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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巖錄 第五卷

  碧巖錄 第五卷

  ⊙碧巖錄第四十一則

  垂示云:是非交結(jié)處,圣亦不能知;逆順縱橫時,佛亦不能辨。為絕世超倫之士,顯逸群大士之能,向冰凌上行,劍刃上走。直下如麒鱗頭角,似火里蓮花。宛見超方,始知同道。誰是好手者?試舉看

  舉,趙州問投子:“大死底人卻活時如何?”投子云:“不許夜行,投明須到。”

  無孔笛撞著氈拍版,此謂之驗主問,亦謂之心行問。投子趙州,諸方皆美之得逸群之辯,二者雖承嗣不同,看他機鋒相投一般。

  投子一日為趙州置茶筵相待,自過蒸餅與趙州,州不管,投子令行者過糊餅與趙州,州禮行者三拜,且道他意是如何?看他盡是向根本上,提此本分事為人。有僧問:“如何是道?”答云:“道。”如何是佛?”答云:“佛。”又問:“金鎖未開時如何?”答云:“開。”“金雞未鳴時如何?”答云:“無這個音響。”“鳴后如何?”答云:“各自知時。”投子平生問答總?cè)绱恕?蹿w州問:“大死的人卻活時如何?”他便道:“不許夜行,投明須到。”直下如擊石火,似閃電光,還他向上人始得。

  大死的人,都無佛法道理,玄妙得失是非長短,到這里只恁么休去,古人謂之平地上死人無數(shù),過得荊棘林是好手,也須是透過那邊始得。雖然如是,如今人到這般田地,早是難得。或若有依倚有解會,則沒交涉。雩和尚謂之見不凈潔,五祖先師,謂之命根不斷。須是大死一番,卻活始得。

  浙中永和尚道:“言鋒若差,鄉(xiāng)關(guān)萬里,直須懸崖撒手,自肯承當,絕后再蘇,欺君不得。非常之旨,人焉瘦哉!”趙州問意如此。投子是作家,亦不辜負他所問。只絕情絕跡,不妨難會,只露面前些子。所以古人道,欲得親切,莫將問來問。問在答處,答在問處。若非投子,被趙州一問,也大難酬對。只為他是作家漢,舉著便知落處。頌云。

  活中有眼還同死,藥忌何須鑒作家。

  古佛尚言曾未到,不知誰解撤塵沙。

  “活中有眼還同死”,雪竇是知有的人,所以敢頌。古人道,他參活句。雪竇道,活中有眼還同于死漢相似,何曾死,死中具眼,如同活人。古人道,殺盡死人方見活人,活盡死人方見死人。趙州是活的人,故作死問,驗取投子。如藥性所忌之物,故將去試驗相似。所以雪竇道“藥忌何須鑒作家”,此頌趙州問處,后面頌投子。

  “古佛尚言曾未到”,只這“大死的人卻活”處,古佛亦不曾到,天下老和尚亦不曾到,任是釋迦老子,碧眼胡僧也須再參始得。所以道,只許老胡知,不許老胡會。雪竇道:“不知誰解撒塵沙。”不見僧問長慶:“如何是善知識眼?”慶云:“有愿不撤沙。”保福云:“不可更撒也。”天下老和尚據(jù)曲錄木床上,行棒行喝豎拂敲床,現(xiàn)神通作主宰,盡是撤沙,且道如何免得。

  ⊙碧巖錄第四十二則

  垂示云:單提獨弄,帶水拖泥;敲唱俱行,銀山鐵壁。擬議則髑髏前見鬼,尋思則黑山下打坐。明明杲日麗天,颯颯清風匝地。且道古人還有淆訛處么?”試舉看。

  舉,龐居士辭藥山,山命十人禪客,相送至門首。居士指空中雪云:“好雪片片,不落別處。”時有全禪客云:“落在什么處?”士打一掌。全云:“居士也不得草草。”士云:“汝恁么稱禪客,閻老子未放汝在。”全云:“居士作么生?”士又打一掌,云:“眼見如盲,口說如啞。”雪竇別云:“初問處但握雪團便打。”

  龐居士,參馬祖石頭兩處有頌。初見石頭,便問:“不與萬法為侶,是什么人?”聲未斷,被石頭掩卻口。有個省處,作頌道:“日用事無別,唯吾自偶諧。頭頭非取舍,處處沒張乖。朱紫誰為號,青山絕點埃。神通并妙用,運水及搬柴。”后參馬祖,又問:“不與萬法為侶,是什么人?”祖云:“待爾一口吸盡西江水,即向汝道。”士豁然大悟,作頌云:“十方同聚會,個個學無為。此是選佛場,心空及第歸。”

  為他是作家,后列剎相望,所至競譽。到藥山盤桓既久,遂辭藥山,山至重他,命十人禪客相送。是時值雪下,居士指雪云:“好雪片片不落別處。”全禪客云:“落在什么處?”士便掌。全禪客既不能行令,居士令行一半,令雖行,全禪客恁么酬對。也不是他不知落處,各有機鋒,卷舒不同。然有不到居士處,所以落他架下,難出他彀中。居士打了,更與說道理云:“眼見如盲,口說如啞。”雪竇別前語云:“初問處,但握雪團便打。”雪竇恁么,要不辜他問端,只是機遲。慶藏主道:“居士機如掣電,等爾握雪團到幾時,和聲便應(yīng)和聲打,方始剿絕。”雪竇自頌他打處云:

  雪團打雪團打,龐老機關(guān)沒可把。

  天上人間不自知,眼里耳里絕瀟灑。

  瀟灑絕,碧眼胡僧難辨別。

  “雪團打雪團打,龐老機關(guān)沒可把。”雪竇要在居士頭上行。古人以雪明一色邊事,雪竇意道,當時若握雪團打時,居士縱有如何機關(guān),亦難構(gòu)得。雪竇自夸他打處,殊不知有落節(jié)處。

  “天上人間不自知,眼里耳里絕瀟灑。”眼里也是雪,耳里也是雪,正住在一色邊,亦謂之普賢境界一色邊事,亦謂之打成一片。云門道:“直得盡乾坤大地無纖毫過患,猶為轉(zhuǎn)句;不見一色,始是半提;若要全提,須知有向上一路始得。”到這里須是大用現(xiàn)前,針扎不入,不聽他人處分。所以道他參活句,不參死句。古人道:“一句合頭語,萬劫系驢橛。”有什么用處?雪竇到此頌殺了,復轉(zhuǎn)機道,只此瀟灑絕,直饒是碧眼胡僧也難辨別。碧眼胡僧尚難辨別,更教山僧說個什么?

  ⊙碧巖錄第四十三則

  垂示云:定乾坤句,萬世共遵。擒虎兕機,千圣莫辨。直下更無纖翳,全機隨處齊彰。要明向上鉗錘,須是作家爐鞲。且道從上來還有恁么家風也無?試舉看。

  舉,僧問洞山:“寒暑到來如何回避?”山云:“何不向無寒暑處去?”僧云:“如何是無寒暑處?”山云:“寒時寒殺?梨,熱時熱殺?梨。”

  黃龍新和尚拈云:“洞山袖頭打領(lǐng),腋下剜襟,爭奈這僧不甘。如今有個出來問黃龍,且道如何支遣?”良久云:“安禪不必須山水,滅卻心頭火自涼。”諸人且道洞山圈繢落在什么處?若明辨得,始知洞山下五位回互正偏接人,不妨奇特。到這向上境界,方能如此。不消安排,自然恰好。

  所以道:“正中偏,三更初夜月明前。莫怪相逢不相識,隱隱猶懷舊日嫌。偏中正,失曉老婆逢古鏡,分明覲面更無真,休更迷頭還認影。正中來,無中有路出塵埃,但能不觸當今諱,也勝前朝斷舌才。偏中至,兩刃交鋒不須避,好手還同火里蓮,宛然自有沖天氣。兼中到,不落有無誰敢和,人人盡欲出常流,折合還歸炭里坐。”浮山遠錄公,以此公案,為五位之格。若會得一則,余者自然易會。

  巖頭道:“如水上葫蘆子相似,捺著便轉(zhuǎn),殊不消絲毫氣力。”曾有僧問洞山:“文殊普賢來參時如何?”山云:“趕向水牯牛群里去。”僧云:“和尚入地獄如箭。”山云:“全得他力。”

  洞山道:“何不向無寒暑處去?”此是偏中正。”僧云:“如何是無寒暑處?”山云:“寒時寒殺閣梨,熱時熱殺閻梨。”此是正中偏。雖正卻偏,雖偏卻圓。曹洞錄中,備載仔細。若是臨濟下,無許多事,這般公案直下便會。

  有者道:“大好無寒暑!”有什么巴鼻?古人道:若向劍刃上走則快,若向情識上見則遲。不見僧問翠微:“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微云:“待無人來,向爾道。”遂入園中行。僧云:“此間無人,請和尚道。”微指竹云:“這一竿竹得恁么長,那一竿竹得恁么短。”其僧忽然大悟。又曹山問僧:“恁么熱,向什么處回避?”僧云:“鑊湯爐炭里回避。”山云:“鑊湯爐炭里如何回避?”僧云:“眾苦不能到。”看他家里人,自然會他家里人說話,雪竇用他家里事,頌出:

  垂手還同萬仞崖,正偏何必在安排。

  琉璃古殿照明月,忍俊韓盧空上階。

  曹洞下有出世不出世,有垂手不垂手。若不出世目視云霄,若出世便灰頭土面。目視云霄即是萬仞峰頭,灰頭土面即是垂手邊事。有時灰頭上面即在萬仞峰頭,有時萬仞峰頭即是灰頭土面,其實入廛垂手,與孤峰獨立一般。歸源了性,與差別智無異,切忌作兩橛會。所以道:“垂手還同萬仞崖”,直是無爾湊泊處,“正偏何必在安排”,若到用時,自然如此,不在安排也,此頌洞山答處。后面道:“琉璃古殿照明月,忍俊韓盧空上階。”此正頌這僧逐言語走。

  洞下有此石女、木馬、無底籃、夜明珠、死蛇等十八般,大綱只明正位。如月照琉璃古殿,似有圓影,洞山答道:“何不向無寒暑處去?”其僧一似韓盧逐塊,連忙上階,捉其月影相似。又問:“如何是無寒暑處?”山云:“寒時寒殺?梨,熱時熱殺?梨。”如韓盧逐塊走到階上,又卻不見月影。韓國乃出《戰(zhàn)國策》,云“韓氏之盧駿狗也,中山之兔狡兔也,是其盧方能尋其兔。”雪竇引以喻這僧,也只如諸人,還識洞山為人處么?良久云:“討甚兔子!”

  ⊙碧巖錄第四十四則

  舉,禾山垂語云:“習學謂之聞,絕學謂之鄰。過此二者,是為真過。”僧出問:“如何是真過?”山云:“解打鼓。”又問:“如何是真諦?”山云:“解打鼓。”又問:“即心即佛即不問,如何是非心非佛?”山云:“解打鼓。”又問:“向上人來時如何接?”山云:“解打鼓。”

  禾山垂示云:“習學謂之聞,絕學謂之鄰,過此二者,是為真過。”此一則語,出《寶藏論》:“學至無學,謂之絕學。所以道,淺聞深悟,深聞不悟,謂之絕學。”一宿覺道“吾早年來積學問,亦曾討疏尋經(jīng)論。”習學既盡,謂之絕學無為閑道人。及至絕學,方始與道相近,直得過此二學,是謂真過。其僧也不妨明敏,便拈此語問禾山。山云:“解打鼓。”所謂言無味語無味,欲明這個公案,須是向上人方能見。

  此語不涉理性,亦無議論處,直下便會,如桶底脫相似,方是衲僧安穩(wěn)處,始契得祖師西來意。所以云門道:“雪峰輥球,禾山打鼓,國師水碗,趙州吃茶,盡是向上拈提。”又問:“如何是真諦?”山云:“解打鼓。”真諦更不立一法,若是俗諦萬物俱備,真俗無二,是圣諦第一義。又問:“即心即佛即不問,如何是非心非佛?”山云:“解打鼓。”即心即佛即易求,若到非心非佛即難,少有人到。又問:“向上人來時如何接?”山云:“解打鼓。”向上人即是透脫灑落底人。此四句語諸方以為宗旨,謂之禾山四打鼓。

  只如僧問鏡清:“新年頭還有佛法也無?”清云:“有。”僧云:“如何是新年頭佛法?”清云:“元正啟祚,萬物咸新。”僧云:“謝師答話。”清云:“老僧今日失利。”似此答活,有十八般失利。又僧問凈果大師:“鶴立孤松時如何?”果云:“腳底下一場忄+么忄+羅。”又問:“雪覆千山時如何?”果云:“日出后一場忄+么忄+羅。”又問:“會昌沙汰時,護法神向什么處去?”果云:“三門外兩個漢一場忄+么忄+羅。”諸方謂之三忄+么忄+羅。又保福問僧:“殿里是什么佛?”僧云:“和尚定當看。”福云:“釋迦老子。”僧云:“莫瞞人好。”福云:“卻是爾瞞我。”又問僧云:“爾名什么?”僧云:“咸澤。”福云:“或遇枯涸時如何?”僧云:“誰是枯涸者?”福云:“我。”僧云:“和尚莫瞞人好。”福云:“卻是爾瞞我。”又問僧:“爾作什么業(yè)?吃得恁么大?”僧云:“和尚也不小。”福作蹲身勢,僧云:“和尚莫瞞人好。”福云:“卻是爾瞞我。”又問浴主:“浴鍋闊多少?”主云:“請和尚量看。”福作量勢,主云:“和尚莫瞞人好。”福云:“卻是爾瞞我。”諸方謂之保福四瞞人。又如雪峰四漆桶,皆是從上宗師,各出深妙之旨接人之機。雪竇后面引一落索,依云門示眾,頌出此公案。

  一拽石,二般土,發(fā)機須是千鈞駑。

  象骨老師曾輥球,爭似禾山解打鼓。

  報君知,莫莽鹵,甜者甜兮苦者苦。

  歸宗一日,普請拽石,宗問維那:“什么處去?”維那云:“拽石去。”宗云:“石且從汝拽,即不得動著中心樹子。”木平凡有新到至,先令般三轉(zhuǎn)土。木平有頌,示眾云:“東山路窄西山低,新到莫辭三轉(zhuǎn)泥。嗟汝在途經(jīng)日久,明明不曉卻成迷。”后來有僧問云:“三轉(zhuǎn)內(nèi)即不問,三轉(zhuǎn)外事作么生?”平云:“鐵輪天子寰中敕。”僧無語,平便打,所以道:“一拽石,二般土,發(fā)機須是千鈞弩。”雪竇以千鈞之弩喻此話,要見他為人處。三十斤為一鈞,一千鈞則三萬斤。若是獰龍虎狼猛獸,方用此弩。若是鷦鷯小可之物,必不可輕發(fā),所以千鉤之彎,不為鼷鼠而發(fā)機。

  “象骨老師曾輥球。”即雪峰一日見玄沙來,三個木球一齊輥。玄沙便作斫牌勢,雪峰深肯之。雖然總是全機大用處,俱不如禾山“解打鼓”,多少徑截,只是難會。所以雪竇道“爭似禾山解打鼓。”又恐人只在話頭上作活計,不知來由,莽莽鹵鹵,所以道:“報君知,莫莽鹵。”也須是實到這般田地始得。若要不莽鹵,“甜者甜兮苦者苦。”雪竇雖然如是拈弄,畢竟也跳不出。

  ⊙碧巖錄第四十五則

  垂示云:要道便道,舉世無雙;當行即行,全機不讓。如擊石火,似閃電光,疾焰過風,奔流度刃。拈起向上鉗錘,未免亡鋒結(jié)舌。放一線道,試舉看。

  舉,僧問趙州:“萬法歸一,一歸何處?”州云:“我在青州,作一領(lǐng)布衫,重七斤。”

  若向一擊便行處會去,天下老和尚鼻孔一時穿卻,不奈爾何,自然水到渠成。茍或躊躇,老僧在爾腳跟下。佛法省要處,言不在多,語不在繁。只如這偕問趙州:“萬法歸一,一歸何處?”他卻答道:“我在青州作一領(lǐng)布衫,重七斤。”若向語句上辨,錯認定盤星;不向語句上辨,爭奈卻恁么道。

  這個公案,雖難見卻易會,雖易會卻難見。難則銀山鐵壁,易則直下惺惺,無爾計較是非處。此話與普化道“來日大悲院里有齋”話,更無兩般。一日僧問趙州:“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州云:“庭前柏樹子。”僧云:“和尚莫將境示人。”州云:“老僧不曾將境示人。”看他恁么向極則轉(zhuǎn)不得處轉(zhuǎn)得,自然蓋天蓋地。若轉(zhuǎn)不得,觸途成滯。且道他有佛法商量也無?若道他有佛法,他又何曾說心說性,說玄說妙;若道他無佛法旨趣,他又不曾辜負爾問頭。豈不見,僧問木平和尚:“如何是佛法大意?”平云:“這個冬瓜如許大。”又僧問古德:“深山懸崖迥絕無人處,還有佛法也無?”古德云:“有。”僧云:“如何是深山里佛法?”古德云:“石頭大的大小的小。”看這般公案,淆訛在什么處?雪竇知他落處,故打開義路,與爾頌出。

  編辟曾挨老古錐,七斤衫重幾人知?

  如今拋擲西湖里,下載清風付與誰。

  十八問中,此謂之編辟問。雪竇道“編辟曾挨老古錐”,編辟萬法,教歸一致。這僧要挨拶他趙州,州也不妨作家,向轉(zhuǎn)不得處有出身之路,敢開大口,便道“我在青州作一領(lǐng)布衫,重七斤”。雪竇道,這個七斤布衫能有幾人知?如今拋擲西湖里,萬法歸一,一亦不要,七斤布衫亦不要,一時拋在西湖里。雪竇住洞庭翠峰,有西湖也。

  “下載清風付與誰”,此是趙州示眾:“爾若向北來,與爾上載;爾若向南來,與爾下載;爾若從雪峰、云居來,也是個擔板漢。”雪竇道,如此清風堪付阿誰?上載者,與爾說心說性,說玄說妙,種種方便。若是下載,更無許多義理玄妙。上載,指悟入佛法者;下載,指修證透脫者。有的擔一擔禪,到趙州處,一點也使不著,一時與他打迭,教灑灑落落無一星事,謂之悟了還同未悟時。

  如今人盡作無事會,有底道:無迷無悟,不要更求,只如佛未出世時,達摩未來此土時,不可不恁么也,用佛出世作什么,祖師更西來作什么?總?cè)绱?有什么干涉。也須是大徹大悟了,依舊山是山水是水,乃至一切萬法,悉皆成現(xiàn),方始作個無事底人。不見龍牙道:“學道先須有悟由,還如曾斗快龍舟。雖然舊閣閑田地,一度贏來方始休。”只如趙州這個七斤布衫話子,看他古人恁么道如金如玉,山僧恁么說,諸人恁么聽,總是上載,且道作么生是下載?三條椽下看取。

  ⊙碧巖錄第四十六則

  垂示云:一槌便成,超凡越圣。片言可折,去縛解粘。如冰凌上行,劍刃上走,聲色堆里坐,聲色頭上行。縱橫妙用則且置,剎那便去時如何?試舉看。

  舉,鏡清問僧:“門外是什么聲?”僧云:“雨滴聲。”清云:“眾生顛倒,迷己逐物。”僧云:“和尚作么生?”清云:“洎不迷己。”僧云:“洎不迷己,意旨如何?”清云:“出身猶可易,脫體道應(yīng)難。”

  只這里也好薦取,古人垂示一機一境,要接人。一日鏡清問僧:“門外是什么聲?”僧云:“雨滴聲。”清云:“眾生顛倒,迷己逐物。”又問:“門外什么聲?”僧云:“鵓鳩聲。”清云:“欲得不招無間業(yè),莫謗如來正法輪。”又問:“門外什么聲?”僧云:“蛇咬蝦蟆聲。”清云:“將謂眾生苦,更有苦眾生。”

  此語與前頭公案,更無兩般。衲僧家于這里透得去,于聲色堆里不妨自由,若透不得,便被聲色所拘。這般公案,諸方謂之鍛煉語。若是鍛煉,只成心行,不見他古人為人處。亦喚作透聲色,一明道眼,二明聲色,三明心宗,四明忘情,五明展演,然不妨仔細,爭奈有窠臼在。

  鏡清恁么問:“門外什么聲?”僧云:“雨滴聲。”卻道:“眾生顛倒迷己逐物。”人皆錯會,喚作故意轉(zhuǎn)人,且得沒交涉。殊不知鏡清有為人底手腳,膽大不構(gòu)一機一境,忒殺不借眉毛。鏡清豈不知是雨滴聲,何消更問?須知古人以探竿影草,要驗這僧,這僧也善挨拶便道:“和尚又么生直得?”鏡清入泥入水向他道:“洎不迷己。”其僧迷己逐物,則故是,鏡清為什么也迷己?須知驗他句中便有出身處。這僧太懵懂,要剿絕此話,更問道:“只個洎不迷己意旨如何?”若是德山臨濟門下,棒喝已行,鏡清通一線道,隨他打葛藤,更向他道:“出身猶可易,脫體道應(yīng)難。”雖然恁么,古人道,相續(xù)也大難。他鏡清只一句,便與這僧明腳跟下大事,雪竇頌云:“

  虛堂雨滴聲,作者難酬對。

  若謂曾入流,依前還不會。

  曾不會,南山北山轉(zhuǎn)旁霈。

  “虛堂雨滴聲,作者難酬對。”若喚作雨聲,則是迷己逐物,不喚作雨聲,又如何轉(zhuǎn)物?到這里,任是作者也難酬對。所以古人道,見與師齊減師半德,見過于師方堪傳授。又南院道,棒下無生忍,臨機不讓師。“若謂曾入流,依前還不會。”教中道:“初于聞中,入流忘所。所入既寂,動靜二相,了然不生。”若道是雨聲,也不是;若道不是雨滴聲,也不是。前頭頌“兩喝與三喝,作者知機變”,正類此頌。若道是入聲色之流,也不是。若喚作聲色,依前不會他意。譬如以指指月,月不是指。會與不會,“南山北山轉(zhuǎn)滂霈”也。

  ⊙碧巖錄第四十七則

  垂示云:天何言哉,四時行焉;地何言哉,萬物生焉。向四時行處,可以見體。于萬物生處,可以見用,且道向什么處見得衲僧?離卻言語動用行住坐臥,并卻咽喉唇吻,還辨得么?

  舉,僧問云門:“如何是法身?”門云:“六不收。”

  云門道:“六不收。”直是難構(gòu)。若向朕兆未分時構(gòu)得,已是第二頭;若向朕兆已生后薦得,又落第三首;若向言句上辨明,卒摸索不著。且畢竟以何為法身?若是作家底,聊聞舉著,剔起便打。茍或佇思停機,伏聽處分。

  大原孚上座本為講師,一日登座講次,說法身云:“豎窮三際,橫亙十方。”有一禪客,在座下聞之失笑。革下座云:“某甲適來有甚短處,愿禪者為說看。”禪者云:“座主只講得法身量邊事,不見法身。”孚云:“畢竟如何即是?”禪者云:“可暫罷講,于靜室中坐,必得自見。”孚如其言,一夜靜坐,忽聞打五更鐘,忽然大悟,遂敲禪者門云:“我會也。”禪者云:“爾試道看。”罕云:“我從今日去,更不將父母所生鼻孔扭捏也。”又教中道:“佛真法身,猶若虛空。應(yīng)物現(xiàn)形,如水中月。”又僧問夾山:“如何是法身?”山云:“法身無相。”“如何是法眼?”山云:“法眼無瑕。”

  云門道“六不收”,此公案有者道,只是六根立塵六識,此六皆從法身生,六根收他不得。若恁么情解,且喜沒交涉,更帶累云門,要見便見,無爾穿鑿處。不見教中道:“是法非思量分別之所能解。”他答話多惹人情解,所以一句中,須具三句,更不辜負爾問頭,應(yīng)時應(yīng)解,一言一句,一點一畫,不妨有出身處。所以道:“一句透,千句萬句一時透。”且道是法身,是祖師,放爾三十棒。雪竇頌云:

  —二三,四五六,碧眼胡僧數(shù)不足。

  少林謾道付神光,卷衣又說歸天竺。

  天竺茫茫無處尋,夜來卻對乳峰宿。

  雪竇善能于無縫罅處,出眼目頌出教人見。云門道:“六不收”,雪竇為什么卻道“一二三四五六”,直是“碧眼胡僧”也“數(shù)不足”?所以道,只許老胡知,不許老胡會,須是還他屋里兒孫始得。適來道,一言一句,應(yīng)時應(yīng)節(jié),若透得去,方知道不在言句中,其或未然,不免作情解。五祖老師道:“釋迦牟尼佛,下賤客作兒。庭前柏樹子,一二三四五。”若向云門言句下,諦當見得,相次到這境界。

  “少林謾道付神光”,二祖始名神光。及至后來,又道歸天竺,達摩葬于熊耳山之下。時宋云奉使西歸,在西嶺見達摩手攜只履歸西天去,使回奏圣,開墳惟見遺下一只履。雪竇道其實此事作么生分付?既無分付,“卷衣又說歸天竺”,道為什么?此土卻有二三,遞相恁么傳來。這里不妨淆訛,也須是構(gòu)得,始可入作。“天竺茫茫無處尋,夜來卻對乳峰宿。”且道即今在什么處,師便打云:“瞎。”

  ⊙碧巖錄第四十八則

  舉,王太傅入招慶煎茶,時朗上座與明招把銚,朗翻卻茶銚。太傅見,問:“上座,茶爐下是什么?”朗云:“捧爐神。”太傅云:“既是捧爐神,為什么翻卻茶銚?”朗云:“仕官千日,失在一朝。”太傅拂袖便去。明招云:“朗上座吃卻招慶飯了,卻去江外,打野木+埋。”朗云:“和尚作么生?”招云:“非人得其便。”

  欲知佛性義,當觀時節(jié)因緣。王太傅知泉州,久參招慶。一日因入寺,時朗上座煎茶次,翻卻茶銚。太傅也是個作家,才見他翻卻茶銚,便問上座:“茶爐下是什么?”朗云“捧爐神”,不妨言中有響。爭奈首尾相違,失卻宗旨,傷鋒犯手,不惟辜負自己,亦且觸忤他人。

  這個雖是無得失底事,著拈起來,依舊有親疏有皂白。若論此事,不在言句上,卻要向言句上辨?zhèn)活處。所以道:“他參活句,不參死句。”據(jù)朗上座恁么道,如狂狗逐塊,太傅拂袖便去,似不肯他。明招云:“朗上座吃卻招慶飯了,卻去江外打野木+埋。”野木+埋即是荒野中,火燒底木橛,謂之野木+埋,用明朗上座不向正處行,卻向外邊走。朗拶云:“和尚又作么生?”招云:“非人得其便。”明招自然有出身處,亦不辜負他所問,所以道俊狗咬人不露牙。

  溈山雩和尚云:“王太傅大似相如奪璧,直得須鬢沖冠,蓋明招忍俊不禁,難逢其便。大溈若作朗上座,見他太傅拂袖便行,放下茶銚,呵呵大笑。何故?見之不取,千載難逢。”不見寶壽問胡釘鉸云:“久聞胡釘鉸,莫便是否?”胡云:“是。”壽云:“還釘?shù)锰摽彰?”胡云:“請師打破將來。”壽便打,胡不肯。壽云:“異日自有多口阿師,為爾點破在。”胡后見趙州,舉似前活,州云:“爾因什么被他打?”胡云:“不知過在什么處?”州云:“只這一縫,尚不奈何,更教他打破虛空來。”胡便休去,州代云:“且釘這一縫。”胡于是有省。

  京兆米七師行腳歸,有老宿問云:“月夜斷井索,人皆喚作蛇,未審七師見佛時,喚作什么?”七師云:“若有所見即同眾生。”老宿云:“也是千年桃核。”忠國師問紫岔供奉:“聞?wù)f供奉解注《思益經(jīng)》,是否?”奉云:“是。”師云:“凡當注經(jīng),須解佛意始得。”奉云:“若不會意,爭敢言注經(jīng)?”師遂令侍將一碗水七粒米一只筋在碗上送與供奉,問云:“是什么義?”奉云:“不會。”師云:“老師意尚不會,更說甚佛意?”

  王太傅與朗上座,如此話會不一,雪竇末后卻道:“當時但與踏倒茶爐。”明招雖是如此,終不如雪竇。雪峰在洞山會下作飯頭,一口淘米次,山問:“作什么?”峰云:“淘米。”山云:“淘米去沙,淘沙去米?”峰云:“沙米一時去。”山云:“大眾吃個什么?”峰便覆卻盆。山云:“子因緣不在此。”雖然恁么,爭似雪竇云當時但踏倒茶爐,一等是什么時節(jié),到他用處,自然騰今煥古,有活脫處。頌云:

  來問若成風,應(yīng)機非善巧。

  堪悲獨眼龍,曾未呈牙爪。

  牙爪開,生云雷,逆水之波經(jīng)幾回。

  “來問若成風,應(yīng)機非善巧。”太傅問處,似運斤成風,此出《莊子》。郢人泥壁,余一小竅,遂圓泥擲補之,時有少泥,落在鼻端,傍有匠者云:公補竅甚巧,我運斤,為爾取鼻端泥。其鼻端泥若蠅子翼。使匠者斫之。匠者運斤,成風而斫之,盡其泥而不傷鼻,郢人立不失容,所謂二俱巧妙。朗上座雖應(yīng)其機,語無善巧,所以雪竇道:“來問若成風,應(yīng)機非善巧,堪悲獨眼龍,曾未呈牙爪。”

  明招道得也太奇特,爭奈未有拿云攫霧底爪牙。雪竇傍不肯,忍俊不禁,代他出氣。雪竇暗去合他意,自頌他踏倒茶爐語,“牙爪開,生云雷,逆水之波經(jīng)幾回。”云門道:不望爾有逆水之波,但有順水之意亦得。所以道,活句下薦得,永劫不妄。朗上座與明招語句似死,若要見活處,但看雪竇踏倒茶爐。

  ⊙碧巖錄第四十九則

  垂示云:七穿八穴,攙鼓奪旗。百匝千重,瞻前顧后。踞虎頭收虎尾,未是作家。牛頭沒馬頭回,亦未為奇特。且道過量的人來時如何?試舉看。

  舉,三圣問雪峰:“透網(wǎng)金鱗未審以何為食?”峰云:“待汝出網(wǎng)來,向汝道。”圣云:“一千五百人善知識,話頭也不識。”峰云:“老僧住持事繁。”

  雪峰三圣,雖然一出一入一挨一拶,未分勝負在,且道這二尊宿具什么眼目?三圣自臨濟受訣,遍歷諸方,皆以高賓待之,看他致個問端,多少人摸索不著。且不涉理性佛法,卻問道“透網(wǎng)金鱗以何為食”,且道他意作么生?透網(wǎng)金鱗尋常既不食他香餌,不知以什么為食。雪峰是作家,匹似閑,只以一二分酬他,卻向他道:“待汝出網(wǎng)來,向汝道。”汾陽謂之呈解問,洞下謂之借事問。須是超倫絕類,得大受用,頂門有眼,方謂之透網(wǎng)金鱗。爭奈雪峰是作家,不妨減人聲價,卻云:“待汝出網(wǎng)來,向汝道。”看他兩家,把定封疆,壁立萬仞。若不是三圣,只此一句便去不得。爭奈三圣,亦是作家。方解向他道:“一千五百人善知識,話頭也不識。”雪峰卻道:“老僧住持事繁。”此語得恁么頑慢?

  他作家相見,一擒一縱,逢強即弱,遇賤即貴,爾著作勝負會,未夢見雪峰在。看他二人,最初孤危峭峻,末后二俱死郎當,且道還有得失勝負么?他作家酬唱,必不如此。三圣在臨濟作院主,臨濟遷化垂示云:“吾去后不得滅吾正法眼藏。”三圣出云:“爭敢滅卻和尚正法眼藏。”濟云:“已后有人問爾,作么生?”三圣便喝。濟云:“誰知吾正法眼藏,向這瞎驢邊滅卻。”三圣便禮拜,他是臨濟真子,方敢如此酬唱。雪竇末后,只頌透網(wǎng)金鱗,顯他作家相見處。頌云。

  透網(wǎng)金鱗,休云滯水。

  搖乾蕩坤,振鬣擺尾。

  千尺鯨噴洪浪飛,一聲雷震清飆起。

  清飆起,天上人間知幾幾?

  “透網(wǎng)金鱗,休云滯水。”五祖道只有一句頌了也。既是透網(wǎng)金鱗,豈居滯水,必在洪波浩渺白浪滔天處。且道二六時中,以何為食?諸人且向三條椽下七尺單前,試定當看。雪竇道,此事隨分拈弄,如金鱗之類,振鬣擺尾時,直得乾坤動搖,千尺鯨噴洪浪飛,此頌三圣道“一千五百人善知識,話頭也不識”,如鯨噴洪浪相似。

  “一聲雷震清飆起”,頌雪峰道“老僧住持事繁”,如一聲雷震清飆起相似。大綱頌他兩個俱是作家,“清飆起,天上人間知幾幾?”且道這一句落在什么處?飆者風也,當清飆起時,天上人間,能有幾人知?

  ⊙碧巖錄第五十則

  垂示云:度越階級,超絕方便。機機相應(yīng),句句相投。倘非入大解脫門,得大解脫用,何以權(quán)衡佛祖,龜鑒宗乘。且道當機直截,逆順縱橫,如何道得出身句,試請舉看。

  舉,僧問云門:“如何是塵塵三昧?”門云:“缽里飯桶里水。”

  還定當?shù)妹?若定當?shù)?云門鼻孔,在諸人手里;若定當不得,諸人鼻孔,在云門手里。云門有斬釘截鐵句,此一句中具三句。有底問著便道,缽里飯,粒粒皆圓,桶里水,滴滴皆顯。若恁么會,且不見云門端的為人處。頌云:

  缽里飯桶里水,多口阿師難下嘴。

  北斗南星位不殊,白浪滔天平地起。

  擬不擬,止不止,個個無衤昆長者子。

  雪竇前面頌云門“對一說”話道:“對一說太孤絕,無孔鐵錘重下楔。”后面又頌馬祖“離四句絕百非”話道:“藏頭白海頭黑,明眼衲僧會不得。”若于此公案透得,便見這個頌。雪竇當頭便道“缽里飯桶里水”,言中有響句里呈機。“多口阿師難下嘴”,隨后便與爾下注腳也。爾若向這里要求玄妙道理計較,轉(zhuǎn)難下嘴。

  雪竇只到這里也得,他愛恁么頭上先把定,恐眾中有具眼者覷破也。到后面須放過一著,俯為初機,打開頌出教人見。北斗依舊在北,南星依舊只在南,所以道:“北斗南星位不殊。”“白浪滔天平地起”,忽然平地上起波瀾,又作么生?若向事上覷則易,若向意根下尋,卒摸索不著。這個如鐵橛子相似,擺撥不得,插嘴不得。爾若擬議欲會而不會,止而不止,亂呈蒙袋,正是個個無?衤昆?長者子。寒山詩道:“六極常嬰苦,九維徒自論,有才遺草澤,無勢閉蓬門,日上巖猶暗,煙消谷尚昏,其中長者子,個個總無?衤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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