來禪師年譜》卷一)
燈來禪師精于詩文,在云巖洞里修行期間,一干百姓與僧眾,皆依之結(jié)茆,說明當時因戰(zhàn)爭的原因,許多人無家可歸,跟隨燈來禪師避亂。明清之際,多有高僧以大悲心,于戰(zhàn)亂中救濟流民,而戰(zhàn)事所及,多顧及佛門威信,不再傷害生靈。為了安撫流民,譚詣、譚文、陳總?cè)?皆到云巖洞禮佛燒香。
云巖洞過于狹小,燈來禪師發(fā)起重修福田寺、萬松山天臺寺,并作募化疏。在燈來禪師的勸導下,譚詣將位于云陽的根據(jù)地盤城舍宅為寺,名“曇花禪院”,并準備禮請燈來禪師住持。譚詣舍宅為寺的行為令燈來頗為感動,燈來禪師專為譚詣作《答譚公書》以感恩,并言及與譚詣在寶圣寺相見之初的情景。
三年甲辰,作重修福田寺、萬松山天臺寺疏,代向化侯譚公養(yǎng)元作《寶圣閱藏引》。慶忠老人住南城寶圣,秋七月,譚公詣山,舉請閱藏師以省覲至,與譚公快談數(shù)日,譚公愈心服,遂再訂前約,以盤城舍宅為寺,敦請住持。盤城系公保家出身之地,因留意諄諄。
按《答譚公書》:“盤城盛地,舍宅盛心。以堂堂之君侯,與碌碌之山埜,相期而結(jié)世外之緣,建招提,開蓮社,千古一時之盛事。是以叮嚀而囑,屢牘而邀,君侯之所以待山埜者至矣。初約而許,再訂而決,山埜之所以報君侯者,豈有他哉。總之有君侯如是之檀越,則自有君侯如是之護持;有山埜素位之行藏,亦即有山埜素位之日用。至于南城長策之議,蓋為萬年之香火計耳,何敢干常住每歲之費,就朱提黃茂較多寡問盈縮耶。遠承臺諭,如命敬遵!(《高峰三山來禪師年譜》卷一)
于康熙乙巳年(1665)六月十一日,終于請燈來禪師住持夔州府云陽縣盤石山曇花禪院(見《三山來禪師語錄》卷二)。為了超度戰(zhàn)爭死難的將士,為戰(zhàn)區(qū)百姓祈福,譚詣在曇花禪院辦理四個月的齋會,并供僧以成檀越功德。
一人倡眾人和,好善攸同;前者行后者效,傾誠不二。今則養(yǎng)元侯府合營檀越,于此百二期中,興齋辦供。將此一瓣,用酬盛心,次拈云:以心傳心,猶成剩語;以德報德,總屬狂談。(《三山來禪師語錄》卷二)
康熙丁未年(1667),燈來禪師住持曇花寺兩年,譚詣于二月觀音會和七月盂蘭盆會到寺院設(shè)齋,以表虔誠之心。
六年丁未,師五十四歲。春二月,復至曇華作《壽譚侯養(yǎng)元居士文》、《建盂蘭會》,《慶觀音誕》,《文昌帝君伏魔大帝表》。(《三山來禪師年譜》卷一)
三年住持任期圓滿,燈來禪師辭別曇花禪院,與譚詣的交益愈深,時時書信往來,一僧一俗,朝夕問道,成為一段佛門佳話。今錄燈來禪師《與譚養(yǎng)元爵臺》一書,可見其情宜之深厚。
《與譚養(yǎng)元爵臺》:盤城別后,兩度春更;厮架妱(wù)忙冗時,我公每一接談,猶自留心大道,著意真宗,斯則根性之不凡,固足尚矣。乃若深識名議,卓見諄辭,無不本于中懷之篤摯,其誠切向往之念,殆不可忘也。山野請得而申其說,大抵人生天地未有無事而虛生者。生而有事,亦不過入世間事與出世間事兩者而已。夫摶亂返治,應(yīng)運乘時,立業(yè)建功,光前裕后,此世間事也。次而為一家謀,次而為一身謀,又次而為一時一日謀,無大無小,無貴無賤,無貧無富,無少無老,無不隨才隨分,盡一生之精力,以圖維此,做世間事者之所為也。至于斷恩愛,去利名,絕是非,除煩惱,修行學道,見性明心,了死脫生,成佛作祖,此出世間事也。故有好布施而證檀波羅者,有專持戒而證尸波羅者,有習禪定而證禪波羅者,有行忍辱而證羼提波羅者,有修智慧而證般若波羅者,有勤精進而證毘黎耶波羅者。六度為基,莊嚴萬德,無凡無圣,不減不增,此做出世間事者之所為也。然亦有出世而行入世事者,表樹門庭,匡扶祖道,辟邪輔正,接物利生,向生死海中倒駕慈航,就娑婆界內(nèi)弘宣佛化,入塵不染,對境忘機,得喪不攖其胸,順逆不擾其志者是也。抑又有入世而行出世事者,方便存心,慈和接眾,見善則樂,聞過則改,周人之急,濟人之乏,救人之難,憫人之孤,戰(zhàn)退癡愛魔軍,銷镕嗔恚種子,不矜名位而棄道德,不縻世網(wǎng)而廢參求,處處建立道場,時時興行佛事者是也。
我公于入世事既力行之矣,于入世而行出世事復兼?zhèn)渲。其于出世?出世而行入世事,公得母身任之乎,此亦不必。其脫去塵緣,遠離俗累為也。但就塵緣俗累中,放些冷澹,著點清涼,看得事事匪真,法法皆幻,止此本來面目,歷劫常存,不可聽其塵情汩沒,這便是轉(zhuǎn)身向道底根本。第一怕半信半疑,且前且卻,譬如欲步長安者,未涉程途先存退怯,空懷慕道之心,終無到家時節(jié),此無他總于各人本分大事不肯承當故耳。欲得承當個事,非是向外馳求,須信心佛眾生原無差別,即心即佛即生即佛,非佛非心,非心非生,心佛眾生,渾然一個見得的認得真,這里正好下手。廣額云:“我乃千佛中一數(shù),擲刀成佛,有甚難者!蔽粲猩畣栆焕纤拊:“如何是佛?”宿云:“我要說,恐汝不信。”僧云:“和尚誠言,何敢不信?”宿云:“汝便是佛!”僧有省。今則喚公是佛,公其信耶否耶?又崔趙公問道欽禪師曰:“弟子欲學道參禪,得么?”欽曰:“參禪學道,乃大丈夫事,非將相之所能為!贝薰淮艘辉,寢食不安,極力參尋,遂有悟入。今則待公為大丈夫,公其任耶否耶?果如欽師所命,則參禪甚難。果如老宿所云,則成佛甚易。山野曰:難莫難于放下,而參禪非難;易莫易于成佛,而放下不易。若能難其所易,當下立證法身;若能易其所難,瞥爾掃開藤葛。久久生處漸熟,熟處漸生,抹過難易關(guān)頭,踏出向上一路,自然凡業(yè)凈盡,諸障銷磨,纔叫做不負己靈,不讓先圣。不由塵徑,不入常流,為俗為真,輥成一片。出世入世,更無兩般。特特立地頂天,的的揚今耀古。傳燈譜上,少渠不得。佛祖位中,減伊不能。豈不快哉!豈不快哉!山野這般說話,萬語千言,總只為公根性非常,向往誠切。如前所云,斷不可忘有如斯者,不知我公近日于“無字話頭”亦曾咬得碎打得破么?如或咬他不碎,打他不破,亦曾于二六時中提得起放得下么?如或提他不起,只須一個“參”字。如或放他不下,只須一個“進”字。參到參無可參,不消提而自起;進到進無容進,不消放而自下,又何愁咬他不碎打他不破耶?所可患者,秖恐公事繁難,并這話頭拋卻,未免日俟一日,年待一年,念念因循,時時銷鑠,將向來覿面嘉言,付與居諸俱往,則非公之所以自愛,亦非山野之所以望公也。公其母忘夙愿,而勉加精進可乎?累牘繁章,似屬蛇足。再三籌度,不能無言,地遠心長,聊茲代晤,當勿謂三山氏無端寐語也。嗣后因緣,姑以期之異日。(《三山來禪師語錄》卷十三)
這一長篇復信,是三山燈來禪師期望譚詣歸心佛教,并傳承聚云法系的諄諄言辭。燈來禪師將法分為世間法、出世間法、以入世法行出世法、以出世法行入世法等不同的類型,直指譚詣是行于世間法,又兼具以出世法行入世法的特點,希望譚氏能在公務(wù)之余,學習佛法,參話頭禪。燈來禪師繼承慧機家風,要求譚詣參“無”字話頭,并將力參之精髓全盤托出,可見其婆子心切。
在三山燈來禪師的弟子中,譚詣雖然沒有列入嗣法門人之中,如慧機大師一般,列入問道居士之中,可見聚云法系特別重視三山燈來禪師與譚詣的交游。
二十四年己丑(刻本有誤,應(yīng)作乙丑,1685)師七十二歲,師凡六坐道場,度門弟子正因性果以下一百余人。嗣法門人:干夫性一、無言性養(yǎng)、大衍性豫、立雪照見、紫垣性貴、天湖性定、云林性現(xiàn)、大笑性崇、又山性證等十人。嗣法居士:總?cè)衷珜毶、刺史沈公克齋、太守朱公葵石、文學李公青眉、張公雙承輩五人。其余殷勤問道者,則有給事李公諱兼、涪侯譚公西昆、憲副高公時靖、臺中瞿公不荒、太守李公大仔、向化侯譚公養(yǎng)元、總?cè)忠ト、任公履素、馮公君弼、胡公道之、陳公文宇、向公葵赤、吳公通瞿、李公數(shù)仞、易公覲橋、司農(nóng)曹公秋岳、司馬張公蘧林、方伯王公邁人、銓部吳公鼎吾、給諫楊公自西、郎中錢公珥信、州守劉公肇孔、邑合林公覲伯、墻公禹九、孝廉黃公節(jié)也、李公祖童、羅公億如、石砫宣慰馬公嵩山、忠路宣撫覃公君一,他如聞風仰慕,見面傾心,喝下翻身,棒頭取證,或隔江橫趨,移屋深居者,不可勝數(shù)。(《高峰三山來禪師年譜》卷一)
其中馬嵩山即明末勤王女英雄秦良玉之子,曾隨女將秦良玉擁有五千白桿兵,多次與張獻忠部將交鋒,致大西軍無法深入川東;又數(shù)次上京勤王,滿清軍看見手持白桿的軍隊就會望風而跳,可惜明朝已失民心,奸臣當?shù)?否則,就用一個女帥秦良玉,就可以阻止清軍入關(guān)。
三山燈來禪師門人記錄其行宜,編為《三山來禪師語錄》,譚詣出銀幫助其出版刊刻,并為語錄作序。為了讓我們一窺譚詣的護法情結(jié),特錄《三山禪師語錄敘》如下:
于戲!宗風之盛,未有如今日者也。欽惟世祖章皇帝崇信桑門,屈己征訪,而江漢之東,緇流如織,靡不走名山敦實行。無論有種苾芻,略筌蹄,探要領(lǐng),即負舂職爨之鈍漢,咸知側(cè)耳傾心,欲于言下了明大義。至今匡廬衡霍之間,士大夫高蹈林泉者,往往持珠茹素,仿東林而證西旨。信乎宗風之盛,未有如今日者也。
雖然五葉相傳,流波漸遠。虛衷汲引者,未免弘甄拔以導群迷,獵志聲華者,輒冀越庭階而窺堂奧,極盛而衰,日趨于下。至欲以鄭五歇后作菩提啞謎,嗇夫利口詮無遮上乘,逞辯言為機鋒,剿陳說為把柄,謬相承襲,妄自夸張,而謂直指單傳,不煩漸臻而躐致也,可勝慨哉。是以海內(nèi)之士,留心斯道者,日引領(lǐng)夫作家宗匠,奮大力以挽頹風,乃若出世入世,因人度人,震吼獅音,俾群狐辟易則端有望,于今之三山禪師矣。
師乃大慧十六世之嫡嗣,于聚云吹萬大師為孫,慶忠鐵壁大師為子,其源流行實,具載諸名流論列中,余無容復贅。余惟幸聚云之派,得師而益昌;大慧之傳,得師而不謬也。余與師游者有年,而卒莫能窺其涯際。今試讀其語錄,覺指點棒喝之下,頓使黠者泣慧者騃,惘然喪其懷,來者如羈旅之人偶聞鄉(xiāng)語而戚戚,即不能遽返故國,亦庶幾時切思歸之隱焉。師之弘宣法化,大唱宗猷,不執(zhí)公案而終不悖公案,不廢言詮而究不墮言詮者,其本諸積漸而然耶,其無所擬議而然耶。
余于師真莫能窺其涯際也。間嘗以臆度之,蓋師早年役志于儒,六經(jīng)之旨,無所不窮;百氏之書無所不讀。旁搜博采,研精殫思,而后洞見本源。所謂歷盡群山而始識太岳之高,涉盡群川而后知東洋之大。故其言之條分縷晰,而不離其宗;橫見側(cè)出,而悉軌于正。以視今之扣盤揣鑰而為優(yōu)孟衣冠,以欺世惑眾者,其相去為何如耶!師之《語錄》且充棟,舊雖刻而未全,茲請略為編次,以付諸梓,而公于世。余惟愿讀《語錄》者,勿于印板上尋行數(shù)墨,以語言文字求吾師。當思吾師一棒一喝不放空,橫說豎說不放松。是必有本來真面目,而不在區(qū)區(qū)語言文字間也。十方同志,儻能信及余言,庶吾師歷年來所以現(xiàn)清凈身吐廣長舌者,一片婆心得以昭揭于天下。今日宗風之日,即于濫得聚云之冢孫,為之砥柱狂瀾,可以克昌厥后,而勿替也。特書之以附于簡端。
時大清康熙戊申上元日南浦養(yǎng)元居士譚詣題于云安之靜修齋
請譚詣作序言,可見譚詣切中時弊,而高揚聚云法炬,一時傳為佳話。燈來祖師有《正錄》三卷,并師下三世語錄若干卷,向化侯譚養(yǎng)元捐俸梓板,附嘉興楞嚴藏流通。
譚氏三兄弟只有譚詣最后得享天年,其子孫甚居住在曇花禪院旁,受到三山燈來禪師的保護。在《三山來禪師語錄》之《三山來禪師年譜》卷一中,有吳三桂反,三山來禪師為了報答譚詣扶持佛教之恩,保全其后裔的記載:
(康熙)十三年甲寅(1674),師六十一歲。正月,吳平西叛,自滇黔舉蜀皆變。師至曇華請向化譚侯孫裔輩,謂之曰:“令祖舍宅為寺,固屬信心然,亦慮有今日耳!惫染銛y家屬來此,悉以舊宅歸之。師率眾移居茶廳樓,譚氏之子孫,賴以保全者三千余口。
譚氏一家,譚文最早死亡,其死于降清之兄弟內(nèi)亂。譚弘最后降吳三桂,全家死于噶爾漢的剿殺。而譚詣最為信仰佛教,他晚年得以安享天年,其子孫受三山燈來禪師保護,得以存活三年余人,讓人大為嘆息。
四、三譚與破山海明祖師
破山海明禪師(1597~1666),世稱破山祖師。四川大竹人,俗姓蹇。年十九出家,從慧法主聽楞嚴經(jīng),出川于楚之破頭山,獨居苦參數(shù)年有省悟。遂往參博山云門,復參天童密云圓悟于金粟,機語相契,得嗣其法。崇禎二年(1629),出住于嘉禾(浙江)之東塔三年,復應(yīng)重慶銅梁之請渝,歷主岊岳、大峨、萬峰、中慶、鳳山、棲靈、祥符、無際、蟠龍、佛恩、雙桂等十余剎。清康熙五年示寂,世壽七十,法臘四十四。有《破山明禪師語錄》十二卷行世。破山禪師一生傳法八十七人,許多弟子為忠州藉,有些弟子到忠州開法,成為西南佛教之中堅力量。
在破山禪師的語錄中,我們看到許多與譚氏家族的詩文,可以看出,為了統(tǒng)治夔萬之間,譚氏多傾心佛教,禮拜高僧,一家多為佛門弟子!镀粕矫鞫U師語錄》卷十六中有給譚詣的詩《寄養(yǎng)玄譚向化侯》:
吾蜀巫山十二峰,
勢參天地有誰同?
而今與國堅關(guān)鎖,
日吐風云益外中。(《破山明禪師語錄》卷十六)
從這首詩中可以看出,一向愛國的破山禪師對譚詣能聯(lián)合南明軍力主抗清表示支持,并贊嘆他能與巫山十二峰一樣,屹立于夔門之間,為國堅閉關(guān)鎖,清軍雖實行包圍政策,卻也無法攻入川東地區(qū),保全一方百姓。譚詣根據(jù)地是云陽,督導水師,轉(zhuǎn)戰(zhàn)川峽,屢有奇功,破山禪師作《贈養(yǎng)玄譚向化侯》云:
獨踞云陽地,萬民咸賴之;
如天盡企仰,似海任奔馳。
容易叨恩寵,誠難克己私;
幸黏張傲骨,隱顯應(yīng)今時。(《破山明禪師語錄》卷十八)
詩中用“萬民咸賴”,說明在川東地區(qū),譚詣的影響力非常大,并有“如天”之過譽,當時譚氏統(tǒng)轄一方,威震川東故。把譚詣作壽,破山禪師專門派人送信致書,作《壽向化侯譚養(yǎng)玄》云:
舟泛文武水,山分楚蜀云;
不昌忠義節(jié),安繼祖孫榮。
滟滪砥三峽,瞿塘疏五丁;
陣圖開地道,仁壽起芳聲。(《破山明禪師語錄》卷十八)
破山禪師是梁山(即今梁平縣)地方武裝姚圣瑞之師,極力主張抗清復明,對譚詣抗清之舉視為忠義之大節(jié),認為必將流芳百世,功在千秋。清朝后來任李國英為川陜總督,并通過其法孫懶月明在漢中牽線,李氏歸依破山禪師。破山禪師眼看明之氣數(shù)已盡,便不再倡導反清復明之事。
破山禪師與譚氏三兄弟交往甚善,多有詩書往來,敬錄如下,以存史實。破山禪師曾致書慕義侯譚士心譚弘,作《贈士心譚慕義侯》云:
立定腳跟處,鬼神尚莫知;
纔開決勝地,已致倒邊籬。
結(jié)舌來戎馬,聞風先杖藜;
悔無良晤語,鞭影追遲遲。(《破山明禪師語錄》卷十八)
最為忠義的是譚西昆譚文,被明朝封為涪侯,一心保家衛(wèi)國,后因降清事被兄弟殺害。破山禪師作《贈西昆譚涪侯》云:
海內(nèi)擬賢豪,惟君居上首;
能為將相師,解作獅子吼。
壁上之高僧,江頭之釣叟;
夙因啟自吾,試問當機否。(《破山明禪師語錄》卷十八)
破山禪師詩中對譚文以最高的評價,希望他能歸心佛法,學最上乘。在譚文壽誕之辰,專文作《壽涪侯譚西昆》云:
我參居士禪,居士知禪否?
南浦從六松,西昆栽五柳。
輕煙弄羸鶴,薄霧驚霜叟;
壽比江心磯,長生共不朽。(《破山明禪師語錄》卷十八)
譚氏三兄弟,朝廷一門三封侯,于夔東十三家中,一門占三家,在明末清初的川東歷史上,值得大書特書的事。
五、結(jié)語
巴蜀古稱天府之國,為中國內(nèi)陸之地。古諺云:全國未亂蜀先亂,全國未定蜀先定。明末清初之戰(zhàn)亂,中國損失人口達數(shù)千萬,巴蜀地區(qū)更甚,見諸史乘,有些地區(qū)加之戰(zhàn)后的瘟疫損失人口達十分之一者。忠州為川東江峽之地,是入川水道必經(jīng)地,北達漢中,南是進入古播州黔地通商要道,忠州因而成為兵家必爭之地。初有“八代王”(即張獻忠之民間稱呼)屠巴蜀,秦良玉、譚氏等力主保明,利用山勢之險要,抗擊大西軍。闖王進京,史稱“甲申之變”,明朝滅亡。張獻忠亦在成才稱王,國號大順。由于農(nóng)民起義軍過于殺戮,沒有約束軍隊和管理政府的能力,數(shù)十天而亡。吳三桂引清軍入關(guān),其時國力無主,許多人力求自保,軍力分散,無法與清軍抗衡。此時,原來是仇敵關(guān)系的大西軍、明軍、地方武裝,甚至是土匪,均在南明號召下成立松散的軍事聯(lián)盟,一致抗清。在川東地區(qū)就出現(xiàn)了姚黃十三家、西山十三家和夔東十三家等軍事力量。夔東十三家是這些力量中最為強盛的軍事同盟,而出生于萬州的譚氏三兄弟,就占了三家,并一門三封侯,成為一佳話佳話。
三譚之中,以譚詣力量最大,曾率其子領(lǐng)導水陸大軍,轉(zhuǎn)點于夔州、忠州等地,力拒外敵,統(tǒng)治一方達三十余年,成為一代軍事梟雄。譚詣一方面與外敵周旋,一方面發(fā)展民生,推動地方文化、經(jīng)濟發(fā)展,以致兵多糧廣,船堅炮利。
譚詣顯然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與破山禪師、慧機禪師、燈來禪師等交往甚篤,以致慧機和燈來兩代聚云法系高僧都將他列入問道居士之首。譚詣在治內(nèi)大興佛教,建寺度生,大有一方諸侯之氣度,深得民心之擁戴。凡有戰(zhàn)事,譚詣必恭詣佛寺,為將士祈福,令軍心大振。戰(zhàn)后禮請佛寺高僧超度死難將士,安撫生者,撫慰民心。佛教之于譚詣,成為治理社會之必需,成為引導身心之良藥,成為亂世之精神歸趣。故在譚詣的管理時期,忠州等地佛教得到了空前的發(fā)展。如慧機大師帶領(lǐng)流民開墾荒地,種植谷物,引渠灌溉,即為軍隊提供了后援,又對后方的穩(wěn)定起到了極大的作用。因而,研究譚詣與佛教的關(guān)系,對當今社會如何安撫民心,提高民眾人文素養(yǎng),提供了最佳的藍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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