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云老和尚自述年譜(一)

  虛云老和尚自述年譜(一)

  譯者鼓山門下弟子順德岑學(xué)呂寬賢編輯

  予俗姓蕭。系出蘭陵。梁武帝之后。世居湖南湘鄉(xiāng)。父玉堂。母顏氏。清道光初年。父宦游閩。戊戌己亥間。佐治永春州幕。父母年逾四十。憂無后。母赴城外觀音寺祈子。見寺宇殘破。及東關(guān)橋梁失修。發(fā)愿興建。父母同夢一長須著青袍者。頂觀音跨虎而來。躍臥榻上。驚起互告。遂有娠。翌年父移佐泉州府幕。

  道光二十年庚子一歲一八四○年

  七月二十九日寅時。予誕生于泉州府署。初墮地。為一肉團(tuán)。母大駭慟。以今后無復(fù)舉子望。遂氣壅死。翌日有賣藥翁來。為破之。得男。由庶母王氏撫育。

  是年大事鴉片戰(zhàn)爭起。清道光一十九年。公歷一千八百三十九年粵督林則徐禁鴉片。焚英商藏?zé)。英國進(jìn)兵廣東。

  道光二十一年辛丑二歲

  道光二十二年壬寅三歲

  是年大事江寧條約成。開五口岸通商。割香港給英國。

  道光二十三年癸卯四歲

  以上四年在泉州。

  道光二十四年甲辰五歲

  道光二十五年乙巳六歲

  道光二十六年丙午七歲

  道光二十七年丁未八歲

  道光二十八年戊申九歲

  道光二十九年己酉十歲

  以上六年在漳州福寧。

  道光三十年庚戌十一歲一八五○年

  父復(fù)回泉州。祖母周氏。年老。以予兼祧繼叔。為定二室。一田氏。一譚氏。二家皆湘籍宦于閩者。世交也。冬月祖母周氏去世。父丁憂守制。

  是年大事洪秀全起義于金田。

  咸豐元年辛亥十二歲

  二月。予父以事往臺灣。攜予行。初乘小洋船。由廈門出發(fā)。于茫茫大海中,F(xiàn)一物大如山。高出海面數(shù)丈。全船人均合掌念觀世音菩薩。船行半小時。始見魚尾形。其長不知若干里也。

  是年大事洪秀全陷永安。稱太平天國天王。

  咸豐二年壬子十三歲

  予隨父送祖母生母靈柩;叵驵l(xiāng)安葬。請僧人至家作佛事。得見三寶法物。生歡喜心。家中藏有佛經(jīng)。初看香山傳。觀音菩薩成道事。熏染于心。八月。隨叔父蒲堂。進(jìn)香南岳。遍游諸剎。若有夙緣。不欲回家。以畏叔嚴(yán)。不敢言。

  咸豐三年癸丑十四歲

  父窺予有出塵志。欲因勢利導(dǎo)。留于家中。請一位先天大道王先生。教在家修行法。令看各種道書。及教內(nèi)外氣功。心弗善也。然又不敢言。冬父服闋。付予屬叔父管教。自往福建。佐廈門關(guān)事。

  是年大事洪秀全定都南京。曾國藩募湘軍。

  咸豐四年甲寅十五歲

  咸豐五年乙卯十六歲

  父在廈門關(guān)二年。又回泉州。

  咸豐六年丙辰十七歲

  予在家讀道書三年。認(rèn)為非極則事。如坐針氈。乃佯博叔父歡。助理家政。以懈其防。一日乘叔父外出。予念離家時至。乃打包向南岳去。歧路多。半途被截回。將予及從弟富國送至泉州。未久。父將田譚二氏接回。舉行婚禮。將予禁錮。與二氏同居而無染。予為二氏說佛法。亦能領(lǐng)悟。見從弟富國有超俗志。亦時與說法。閨中堂外。胥成凈侶。

  咸豐七年丁巳十八歲

  是年大事英法聯(lián)軍攻陷廣東。

  咸豐八年戊午十九歲

  予決志離俗。從弟富國同此志。暗探福州鼓山路程。作皮袋歌一章。見法匯詩偈篇留別田譚二氏。與富國同逃至福州鼓山涌泉寺。禮常開老人。為披剃。

  是年大事英法聯(lián)軍陷大沽。天津條約成。

  咸豐九年己未二十歲

  予依鼓山妙蓮和尚。圓受具戒。名古巖。又名演徹。字德清。時父在泉州。派人四出尋訪。富國于圓具后。行腳參方。去后不知蹤跡。予隱山后巖洞。禮萬佛懺。不敢露面。時遇虎狼。亦不畏懼。

  咸豐十年庚申二十一歲一八六○年

  居山洞中禮懺。

  是年大事英法聯(lián)軍陷北京。帝幸熱河。訂北京條約。九國通商。

  咸豐十一年辛酉二十二歲

  仍居山洞禮懺。

  同治元年壬戌二十三歲

  予在山洞禮懺。已滿三年。一日鼓山職事來告。謂泉州蕭老太爺。已告老還鄉(xiāng)。汝可不必匿避。妙老和尚稱汝恒心苦行。但修慧還須修福。汝可回山任職。為眾作務(wù)。予遂回山門。任職事。

  是年大事常勝軍擊敗太平軍于上海。越南割南部支那與法國。

  同治二年癸亥二十四歲

  予任職鼓山。

  同治三年甲子二十五歲

  仍任職鼓山。冬十二月。聞父在湘鄉(xiāng)原籍病故。從此不探問家事。斷絕音書。

  是年大事洪秀全服毒死。太平天國亡。

  同治四年乙丑二十六歲

  仍任職鼓山。

  同治五年丙寅二十七歲

  有鄉(xiāng)人來言。謂予父歿后。庶母王氏。領(lǐng)二媳出家為尼。王氏法名妙凈。田氏法名真潔。譚氏法名清節(jié)。詳見下宣統(tǒng)二年

  予任職鼓山。已滿四年。所當(dāng)職務(wù)。自水頭。園頭。行堂。典座。皆苦行事。中間曾派膴事。弗為也。即寺中常住。時有單嚫。亦不領(lǐng)受。每日僅粥一盂。而體力強(qiáng)健。時山中有古月禪師。為眾中苦行第一。時與深談。既而自思。任職多年。修持不無少礙。又思昔日玄奘法師。欲求經(jīng)西竺。于十年前。先習(xí)方言。日行百里。復(fù)試絕粒。先由一日起以至若干日。以防沙漠荒磧。絕水草也。古德苦行。有如此者。我何人斯。敢弗效法。乃辭去職事。盡散衣物。僅一衲。一褲。一履。一蓑衣。一蒲團(tuán)。復(fù)向后山中作巖洞生活。

  同治六年丁卯二十八歲

  同治七年戊辰二十九歲

  同治八年己巳三十歲

  以上三年住山洞。此三年中。居則巖穴。食則松毛。及青草葉?蕜t飲澗水。日久褲履俱敝。僅一衲蔽體。頭上束金剛?cè)Αm毎l(fā)長盈尺。雙目炯然。人望見之以為魅。怖而走。予亦不與人言談。

  初一二年。時見勝境。不以為異。一心觀照及念佛。處深山大澤中。虎狼不侵。蛇蟲不損。不受人憐。不食人間煙火。幕天席地。萬物皆備于我。心中歡悅。自以為四禪天人也。夫世人之患。為口體耳。古人有所謂以一缽輕萬鍾者。我今并一缽而無之。無礙自在。因之胸次灑然。體力日強(qiáng)。耳目聰明。步履如飛。自問亦不自知其所以然。后一年。乃隨心所欲。隨意所之。有山可住。有草可食。行行重行行。不覺又一年矣。

  同治九年庚午三十一歲一八七○年

  一日行至溫州某山。棲息巖中。一禪人訪至。頂禮問曰。“久聞高行。特求開示。”被伊一問。深感慚惶。乃曰。“智識愚昧。少所參學(xué)。望上座慈悲指示。”曰。“你如是行徑。有多少年。”乃告以經(jīng)過。曰。“我亦少有參學(xué)。不能與汝說。你可到天臺華頂龍泉庵。請問融鏡老法師。他是天臺第一有道德者。必能饒益汝也。”予直上華頂。至茅庵外。見一僧。問老法師在否。答。“補(bǔ)衣的是。”即近前頂禮。法師全不顧視。曰。“學(xué)人特來親近老法師。望祈垂慈”師顧視良久。曰。“你是僧耶。道耶。俗耶”答曰。“僧”問。“受戒否。”答“已受具。”問。“你這樣。試有多久。”予略述經(jīng)過。問。“誰教你如此做。”答。“因見古人每多苦行成道。故此想學(xué)。”問。“你知道古人持身。還知道古人持心否。觀你作為。近于外道。皆非正路。枉了十年功夫。巖棲谷飲。壽命萬年。亦不過如楞嚴(yán)十種仙之一。去道尚遠(yuǎn)。即進(jìn)一步。證到初果。亦不過自了漢耳。若菩薩發(fā)心。上求下化。自度度人。出世間不離世間法。你勉強(qiáng)絕粒。連褲子都不穿。未免顯奇立異。又何怪功夫不能成片呢。”予被老人痛處一錐。直透到底。復(fù)頂禮求開示。師曰。“我教你。若聽。在這里住。不聽。任去。”曰。“特來親近。焉敢不聽。”師即贈以衫褲衣履。令剃發(fā)沐浴。作務(wù)去。并教看“拖死尸是誰”的話。予從此試粥試飯。及學(xué)天臺教觀。勤勞作務(wù)。得師嘉許。

  同治十年辛未三十二歲

  在龍泉庵侍融鏡法師。時有啟發(fā)。法師年已八十余。精嚴(yán)戒律。宗教并通。令予多參講座。以利游方。

  同治十一年壬申三十三歲

  奉老法師命。往國清寺參學(xué)“禪制。”至方廣寺習(xí)《法華》。

  同治十二年癸酉三十四歲

  同治十三年甲戌三十五歲

  以上二年。在國清寺習(xí)經(jīng)教。時往茅庵伴鏡老人

  光緒元年乙亥三十六歲

  至高明寺聽敏曦法師講《法華經(jīng)》畢。辭別鏡老法師。不無依戀。談數(shù)夕。珍重而別。下山經(jīng)雪竇。到岳林寺。聽《阿彌陀經(jīng)》畢。渡海朝普陀山。在后寺度歲。

  住普陀時。遍參各寺剎。是年十月。潮來一大魚。在千步沙上。不能去。長數(shù)十丈。眼大如盆。漁人取肉。破出兩支小木船。有發(fā)及釵釧等物。以魚脊骨作柱墩。其大骨可作棟梁。又大潮時于潮陽洞來一龍。鱗甲作金光色。四足全身皆現(xiàn)。惟不見首。其尾似魚尾。久之乃去。

  光緒二年丙子三十七歲

  由普陀回寧波。至阿育王寺。寄火食。三元一月。拜舍利二藏。以報父母劬勞之恩。至天童寺。聽講《楞嚴(yán)宗通》。

  光緒三年丁丑三十八歲

  自寧波至杭州。朝三天竺。及各處圣境。于半山禮天朗和尚。及長松西堂。在西天目過冬。當(dāng)予自寧波至杭途中。時際三伏。船小人多。無奈與青年婦女臥鋪相連。夜深熟睡。有撫摩予體者。驚醒。見鄰女卸衣相就。予不敢聲。急起趺坐。持咒。女亦不敢動。斯時倘失覺照。敗矣。勉諸修行人。不可不慎也。

  光緒四年戊寅三十九歲

  至天寧寺。禮清光和尚。在寺過冬。

  光緒五年己卯四十歲

  至焦山禮大水和尚。時彭玉麟宮保督水師駐此。曾邀予數(shù)次談?wù)摲鸱。及修行途徑。深生敬信?/p>

  是年大事日本并琉球

  光緒六年庚辰四十一歲一八八○年

  至金山寺親近觀心和尚。新林大定等和尚。禪坐過冬。

  光緒七年辛巳四十二歲

  至揚(yáng)州高旻寺。禮朗輝和尚。是年在高旻過冬。禪功尤進(jìn)。

  光緒八年壬午四十三歲

  予割愛辭親。出家二十余年矣。道業(yè)未成。隨風(fēng)飄蕩。心生慚愧。欲報劬勞。擬再東朝南海。北禮五臺。住普陀數(shù)月。靜中稍見勝境。發(fā)心朝臺。于七月初一日由普陀法華庵起香。三步一拜。以直拜至五臺為止。時附香者。有遍真。秋凝。山遐。覺乘。等四禪人。渡海后。每日行路不多。中間曾停湖州。及至蘇州常州。四人漸皆退去。予仍向前拜。至南京禮牛頭融祖塔。渡江。止浦口獅子山寺。過年。

  是年大事法據(jù)安南東京灣。

  光緒九年癸未四十四歲

  由獅子山起香。從蘇北入河南省。經(jīng)鳳陽亳州。昊陵。嵩山。少林寺。至洛陽白馬寺。曉行夜宿。風(fēng)雨晦明。如是行。如是拜。一心念菩薩圣號。苦樂饑飽。不縈念矣。臘月至黃河鐵卸渡。又名鐵謝過光武陵。初一住店。初二渡河。泊岸。天已晚。不敢行。四無人煙。于路旁有一擺小攤之茅棚。亦無人居。歇足此間。趺坐而坐。夜寒甚。大雪漫漫。次早舉目一望;癁榱鹆澜纭Q┥钣。無路可行。過往無人。更不知去向。先則枯坐念佛。飽受饑寒。因草棚并無遮欄。蜷伏一角。既而雪愈大。寒愈甚。腹愈饑。僅存一息。而正念不忘。一日。兩日。三日。如是雪。如是寒。如是饑。漸入迷態(tài)。初六午后。雪止。微見日影。然已病莫能興矣。初七日來一丐者。見予臥雪中。致問。予亦不能言。知是凍傷。將雪撥開。以圍棚草烤火煮黃米粥。令食。得暖氣復(fù)生。問。“何來。”曰。“南海。”問。“何去。”曰。“朝五臺。”我問丐者貴姓名。曰。“姓文名吉。”問。“往何處。”曰。“來自五臺;亻L安去。”問。“既是五臺。寺中有來往否。”丐曰。“人皆識我。”問。“此往五臺。路經(jīng)何處。”曰。“由孟縣懷慶黃沙嶺新州太谷太原省代州峨口即到山。若先到秘魔巖。此處有南方僧名清一者行持甚好。”予問。“由此到山多少程。”丐曰。“二千零。”及至天晴。丐煮黃米粥。取雪代水。丐指釜中問。“南海有這個么。”予曰。“無。”丐曰。“吃甚么。”曰。“吃水。”釜中雪溶后。丐指釜中水曰。“是甚么。”予無語。丐曰。“你拜名山何求。”予曰。“生不見母。以報親恩。”丐問。“你背負(fù)行李。路遠(yuǎn)天寒。何時能達(dá)。勸你不必拜香了。”予曰。“誓愿早定。不問年月遠(yuǎn)近也。”丐曰。“你愿難得。現(xiàn)今天氣好轉(zhuǎn)。雪尚未化。無路可尋。你向我來的足跡行去罷。此去二十里有小金山。再二十里孟縣。有寺可住。”遂揖別。因雪深不能拜。顧禮足跡。抵小金山掛單。翌日起香過孟縣。由孟縣至懷慶沁陽途中將到洪福寺。有一老者名德林。見予在路拜香。近前將香凳接著。曰。“請上座進(jìn)寺。”喚徒將行李搬入寺。殷勤招待。茶飯后。問。“上座由何處拜起。”略述為報親恩由普陀拜起至此。已兩年矣。談次知予出家鼓山。老者不覺下淚曰。“我有同參三人。一衡陽。一福州。三人相伴朝山。同住林下三十年。后各分手回家。消息斷絕。今聞上座湘音。又是鼓山佛子;腥缫娢彝瑓ⅰ2挥X動念。我今年八十五矣。本寺原甚豐富。近歲稍歉。此場大雪。明年必豐收。上座可留住這里。”至誠懇切。勉留在寺過年。

  光緒十年甲申四十五歲

  正月初二日由洪福寺起拜香。抵懷慶府。復(fù)回寺寄宿。初三日告別德林老人。大哭不舍。珍重后期而別。是日到府。城內(nèi)小南海。不許掛單及留宿。即出城外宿路邊。是夜腹痛極劇。初四早仍拜行。晚發(fā)冷病。初五起痢疾。每日仍勉強(qiáng)拜。至十三日抵黃沙嶺。山頂?shù)o一破廟。無遮蔽。至此已不能行。歇下。不進(jìn)飲食。日夜瀉數(shù)十次。起動無力。廟在山頂。無過往行人。瞑目待斃而已。無悔念也。十五深夜見西邊墻下有人燃火。疑為匪類。細(xì)看久之。見是文吉。心中大喜。呼文先生。彼執(zhí)火來照曰。“大師父你怎么還在這里。”予將經(jīng)過向伊說。文即坐身邊安慰我。拿水一杯給我喝。是夕得見文吉。身心清凈。十六日。文吉將予之污穢衣服換洗并給一杯藥與予喝。十七病退。食黃米粥二碗。大汗內(nèi)外輕快。十八病愈。予謝文吉曰。“兩次危險。都蒙先生救濟(jì)。感恩不盡。”文曰。“此小事。”問文“從何處來。”曰。“長安。”問。“何去。”曰。“回五臺。”予曰。“可惜我在病。又是拜行。不能追隨先生。”文曰。“看你從去臘到今。拜路不多。那年能到。你身體又不好。決難進(jìn)行。不必定拜。朝禮亦是一樣。”予曰。“先生美意可感。但我出世不見母親。母為生我而死。父僅得我一子。我竟背父而逃。父因我而辭官。而促壽。昊天罔極。耿耿數(shù)十年矣。特此發(fā)愿朝山。求菩薩加被。愿我父母脫苦。早生凈土。任他百難當(dāng)前。非到圣境。死亦不敢退愿也。”文曰。“你誠孝心堅(jiān)固。也算難得。我今回山。亦無甚急事。我愿代你負(fù)行李。伴送行程。你但前拜。輕累許多。心不二念。”予曰。“若能如此。先生功德無量。倘我拜到五臺。愿以此功德。一半回向父母。早證菩提。一半奉送先生。以酬救助之德。如何。”文曰。“不敢當(dāng)。你是孝思。我是順便。不必表謝。”文吉在此照應(yīng)四日。病已大退。

  十九日扶病起香。從茲荷物作食。都由文負(fù)擔(dān)。予妄想頓息。外無物累。內(nèi)無妄念。病亦日愈。體亦日強(qiáng)。辰旦至暮。可拜行四十五里。亦不覺苦。至二月底到太谷縣離相寺。住持參學(xué)林下。見知客禮畢。顧文吉問予曰。“這位是你甚人。”告以故。知客厲聲曰。“出門行腳。不達(dá)時務(wù)。這幾年北地饑荒。朝甚么山。甚么大老官。要人服侍。欲想享福。何必出門。你見何處寺門。有俗人掛單。”當(dāng)下聽其呵責(zé)。不敢回聲。予認(rèn)錯告辭。知客曰。“豈有此理。由你自便。誰叫你來。”予聽話頭不對。即轉(zhuǎn)過話說。“這位文先生。請到客店住。我在此打擾一單何如。”知客曰。“可爾。”文曰。“此去五臺不遠(yuǎn)。我先回去。你慢慢來。你的行李。不久有人代你送上山的。”予苦留不得。取銀酬伊。不受。辭去。后知客改顏悅色。和氣送單。到灶房熱坑上茶。親做面。陪吃。奇其舉動。又顧左右無人。問曰。“此間常住多少眾。”曰。“我在外江多年;貋碜〕。連年歲荒。僅留得我一個。糧亦止此。適才舉動。是游戲耳。幸勿見怪。”予十分難過。啼笑皆非。勉吃面半碗。即行告辭。彼留住亦無心答應(yīng)也。遂到街上旅店找文吉無著。時四月十八。夜月正明。予欲追文吉。星夜向太原府拜香前進(jìn)。心急起火。次日腦熱。鼻流血不止。二十日到黃土溝白云寺。此寺為孚上座道場知客見予口流鮮血。不準(zhǔn)掛單。勉強(qiáng)過一夜。二十一早進(jìn)太原城。至極樂寺。飽受責(zé)罵。不掛單。二十二早出城禮拜。北門外遇一青年僧。名文賢。見予近前招呼。接過拜凳行李。請進(jìn)寺內(nèi)。愛敬如親。領(lǐng)到方丈。陪茶飯。談次予問。“大和尚似廿余歲。又系外省人。何以在此住持。”曰。“我父親在此做官多年。后在平陽府任上。被奸臣所害。母亦氣殞。我含淚出家。此間官紳舊有往還。故邀至此。早想擺脫。今瞻上座道風(fēng)。心甚傾服。請?jiān)谶@里長住親近。”予告以發(fā)愿拜香緣由。住持甚敬信。堅(jiān)留十日乃放行。送衣物旅費(fèi)。予概弗受。臨別代攜拜凳相送十余里。灑淚而別。時五月初一日也。予向忻州前進(jìn)。一日早。在途中拜香。后面來一馬車。緩行不越前。予覺避之。車中官人下車。問。“大師在路拜甚么。”告以故。官人亦湘人也。談甚暢洽。彼曰。“若此。我現(xiàn)住峨口白云寺。你朝臺必經(jīng)之地。你之行李。我代你先送到。”予感謝之。上車徑去。仍是每日拜香。別無延誤。五月中到白云寺。代送行李者。即該營營官也。見予歡迎至營部。優(yōu)待。休息三日。告辭。送路費(fèi)禮物不受。彼另派兵將行李銀物徑送顯通寺。予起香到圭峰山秘魔巖。獅子窩龍洞等處。山水奇蹤。說之不盡。予以拜香故。未能領(lǐng)略也。五月底至顯通寺。兵弁已將行李送來。下山去矣。

  到顯通寺住下。先到附近各剎進(jìn)香。遍問文吉其人。無有知者。后與一老僧說及情由。老僧合掌曰。“文殊菩薩化身也。”予即頂禮謝。二十二日起香。兩日拜至東臺。月朗星輝。進(jìn)石室上香。在室內(nèi)朝夕禮誦。禪坐七日。下臺拜那羅延窟。裹糧已盡。六月初一日回顯通寺。初二起香。上華嚴(yán)嶺。過夜。初三拜北臺。在中臺過夜。初四拜西臺。過夜。初五回顯通寺。初七拜南臺。在南臺打七。十五下臺回顯通寺。參加六月大佛會。至是為超生父母。拜香三年愿畢。

  此三年中。除為疾病所困。風(fēng)雪所阻。不能拜香外。一心正念。禮拜途中。歷盡艱難。心生歡喜。每每藉境驗(yàn)心。愈辛苦處。愈覺心安。因此纔悟古人所謂消得一分習(xí)氣。便得一分光明。忍得十分煩惱。便證少分菩提。

  又于中途所歷諸名勝。自普陀而江浙。而中州。而黃河。而太行。勝地名山。說之不盡。古今游記。言之甚詳。然不及身歷其境者之為快。若五臺為清涼圣境。文殊放光。千丈寒巖。萬年積雪。石橋橫鎖。樓閣懸空。則非他處所及。予以拜香期內(nèi)。不及觀賞。還愿已畢。稍為涉足。不欲靈山笑也。

  大會圓滿。上大螺頂。拜智慧燈。第一夜無所見。二夜見北臺頂一團(tuán)火。飛往中臺落下。少頃分為十余團(tuán)。大小不一。第二夜又見中臺空中三團(tuán)火。飛上飛下。北臺現(xiàn)四五處火團(tuán)。亦大小不同。

  七月初十日。拜謝文殊菩薩下山。由華嚴(yán)嶺向北行。至大營渾源南境。朝北岳恒山。至虎風(fēng)口。直上。有“朔方第一山”石坊。詣廟云級插天。穹碑森立。進(jìn)香下山。至平陽府臨汾朝南北仙窟。城南有堯廟。甚壯麗。南至蒲州晉西南盧村。禮漢壽亭侯廟。渡黃河。越潼關(guān)。入陜西境。至華陰。登太華山。禮西岳華山廟。所經(jīng)攀鎖上千尺幢。百尺峽。及老君犁溝。名勝甚多。留八日。慕夷齊之圣。游首陽山。至陜境西南香山觀音寺。觀莊王墳。入甘蕭境。經(jīng)涇川平?jīng)龅取V玲轻忌。歲云暮矣;叵闵竭^年。

  光緒十一年乙酉四十六歲

  春。離香山。西出大慶關(guān)。入陜境。經(jīng)耀州三原。至咸陽。觀召伯甘棠樹。至長安。城垣雄偉。古跡甚多。城外東北慈恩寺內(nèi)大雁塔。浮屠七級。有唐代以下題名碑。大秦景教碑。府學(xué)宮前為碑林。有七百余種。城東為灞橋。環(huán)有七十二孔。橋亭折柳。有陽關(guān)三迭處。至華嚴(yán)寺禮杜順和尚塔。清涼國師塔。至牛頭寺興國寺禮玄奘法師塔。到終南山東五臺。響鼓坡。寶藏寺。白水浪。此處有兩圣僧隱此。到嘉五臺銀洞子五祖窯。

  至南五臺。晤覺朗。冶開。法忍。體安。法性。諸上人。在此結(jié)茅庵。留予同住。法忍住老虎窩。冶開居舍龍椿。法性住湘子洞。予與覺朗體安同住大茅蓬。

  三月初一日早殿后。忽見群星亂飛。天帚星現(xiàn)。久之始沒。不知何兆也。

  是年大事去年中法戰(zhàn)事起。本年和約割安南屬法。

  光緒十二年丙戌四十七歲

  是年大事英并緬甸。設(shè)臺灣省。

  光緒十三年丁亥四十八歲

  以上兩年余。在南五臺茅蓬。與諸師同參究。甚有饒益。

  二月下山至翠微山。禮皇裕寺。青華山。后安山凈業(yè)寺。禮宣祖塔。至草堂寺。禮鳩摩羅什法師道場。游太白山。高一百八里。六月不溶雪。至二板寺大板寺。上大龍池頂。水分四流。經(jīng)子午鎮(zhèn)。至漢中府即南鄭漢高祖拜將臺。包城諸葛廟。張飛萬年燈諸名勝。經(jīng)龍洞背。天雄關(guān)。小峨嵋。劍門關(guān)。缽盂寺。白馬關(guān)。龐統(tǒng)墳。以達(dá)四川梓潼縣文昌廟。途中經(jīng)七曲山。九曲水。劍門關(guān)。削壁中截。兩崖相嵌如劍。誠所謂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之概。上有姜維城。即伯約駐兵處。棧道難行。如上青天。古人不虛語也。至廣漢之南新都縣。在寶光寺過年。本年入川。踽踽獨(dú)行。三衣一缽。都無系累。徜徉山水。境亦澄心。

  光緒十四年戊子四十九歲

  正月由寶光寺起程入成都省會。禮昭覺寺文殊院。草堂寺。青羊?qū)m。經(jīng)華陽雙流南下眉山縣。洪雅縣。至峨嵋山下。由伏虎寺九老洞。趙公明修行處上至峨嵋金頂進(jìn)香。畢。夜看佛光。萬盞明燈。如天星繁聚。其中勝境。說之不盡。于寶光寺參應(yīng)真上人。住十日。循萬年寺。禮毗廬殿。下山。至雅州。經(jīng)榮經(jīng)縣入瀘定。過此即川邊境矣。從改西康省五月渡瀘。雅安中有大渡河。用鐵索駕瀘定橋。長達(dá)三十余丈。人經(jīng)其上。搖曳動蕩。有戒心焉。向西行經(jīng)打箭爐里塘。即理化巴塘。即巴安北至察木多。即昌都西至碩督經(jīng)阿蘭多。以及拉里。即加黎其間地廣人稀。漢藏蕃蒙夷及猺獞等等種族。語言復(fù)雜。能通漢語者百之一二耳。里塘有貢噶神山。為喇嘛圣地。巴塘多險峻高山。察木多多河流。各種族多奉喇嘛教。由拉里南行至江達(dá)。即太昭過此即為西藏境界矣。

  入西藏境。過烏蘇江。越拉薩河。即為西藏首都拉薩。全藏政教之中樞。西北達(dá)布拉山。有高十三層之達(dá)布拉宮。殿宇莊嚴(yán)。金碧耀目。為達(dá)賴活佛坐床之所。有喇嘛僧二萬人。附近有葛爾丹。別蚌。色拉。三大寺。亦各數(shù)千人。予以言語難通。祇于各寺進(jìn)香。及一禮活佛而已。又西行經(jīng)貢噶。江孜。至日喀則。即扎什倫布其西有扎什倫布寺。建筑宏麗。廣及數(shù)里。為后藏政教領(lǐng)袖班禪活佛坐床之所。有喇嘛僧四五千人。

  由川入藏。行及一年。日出而行。日入而息。登山涉水。每數(shù)日不遇一人。鳥獸異于中原。風(fēng)俗堪稱殊異。僧伽不守戒律。多食牛羊。道服劃分紅黃。各立門戶。憶及祇園會時。不知涕之何從也。以歲暮回拉薩過年。

  光緒十五年己丑五十歲

  予不欲留藏。開春南行。經(jīng)拉噶。亞東。即茅屯為由藏往印第一門戶。經(jīng)不丹國。越重山峻嶺。不知其名;蚍Q蔥嶺。或稱雪山。即喜馬拉雅山有詩云“何物橫天際。晴空入望中。這般銀世界。無異玉玲瓏”之句。至楊甫城朝佛古跡。至孟加拉國大埠。渡錫蘭。朝圣地后。即附航至緬甸。朝大金塔。至摩羅緬吉帝利。此處有一巨石至奇。稱是目連尊者安置。朝禮甚眾。

  七月起程回國。由臘戌過漢龍關(guān)。即云南境。而免寧龍陵景東蒙化。趙州下關(guān)。至大理。觀洱海銀濤。聲聞數(shù)里。嘆為奇觀;貒踉浮槌u足山。禮迦葉尊者。入定待彌勒下生渡洱海。向東北行。經(jīng)挖色。百擔(dān)。平沙。山角。安邦大王廟。至靈山一會坊。即雞足山麓也。半山有鳴歌坪。相傳尊者入山。八國王送至此。不忍去。在山修行。成護(hù)法神云即大王廟直上至迦葉殿。殿中奉尊者像。傳阿難尊者來朝。石門自開。至圣境懸?guī)r。石壁生成一道石門。名華首門。迦葉在內(nèi)入定。宛若城門。高數(shù)十丈。廣十余丈。雙門關(guān)閉。門縫顯然。是日游客。及導(dǎo)引之土人頗多。予進(jìn)香禮拜時。忽聞大鐘三聲。土人均歡呼禮拜。稱有異人至。則聞鐘鼓魚磬聲。我等曾聞一二次鼓磬聲。未聞大鐘聲也。今師傅禮拜聞大鐘聲。其有道乎。予謝弗敢。時己丑年七月三十日也。

  再上山頂。名天柱峰。此為全山最高處。從山下至此。約三十里。有銅殿一所。楞嚴(yán)塔一座。據(jù)山志載。全山有三百六十庵。七十二大寺。今則全山不足十寺。僧伽與俗人無殊。子孫相承。各據(jù)產(chǎn)業(yè)。非本山子孫。不準(zhǔn)在山中住。并不留單。予念往昔法會之盛。今日人事之衰。嘆息不已。思欲有為。而不知機(jī)緣之何在也。

  下山由梁王山。九峰山。至云南縣。經(jīng)水目山。靈鷲山。紫溪山。至楚雄府。在西門外高鼎寺住。初到未幾。聞蘭香滿室。執(zhí)事僧向予致賀。上座至。仙蘭放香。異數(shù)也。府志載。山有仙蘭。不見其形。遇真人而放香焉。今日蘭香滿山。上座德感。招待殷勤。堅(jiān)留久住。予以回湘急。卻之。一宿即行。經(jīng)昆明府。曲靖府。以達(dá)貴州省之平彝。循道東行。經(jīng)貴陽鎮(zhèn)遠(yuǎn)入湘西之麻陽芷江。經(jīng)寶慶府。達(dá)衡陽。禮恒志和尚于岐山。留旬日北行。

  至湖北武昌。禮志摩和尚于寶通寺。學(xué)《大悲懺》法畢。赴九江入盧山。禮志善和尚于海會寺。參加念佛會。過安徽境。游黃山后。朝九華山。禮地藏王菩薩塔。百歲宮。禮寶悟和尚。此老戒行精嚴(yán)。定力第一。渡江至寶華山。禮圣性和尚。留住過年。

  此兩年間。身行萬里。除渡海須航外。余皆步行。水驛山程。霜風(fēng)雪雨。磧砂峻嶺。島嶼榔椰。境風(fēng)日變。心月孤懸。體力增強(qiáng)。步履輕捷。不特不覺行旅之苦。反思昔日放逸之非。古人謂讀萬卷書。須行萬里路。良有以也。

  光緒十六年庚寅五十一歲一八九○年

  到宜興。禮仁智和尚。時修顯親寺。是密祖出家處。在此過夏。到句容禮法忍和尚。助其修赤山。住此過冬。

  光緒十七年辛卯五十二歲

  在金陵伴松嚴(yán)上人助修凈成寺。時與楊仁山居士往來。參論因明論。般若燈論。住凈成寺過冬。

  光緒十八年壬辰五十三歲

  約普照。月霞。印蓮諸師。同上九華山。修翠峰茅蓬。同住。由普照師主講《華嚴(yán)經(jīng)》。弘五教儀。賢首一宗。歇墜已久。各處聞講教儀。多來赴會。江下賢教。從斯再暢。

  光緒十九年癸巳五十四歲

  仍在翠峰研究經(jīng)教。是夏諦閑法師。來此同度夏后。自往金山過冬。

  是年大事英法成立協(xié)約。割暹羅南掌地。許暹羅獨(dú)立。

  光緒二十年甲午五十五歲

  仍在翠峰茅蓬研究經(jīng)教。

  是年大事中日戰(zhàn)役起。

  光緒二十一年乙未五十六歲

  揚(yáng)州高旻寺住持月朗到九華。稱今年高旻有朱施主法事。連舊日四七。共打十二個七。赤山法老人已回寺。仰諸位護(hù)持常住。都請回山。將屆期。眾推予先下山。至大通荻港后。又沿江行。遇水漲。欲渡。舟子索錢六枚。予不名一錢。舟人徑鼓棹去。又行。忽失足墮水。浮沈一晝夜。流至采石磯附近。漁者網(wǎng)得之。喚寶積寺僧認(rèn)之。僧固赤山同住者。驚曰。“此德清師也。”畀至寺。救蘇。時六月二十八日也。然口鼻大小便諸孔流血。居數(shù)日。徑赴高旻。知事僧見容瘁。問。“有病否。”曰。“無。”乃謁月朗和尚。詢山中事后。即請代職。予不允。又不言墮水事。祇求在堂中打七。高旻家風(fēng)嚴(yán)峻。如請職事拒不就者。視為慢眾。于是表堂。打香板。予順受不語。而病益加劇。血流不止。且小便滴精。以死為待。在禪堂中晝夜精勤。澄清一念。不知身是何物。經(jīng)二十余日。眾病頓愈。旋采石磯住持德岸送衣物來供。見容光煥發(fā)大欣慰。乃舉予墮水事告眾。皆欽嘆。禪堂內(nèi)職不令予輪值。得便修行。從此萬念頓息。工夫“落堂。”晝夜如一。行動如飛。一夕。夜放晚香時。開目一看。忽見大光明如同白晝。內(nèi)外洞澈。隔垣見香燈師小解。又見西單師在圊中。遠(yuǎn)及河中行船。兩岸樹木種種色色。悉皆了見。是時纔鳴三板耳。翌日。詢問香燈及西單。果然。予知是境。不以為異。至臘月八七。第三晚。六枝香開靜時。護(hù)七例沖開水。濺予手上。茶杯墮地。一聲破碎。頓斷疑根。慶快平生。如從夢醒。自念出家漂泊數(shù)十年。于黃河茅棚。被個俗漢一問。不知水是甚么。若果當(dāng)時踏翻鍋灶?次募泻窝哉Z。此次若不墮水大病。若不遇順攝逆攝。知識教化。幾乎錯過一生。那有今朝。因述偈曰。

  杯子撲落地響聲明瀝瀝

  虛空粉碎也狂心當(dāng)下息

  又偈

  燙著手打碎杯家破人亡語難開

  春到花香處處秀山河大地是如來

  是年大事馬關(guān)條約成。割臺灣遼東半島給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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