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塵回憶錄 上冊
影塵回憶錄(上冊)
倓虛大師自述
湛山倓虛大師門人大光記
傳略
序一
序二
序三
私記緣起
第一章 幼年時代的夢境
第二章 求學時代的暗示
第三章 死而復生的悲劇
第四章 命運蹉跎遇坎坷
第五章 中年以后的處境
第六章 出家的前前后后
第七章 觀宗寺佛學時代
第八章 隨諦老到北京
第九章 觀宗學社二年
第十章 離開觀宗寺以后
第十一章 井陘弘法第一聲
第十二章 營口楞嚴寺創(chuàng)修經(jīng)過
第十三章 奉天萬壽寺辦學時代
第十四章 哈爾濱極樂寺創(chuàng)修經(jīng)過
天臺宗第四十四代倓虛大師傳略
師名隆銜。字倓虛。河北寧河縣王氏子。父瑋德清。母張氏。因夢偉丈夫手牽黑驢來求寄宿。卻又不可。遂誕師。生有異秉。襁褓中口喃喃恒念持齋二字。母私以為異。因如其言持齋焉。又嘗夢追師至一廣場。時有高顙隆準之僧眾合掌經(jīng)行。師忽現(xiàn)僧相。參其中宣梵唄。即之已渺。因駭詫而覺。由是其母知師后必為僧。年十一肆業(yè)于村塾。喜靜坐。厭咿唔。或時逃學歸。母知其性之所在。亦不責之。暑假中隨母往外家。時近黃昏。獨坐門外觀村景。意甚得也。從母適出。忽詫曰。門外何來一老僧。及諦察之。乃師耳。由是師亦自知后必為僧。輟學后。習藝于某肆。肆主龐眉而龍鐘。日會計于錢簏間。吝且傲。師心鄙之。因自計曰。吾安于是當何日與之等。且等彼矣。去死已不遠。人生如是。有何意味耶。因抑郁不自得。竟辭歸。其母亦任之。師既志與人殊。因究心于出世之事。聞人言誦高王經(jīng)千遍。所求定如愿。遂誦習之。亦未稔將何所求也。然藉是而引發(fā)宿根。地無僧侶。惟有與道者游。將欲窮造物之蘊。苦境嗇。糊口于四方。為記室于軍中。以所入奉母。旋貿(mào)易于旅順。待人誠懇。人樂與之游。所業(yè)亦日裕。適日俄戰(zhàn)起。遂罷業(yè)歸。習醫(yī)于營口。獲醫(yī)學優(yōu)等獎。暇常與邑之居士游。始知有佛。即萌出世想。因組佛學宣講堂。研究內(nèi)學。如是者有年。學益進。而出世之念亦益堅。年四十三。投天津清修院清池老和尚求剃度。池師異其貌。知后必能荷擔正法也。謝不受弟子禮。為介臨濟正宗印魁老人。禮其塔。師焉。且謂師曰。吾前日夢一沙彌從關(guān)東來。其名為倓虛。尋病卒。為說偈荼毗竟。吾亦嘆惋而醒。因記之于冊。今子果來。既符所夢。子當為再來人。師曰。吾今出塵矣?扇ネ亮籼。乃自以倓虛。時一九一七年也。是年秋。寧波觀宗寺諦閑老和尚開堂傳戒。師欣然往圓具。后依止習臺教。然北人南行。格于方言。每值講經(jīng)。瞢然不解。心甚苦之。適靜修法師因事告退。諦公自講大乘止觀。諦公善國語。師始明山家旨趣。一涉教海。便識南針。研求既銳。深有心得。一日諦公因寺務繁冗。講大座未能詳。終課。告眾曰。好自習之。翌晨當按名覆講也。師回寮后。即手不釋卷。悉心探討。深夜不息。次日覆講。最后至師。陳理透辟冠同儕。諦公大喜。。嘉勉備至。且有虎豹生來自不群之語。師于是于眾中嶄然露頭角。既畢業(yè)歸。即應井陘顯圣寺請講地藏經(jīng)。時年四十七也。復赴奉天萬壽寺講楞嚴經(jīng)。聲譽日隆。是夏倡創(chuàng)楞嚴寺于營口。四十八歲。講金剛經(jīng)于長春。乃建般若寺于近郊。將落成。僧眾多從遠地來掛塔。師乃手訂規(guī)約。俾遵守焉。四十九歲講楞嚴彌陀二經(jīng)于哈爾濱。受陳飛青居土請。復倡建極樂寺。苦心擘劃。不辭勞瘁。一九二四年冬。寺落成。復設立佛學院。培植弘法講師。于是關(guān)東始有僧學。一九二五年。師五十一。應北京柏林寺請講楞嚴經(jīng)。復于京之彌勒院設立僧學。四方習教者咸集。及秋。赴日參加東亞佛教聯(lián)合會。時同行有曼殊大師。人素狂放。而獨敬重倓公。既返國。迫歲暮。師冒嚴寒赴吉林黑龍江弘法。一九二七年。倡建法華寺于綏化。并立僧學。夏赴奉天創(chuàng)佛教會。重修南關(guān)般若寺。于是關(guān)東之佛法。得師弘而始大盛。善信之皈依者不可勝計。十七年。返北京任彌勒院教職。十八年。迎諦公北上傳大戒于哈爾濱極樂寺。度僧七百余眾。十九年。立僧學于奉天般若寺。二十年秋。營口楞嚴寺落成。請寧波天童寺禪定老和尚住持。開光傳戒。盛極一時。二十一年。應西安佛化社講經(jīng)。并大慈恩寺傳戒之請。秋。長安印經(jīng)會委托師護送磧砂影照玻璃藏經(jīng)版至上海翻印磧砂藏經(jīng)委員會。師乘方船至臨潼山左近。突來匪徒多人。意欲洗劫。舟子股粟。莫如所措。師神態(tài)自若。語渠魁曰。貧僧護送經(jīng)書版。為省費故。乃舍車而舟。出家人愧無黃白物為諸君壽。如缺路費。囊中尚有十余元?上囵佉。匪審其言實。且服其膽量。乃持資呼嘯去。師自幸經(jīng)版未受損。乃返臨潼縣報告。乞派員保護。乃得安抵滬地。師護教心誠。不辭勞悴。斯可見矣。其年諦公圓寂。師本擬赴寧波發(fā)龕。以任護經(jīng)事致不果。乃掃塔盡弟子禮焉。師之在滬也。葉遐庵居士甚禮敬之。請師講經(jīng)于青島。并籌建湛山寺。設僧學。二十三年。寺后殿落成。學僧絡繹至。師乃定學規(guī)。立課程。聘講師。事無大小。必躬親為之。其所期望者蓋甚殷也。二十五年傳大戒于長春般若寺。四眾弟子千余。盛況空前。二十七年湛山寺大殿亦落成。學者愈眾。寮房幾不能容。自是青島人士之信仰佛法者日益多。師年近七十。培植后學不遣余力。每有開示恒以凈土為歸。受其化者不勝屈。凡有供養(yǎng)。悉歸常住。一納蕭然。不蓄長物。善持律者。不是過也。師之著述有心經(jīng)義疏。凈土傳聲。讀經(jīng)隨筆。大乘起信論講義。并弟子所記楞嚴隨聞錄。金剛經(jīng)親聞記等。并行于世。廣覺習教座下。頗悉顛末。謹按大端。略記如是。夫人必有所不為也。而后可與有為。觀師處逆境而不茍就。汲汲以學大人學為事。卒能荷擔大法。俾振宗風。此非志操大過人者而能卓然樹立若是哉。余魯陋無以自見。既述師之傳略竟。因贅數(shù)語。用仰高躅。復自慚也。
辛巳三月弟子廣覺敬撰。
影塵回憶錄上冊
影塵回憶錄序
倓虛法師,以北方長老,南來皈依 諦閑大師,學于觀宗講寺。諦師以北方佛教衰頹,欲振興之,必得其人;而南方比丘,口音不同,若往弘教,必多扦格,故對于倓老,極為器重,卒以臺宗法派付與之。倓老學成北歸,果能不辜師命,于東北、華北、青島、先后建造大叢林多處;并隨時隨地,為大眾講經(jīng)說法;無礙辯才,滔滔不窮,聽者悅服。又提倡僧校,造就后賢,數(shù)十年來,人才蔚起,天臺一宗,盛弘于北方,此乃智者大師,創(chuàng)教以來,所未有也。其弟子大光等,啟請倓老,將生平經(jīng)歷,一一宣說,以便后學,有所取法。倓老云:「此前塵影事,如夢如幻,倏已過去,復何足道!共恢S,經(jīng)大光再三懇求,乃允分期講說。大光私自記錄成書,凡三十萬言,名曰影塵回憶錄。辛卯之春,余重游香江,恒至華南學佛院,與倓老把晤,大光出影塵回憶錄稿八厚冊,請余訂正。余攜歸,以其卷帙繁重,恐不易卒讀,心頗憚之!及一展卷則其事其文,處處引人入勝,筆意生動美妙,非特發(fā)揚佛理,且極富文學趣味,令閱者如讀章回小說,不忍釋手。乃于稿中字句不妥;或敘述有不當者,為之增刪修正,未及一月,全稿完成,可謂始難終易,則大光之妙筆,有以致之也。大光浼我作敘,余諾之,因束裝北歸,未曾著筆。今接其來書,述及此稿付印在即,乃草此文以貽之。
辛卯孟秋蔣維喬拜撰
影塵回憶錄序
影塵回憶錄者,大光法師為紀其師倓虛上人自述經(jīng)過事跡而作者也。倓老法師,在東北華北各地弘法數(shù)十年;除講經(jīng)說法外,創(chuàng)立叢林,興辦佛校,修建廟宇,受化度者,都十余萬人,法緣之盛,嘆為希有!事跡之多,罄竹難書,誠近世佛門之龍象也。大光法師,為利后學故,殷勤啟請上人,將其一生因緣,如實宣說,記成茲錄,公諸于世,是亦弘揚佛法之方便也。余之拜識倓老法師,始于老人來港卓錫荃灣弘法精舍之時;緣該舍前為黃杰云、王璧娥、李素發(fā)、諸居土所建立,甫告開創(chuàng),即遭戰(zhàn)禍,弘化工作,迫得停輟。復員后,余因與王璧娥林楞真兩居士,發(fā)起設立學佛院,造就僧材,以廣弘化,認該精舍為最合理想之院址,乃向各方奔走,籌措經(jīng)費,著手開辦。一九四九年春,蒙葉遐庵、吳能任、樓能崇、諸居士熱心襄助,大致就緒。適聞倓老有南下弘法之訊,余為之喜極!夤緣禮請老人為學佛院院長,期以三年,幸承俯允,即行蒞港主持,于是華南學佛院,遂于是年四月正式成立。時光荏苒,第一屆學法諸師,已于一九五二年畢業(yè),老人慈悲為懷,復徇諸護法之請求,繼續(xù)招錄第二屆學僧,再施法雨,迄今又將兩載。老人年近八十,精神矍鑠,辯才無礙,誨人不倦,因機投教,方便善巧,故自駐港以來,受化度者,為數(shù)亦眾。今也覺光法師,暨吳能任、潘慧通、陸能誠、諸位,擬將斯錄付梓,囑序于余,余不敏,以錄中所敘,都屬倓師來港以前事跡,因為補述梗概,藉志倓師南來因緣;及其殊勝功德云爾。
一九五三年阿彌陀佛誕日王學仁拜述
影塵回憶錄序
歲戊子,余養(yǎng)屙來港,寓居距東蓮覺苑頗邇,因時往禮佛。己丑春,聞大德倓虛老人,來自琴崗,心向往之,乃因王學仁居士之介,同赴正覺蓮社謁見。法師延坐,啟示灌沃,歡喜贊嘆,心悅誠服。初見之際,惟覺師一樸質(zhì)之老僧耳,語不出奇,舉止懇愿;但靜瞻容顏,端正和靄,雙目炯炯有光,令人生肅然起敬之心!
爾后、師在東蓮覺苑,敷說大乘金剛般若波羅蜜經(jīng);除休沐外,每日午后開講,余侍聽無虛日;且商苑長林楞真居士,由余每日侍師共餐,乘機請問法要,每承開示,莫不事理圓融,語中肯綮!
師、中年出家,為居士時,即已聯(lián)合同道,精研教義;并設講堂,勸化群萌。自披剃后,四十年來,于習教、說法、設校、造就僧才之外;并以持誦大乘妙法蓮華經(jīng)為常課,深得諸法實相之旨。恒以看破、放下、自在、勸人,辯才無礙,音如洪鐘,精神矍鑠,誨人不倦。又師于講經(jīng),均適性而談,經(jīng)義而外,多所發(fā)揮,益知師卓錫北地,歷建名剎,丕振宗風,泰山北斗,為眾共仰;今又杯渡南來,宣化嶺外,維一發(fā)而不絕者,蓋有以也。
其后,葉遐庵、王學仁、黃杰云、樓能崇、林楞真、諸居士,創(chuàng)辦華南學佛院,禮聘師為院長,約余與其事;余以因緣巧合,良機難得,允隨諸善士之末;并商諸居士,由于常住院中,朝夕隨侍。光陰荏苒,匆匆五載,竊幸親近大德,深沐法乳,雖舊習未盡,而解脫有徑,聊堪引以自慰。
前數(shù)年時,師曾徇眾請求,講述其出家因緣;及弘法經(jīng)過,由其弟子,大光法師,編纂成冊,以師向重潛修默究,不事表?,故脫稿后,藏之笈內(nèi)已久,未允出版。余以其內(nèi)容。法法圓融,語語性海,足為當今四眾之良模;后世學佛之南針。今年六月,又適為師八十正慶,此錄之刊。亦足為師數(shù)十年,說法利生,功德之紀載;復經(jīng)潘星舫、陸伯?、兩居士,一再啟請,始允付梓。劉漢?居士,披閱原稿后,力予資印,竟得厥成,志其因緣如此。
甲午浴佛節(jié)日菩薩戒弟子吳蘊齋法名能任謹志于香港荃灣弘法精舍華南學佛院
私記緣起
時代的浪潮在洶涌不停的賓士著,歷史的發(fā)展也隨了時代的不同而演進。人生像一個大的舞臺,歷史是一部常的劇本,古今來多少出身不同的人們,在各種變幻不同的時代里,扮著出沒不同的角色,演出歷史不同的劇本。過去是這樣,現(xiàn)在是這樣,未來也是這樣;世法是這樣,出世法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溯自二千九百多年前,釋迦世尊降生于印度迦毗羅衛(wèi)國,說法五十年,住世八十載,末了開權(quán)顯實,演了一幕教化人天的悲喜劇,便示寂入滅了。跟著佛的弟子,把佛的言教結(jié)集起來,有了后人所讀的經(jīng),也成為人類歷史上空前未有的偉跡
漢明帝時,佛法傳入中國,迄今已有近二千年歷史了,中間大德輩出,遞有興廢;歷史上也有著各種不同的記載。近世紀來,科學昌明,佛法式微,南北各地大德,肩荷著如來家業(yè),以堅毅無屈的精神;在各種不同的環(huán)境里,方便權(quán)巧;出沒隱現(xiàn),實行其弘法利生的工作;教化其應度機宜。這些位受佛咐囑的如來使者,論本跡、論度生、亦各自有其不同的因緣。
本書是湛山倓虛大師徇眾請求講述其平生事跡和各種弘法因緣由大光私記成書的,此雖個人傳記,算不得什么重要歷史;然而傳之將來,或不免為史家所據(jù)為寫史的較詳確的文獻參考;最低亦可藉此了解到當時佛教情形的一斑。因此在未閱本書前,先談談記述本書的經(jīng)過,也算是一個緣起吧!
那是一九四0年我正在當禪和子,到處求師問友,掛搭參訪。同參道友聚在一塊時,每每談起當代大德的弘法事跡來,謂各自有其不可思議的境界!他們像空中的瑞靄慈云,庇蔭著每一個后起的僧材;像天上的日月星光,照耀著世界上每一個黑暗的角落,令人們擁護著;向往著。據(jù)說這些位大德,多數(shù)是示跡在中國的長江南部;化緣也盛興于南部,縱是示跡在北部的,其應化因緣也隨了自然的趨勢而南移,(這大概是指印老和弘老),如果說示跡在北部;而又久于支撐著北中國和東北邊陲佛法的,那就非倓虛大師莫屬了。自那時起,我以好奇的心理,注意搜集他老的史料;可是限于口耳傳聞之間,所得有限,其他有關(guān)書刊記載所獲無幾。這大概是他老一向只顧事實,不重宣傳的緣故吧!
一九四一年夏,我在北京中國佛教學院讀書,這里邊有很多是大師的舊學生;而且多數(shù)是東北籍的。在和他們的談話里,我又得了些關(guān)于他老的軼事。過后五年間,在一個很難得的機會里,我又聽了他老兩次開示;和一卷心經(jīng),一部始終心要,這便是我親近他老的開始。
一九四五年夏,離北京南下,在濟南逗留了一個時期。一九四七年春,由濟南到青島,那時正值大師在天津講經(jīng)并策劃修大悲院,以后又去長春傳戒。我到湛山一年多光景,每與同住師友談起關(guān)于大師的經(jīng)歷,以為他們隨侍日久,必能知道的較多較詳細;然而事實不然,他們也一樣的懵懂,有些事情也只是仿佛依稀的說個大概,詳細情形就不知道了。
一九四八年夏初,大師由長春經(jīng)平津回青島,主持湛山校務,(當時我會寫「倓虛大師歸來的前前后后」一文,登覺有情月刊),當時因在長春時,曾受饑荒影響,病體還沒復元,所以暫時休息,沒與學生上課,這時我認為是我搜集大師事略的一個最好機會了。當時我曾這樣想:過去祖師大德,其事跡經(jīng)人記述流傳于后世者,史不乏例;如明末見月律師,曾把自己一生經(jīng)歷,應大眾之請,寫一部一夢漫言,不但其文字膾炙于人口,其砥節(jié)礪行實垂范于后世!今大師已是垂秋之年了,于佛法頗多供獻,著述雖已有刊行于世,而一生經(jīng)歷尚罕有人知,為利后世計,似已不容緘默。為了這種心理的驅(qū)使,到了快到暑假的時候,我乃從中發(fā)起,請大師講述其出家前后的經(jīng)過;和在各地蓋廟、興學、弘法、的各種因緣。當時大師沒允許,他老回答的意思是說:咳!事情過去的過去了,現(xiàn)在的現(xiàn)在,未來的未來,有什么可說,說也不過是些前塵影事。后來我又拜托本寺方丈善波和尚,主講澍培法師,教授王居士等,重去啟請,經(jīng)過再三的懇求,總算得到他老的允許了。那時正趕放暑假,每天早飯后講一堂,每次講一個多小時,把他老從小到老的一些經(jīng)驗閱歷;和各種弘法事跡,以家常敘談口吻一一道出,(但并不知有人為之紀錄。)從五月底講至七月初,講了約一個多月時間。大師講的時候,是想到說到,稱性發(fā)揮,不但把故事的題材說得輕松動人,且有意義、有次第、有興趣、富于幽默感,故使得每次聽講的人都哄堂大笑。平常跑街辦事不到課堂的人,這時也都跑來聽一個鐘頭的講。幾十年來,他老之所以能方便度生,能接引人,能攝受人,這恐怕也是原因之一吧!
暑假完了,大師又照;謴土怂氖袃(nèi)弘法工作。原來在青島市內(nèi),有一處湛山精舍,是湛山的一個弘法支院,里面設有青島市佛教會;和佛學研究會,每到禮拜天的下午,向例由湛山寺派人去辦公講演。這里距湛山約五六里,來回坐馬車,約一個小時。那時我乘去佛教會辦公之便,得侍講筵,來去和大師同乘一車,借機把書內(nèi)之事由待補充或年月之待稽考者,一一就便提出詢問;或有時入室請益,均蒙一一答復。不過有些地方的經(jīng)過,當初是用大師的名義影響或由大師計劃經(jīng)由他人負責建設起來的,其詳細情形,連大師自己亦不甚清楚,雖經(jīng)與各方通訊搜集,終以時會非常,探訪非易,就只好從略了。
之后我把記稿上的速記符號填起,然后慢慢整理,這使我感到是一件繁重而復雜的工作!因為大師所經(jīng)過所創(chuàng)辦的事情,大都是同一時期的:例如在奉天萬壽寺辦學時代,就開始修著營口楞嚴寺;修著哈爾濱極樂寺;修著長春般若寺;也修著沈陽南關(guān)般若寺,同時還應各地去講經(jīng)。事情的穿插,像亂絲般的團籠在一塊,講的時候,固屬要提前想后,說東顧西,可是在整理時,也是最感麻煩的事!如果按當時的事實經(jīng)過,則茫無頭緒,按年代先后,則又恐顧此失彼,稍一思考抉擇不慎,便模糊過去了。
最初我整理這稿子時,是先用第三者立場寫出來三章,前面還有一篇序言。后來感到有兩種不妥;一是因大師的慧業(yè)與事業(yè)二者各自有其高標獨特之點,如以凡情妄測,難免深淺失當;二是以歷史觀點寫他人傳記,為顧念其本身事實,勢必揚棄許多不必要的材料;可是這些材料如仍原之于傳記本人之口,則又頗覺寶貴;酥,仍以講錄方式,將橫豎復雜之事實,作分門別類之排比,然后按年代之先后,前后錯綜,次第加以敘事說明,這樣寫出來之后,則大師自大師,一切皆屬本來面目。但其中亦有不按年代先后者,如修天津大悲院時,是在修青島湛山寺以后,敘述時,卻把大悲院列在湛山寺之前,這是因大師晚年棲跡湛山,人以「湛山大師」稱之,故以湛山殿其后。至于文字方面,巧拙如何,不敢自詡。不過為顧及興趣起見,在著筆時,會盡量保持當日大師講述時的輕松口吻,多少還帶些文學性,免致讀起來生厭!
從一九四八年冬開始整理出來八章,后來因我在常住里擔任了一點別的事務,就把這事擱下了。一九四九年春,隨大師南訪香江,值華南學佛院創(chuàng)辦,在這里又借機把全稿續(xù)整完竣。至于本書的命名,因大師在末了結(jié)束其談話時會引楞嚴經(jīng)上的話說:「縱滅一切,見聞覺知,猶為法塵,分別影事!勾髱熥约阂嗾f:「我所說的話,并沒有什么記載,只是六根對六塵,在六識上留下這么些影子。現(xiàn)在所說,無非是在這些影塵上,作一種往事的回憶」,因此名曰影塵回憶錄。計全書共分二十三章,凡三十萬言。并為醒目起見,在清稿時,酌為分章節(jié)段,因意命題,大師生平事跡,于焉可見一斑了。
大師原籍河北省寧河縣人,一九一七年,四十三歲,跟淶水縣高明寺印魁老和尚出家,又依 諦閑老法師圓受具戒,繼入觀宗寺佛學研究社專攻天臺一宗,深得諦老器重,曾親書嫡傳天臺宗第四十四世法統(tǒng)授之。一九二0年,回北方后,即隨了各種不同的因緣,從事辦學、修廟、弘法、等工作,三十年來未曾稍憩。計自一九二一年起,共創(chuàng)建十方弘法大叢林九處,弘法支院十七處,佛學院十三處,在家中學兩處,小學兩處,印經(jīng)處兩處,談經(jīng)二百余會,著述十余種。曾在門下受業(yè)學生一千余人,培養(yǎng)已能在各地擔任弘法事業(yè)者三十余人,傳法者十四人。計三十年來所有徒弟、徒侄、徒孫、戒弟子、皈依弟子、學生、及各地直接信眾法眷屬等不下十幾萬人!其間接者則又不知凡幾;這是我十幾年來搜集大師事略所得的綜合縮寫,也就是本書所欲敘述的經(jīng)過。
竊以天臺宗發(fā)源于北方,(北齊慧文,元魏慧思),盛弘于南方,(慧思以北人南游傳智者),入民國后,又從南方盛弘于北方,(大師跟諦老學,回北方后,專弘天臺一宗),今大師又從中國的東北邊陲飛錫到海外的嶺南來,期以天臺心印與曹溪一脈相輔并宏,亦屬法運攸關(guān)。幾十年來他老在北方對佛法的宏傳與建樹,當然不用說大家也會知道的。不過以北人乍到南來,基于雙方的了解不夠,言語捍格,所以初時印象似較淺淡。就在這當兒有人得悉大師的回憶錄未出版,為了對大師有較深的認識,于是竟相索閱,閱后又去和大師接談,這時大師才知道他在幾年前所講的自己的身世已經(jīng)編錄成書了于是把稿子要來自己閱了兩遍,結(jié)果給撕掉了不少。所幸沒給完全燒掉,所剩下來的稿子仍由大光保存,中間幾經(jīng)師友們敦促出版,都為大師以「多事」所阻。
最初我為了求得對大師的事跡知道得較詳細較清楚,曾盡量從各方面搜集,最后幸承大師親口講述,總算得如所愿了?墒俏抑来髱煹耐瑓ⅰ⒌烙、學生、弟子、私淑弟子、和各地信仰大師的人,多得很,恐和我同感欲知其史跡者尚不止我一人,因此不揣谫陋,冒大師「多事」之責,把這本私有筆記,付之剞劂,公諸同好。自知才輇任重,錯漏難免,尚祈大德賢哲有以教正。
佛歷二九八一年歲次甲午浴佛節(jié)日大光寫于香港荃灣弘法精舍華南學佛院教授室
第一章 幼年時代的夢境
(一)引言
昨天,聽方丈和尚說,大家想聽聽我的履歷;和我出家前后的各種因緣,讓我隨便說一說,這也是大家對我的一番好意。因為年紀已大,像風中殘燭一樣,不定在那時就要快死了。說一說,讓大家知道一下,也作一個紀念。
(二)家世與環(huán)境
唉!提起我的身世來,真是可憐的很!多半輩子,都是在坎坷潦倒中;家境很貧寒,自幼就沒念過多少書。
我原籍是河北省,寧河縣,北河口,北塘莊人。這個地方在寧河縣城南,距天津一百里地,距塘沽二十五里。因為在寧河縣的西南至東南一帶,靠海很近!是一個鹽堿不毛之地,所以一般人的生活都很苦!
我常聽先人說:我們那個地方是靠海,沒有什么大出產(chǎn),多仗曬鹽灘為生活。后來因為地方狹窄,鹽灘不夠曬,就漸漸又改為捕魚。中等人家,大半是帆船貿(mào)易,海上往來,到山東沿海一帶—如煙臺,龍口,石島—或到奉天,營口等處去販賣糧食。普通一般窮家住戶,因為本地沒什么出產(chǎn),大多以捕魚制蝦為業(yè),這種職業(yè)雖然是很苦,可是在天津東北一帶,已經(jīng)成為一種生活的習慣了。
這是說我們那里的生活狀況苦得很!
我的俗家姓王,曾祖父諱一亮,曾祖母馬太夫人,祖父名升字允平,祖母宋氏;曾祖父和祖父均重陰騭,有潛德。父諱德清,賦性耿直,不慣逢迎,平素談話時常說:「為人作事,無論如何,要給兒孫留些陰德!」又說:「我們王家,多少輩子,沒有和人訴過訟,打過仗。」并以此叮嚀后人,縱然自己吃虧,不要違背祖上家風。他老的為人,對于自己生活很儉樸,對于公共事業(yè)則很慷慨!寧忍自己艱窘一點,總要去幫助人家。一生持身涉世,待人接物,沒什么特長,惟「敬以處事,誠以待人!挂驗家庭人口多,本地沒多出產(chǎn),所以一生多是帆船貿(mào)易,到各地去做買賣。
我母親娘家姓張,天性淑和,孝道殷勤。居家過日子,總是做在先,吃在后。對家庭中的事任勞任怨,遇有不順心事,唯念阿爾陀佛。對鄉(xiāng)里則敬老憐貧,排難解紛。先是伙居,人口眾多,一個大家庭;后分居度日,各立門戶,父恒經(jīng)商外出,家事賴母親支援。每教訓后人,要惜福修福,平常不曾道過他人一句是非。
在我上面,已有兄姊七八個,可惜都未長大;有活三四歲的;也有活七八歲的;沒有一個能存在,都夭亡了!我父母以為后代無望,對兒女方面很傷心。過三年之后,又生下了我,父母恐怕我也活不長,然又不能不好好撫養(yǎng),只好任命而已。
(三)降生以前的夢境
我生的那一年,正是光緒元年乙亥(一八七五年)六月初一。那時我母親,已經(jīng)三十六歲,我是最后所生,生下來之后,就沒有乳吃,為了撫養(yǎng)我這個最后的「老生子」,我母親不知受多少苦!
我懂事的時候,我母親嘗給我說:生我的時候,是一個早晨,太陽已竟很高了。在那一夜,我母親還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梵僧,是一個大高個,禿頭,穿的很整齊,看光景不像中國僧人打扮。手里牽著一頭騾,(并不十分像)到我們門口要住宿。那時正趕我母親在門口站著,我母親對他說:「我們這里,并不是客店;而且房子也很窄狹,不能住,你去另找地方吧!」那僧人說:「唉!我是出門趕會的人,現(xiàn)在天已晚了,你方便方便,讓我在這里住一宿吧!我母親說「我們家里要是房子多的話,可以讓你住,沒有多房子,怎么能留你住呢?如果你必需要住的話,我可以給你介紹一個地方。我們的隔壁有個大煙館,你可以到那里去住吧!」這時那人就有點不樂意地樣子,「哼!」他說:「好漢不進三房,我那能往那里去住呢?」這時我母親就醒了。第二天早晨,吃早飯時候,就生下了我。
后來,我母親對他說的那句話里的「三房」兩個字,始終不明白,就跑去問我的一個本家伯父。我們這位伯父素常以拆字算卦為生,對于這些江湖話,都很明白。他略略的給我母親解釋了一下,他說:「三房者:第一是賭場;第二是煙館;第三就是一般下流人所到的地方,(如妓院等)普通有知識有身份的人,絕不涉足到那種地方去。
我母親還說:生我的那一年,年月不好,鬧饑荒,人民的生活都很苦!又加那年六月間很熱,老的小的熱死很多。我們鄰家和我一塊生的一共有三家,那兩家母子都熱死了,就剩下我們母子二人。按普通常識來說,凡產(chǎn)婦須避風,忌喝涼水,我母親因為天氣熱,也顧不得這些忌諱的事情,往往夜間在院子里睡覺,還常渴涼水。也真奇怪!就這樣我母子也沒有死。
(四)身在襁褓叫吃齋
以后,我們街坊鄰居,看我獨沒有死,覺得很特別,我母親也以為我縱然活下去的話,也在家里待不住,后來必定要出家當和尚的,她說這話因為有兩種原因:
第一個原因是因我生下來到兩三歲之后,也不會叫爸爸;也不會叫媽媽,只會說:「吃齋」兩個字。這是我與其他小孩最特別的地方!后來,我母親叫我學說話,教我叫爸爸叫媽媽,而我嘴里頭仍然是「吃齋」「吃齋」的喊,其他的話,教也教不會。「吃齋」這兩個字,不教而自會說。
后來日子久了,我母親對這事就起疑惑:為什么不會叫媽媽,只會喊:「吃齋」呢?于是就以這事去問鄰家的那位下神的老太太。(巫婆)老太太說:
「那是你這孩子,在前世有吃齋的愿力,如果今生不吃齋的話,恐怕不能活下去。
這時,我母親聽了這話,就又犯愁了。
「啊」?我母親說:「他一個小孩子,又怎么能吃齋呢」?
「他固然是一個小孩子不能吃齋」,老太太說:「那么你是他的母親,可以替他吃齋呀」!
我母親在那位下神的老太太面前領(lǐng)教了之后,低下頭去沈思了半天,覺得這事情左右為難。吃齋吧?家中都是吃葷的人,而且沿海地帶,吃魚的時候又多。不吃齋?自己就這一個孩子,下神的那位老太太明明說他是有吃齋之愿,不吃齋就會死,萬一真的死掉了,不是我落得一輩子絕戶嗎?這種矛盾的思想在心里縈回幾番之后,自己覺得得仍沒辦法來解決,最后還是請示老太太來想法。
「真難為我」!我母親說:「我們窮人家,很多人在一塊過日子,怎么能方便吃齋呢」?說這話時還有點發(fā)愁的樣子。
「告訴你」!老太太很爽快地說:「你可以初一十五吃花齋呀」!
自那時起,我母親每逢初一十五,就替我吃花齋。后來我歲數(shù)大了,對這事情起疑惑,便去問母親,我母親就把這段吃齋的因緣,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我。
(五)降生以后的夢境
第二個原因,是因為我到了五六歲的時候,我母親又做了一個夢,夢境是這樣—是在一個很晴朗的天氣里,人們都做工去了。我那時候很小,整天的在外邊跑著玩,往往一天半天不回家。我母親恐怕我在外邊玩,跑遠了有危險,就出去滿處找我。等找到我叫我回家的時候,我忽然放快了步子又跑遠了,這時我母親在后面緊追我,把我追趕到一個河邊上,河里面還有一道圈門形的石橋。過石橋之后,是一個大廣場,周圍都是河,廣場里有十幾個大高個出家人,長的大鼻子大眼睛,在那里念經(jīng)。我母親眼見我從橋上跑過去,等她追到廣場的時候,我忽然現(xiàn)了僧相,羼雜在那些出家的人群里,披上袈裟,念起經(jīng)來,模樣已竟辨不十分清楚了。這時我母親愛子心切,一方面恐怕丟失了孩子,一方面又替我可惜,可惜我出了家。但里里外外的找,究竟也沒找得著,就將信將疑的,很懊喪的回去了。
回來的時候,因為追我就走錯了路,也不知走那去了。眼看廣場四周的河里,完全是污泥黑水,血腥爛臭。還有一些老幼殘疾,蓬頭垢面的人在河里往外爬,看看已竟爬到岸上來很多!后來又走到那個橋的旁邊,橋頭上坐著一位老太太在那里捻線,我母親因為自己走錯了路,就上前去探聽。
「老太太」!我母親很客氣的問:「我剛才因為找孩子走迷路了,我是北塘村的人,不知從這里回家成不成?
「好」!老太太說話很干脆的:「你過去這個橋,順著這個大道,一直就走到你家了!
這時候我母親就醒了。
這些話,都是后來我母親告訴我的。
第二章 求學時代的暗示
(一)四年來的學生生活
我到了十一歲(光緒乙酉一八八五年),才上學。那個時候,讀書很不容易,除了有錢的人家能念幾天書外,窮人家差不多都念不起。我們家里原先不是個富家庭,人口很多,負擔很重,所以念不起書。后來分居過日子,人口也減輕了,我才得著這機會,念幾年書。
我們那個地方的風俗,差不多小孩子們,一長到十幾歲后,就整天的到河里海里去打魚摸蝦。因為當小孩子的時候沒事干,又不上學,所以整天的就干這些事情,年年在我們村里要淹死幾個人,不是死在河里,就是死在海里。
我父親,一年之中在外邊帆船貿(mào)易的時候多,家里只有我母親操持著家務過日子,所以我父親照應我的時候少,如果不讓我去上學,在家里又沒事干,恐怕也要跟那一幫孩子們整天去打魚摸蝦,萬一有危險,我父母晚年,就我這一個孩子,不是很可惜嗎?所以這才想法讓我上學。
記得我上學的那一天,正是夏歷二月二。上學以后,第二天教我念書,先生因為我歲數(shù)比較大了,也不像其他小孩子那樣,開首要念三字經(jīng)。頭一天,就念大學,教給我了一行,我的天資又不很好,雖然能背得下來,心里總是不痛快,覺得念書硬記,怪費勁的,還得去用心,日子多就厭煩了,想逃學,可是又怕挨打。因為我看見同學逃學的也很多,回來的時候,就打得很厲害!因此我也沒敢逃學。可是,時常裝病不上學,每逢下雪下雨的時候,就歡喜的了不得,因為可以不上學呀!就這樣勉勉強強的讀了四年書。
(二)母舅死后的警覺
我十二歲的那年,無論干什么事都不高興,書也不愿意念。我外祖母家有個母舅生病,我跟母親到外祖家去探病。我母舅兄弟三人,他是行二,歲數(shù)不很大。身體很強健,而且對于過日子料理家務上很有能耐,全家的生活都依靠著他來維持。不料想得了病,到第七天就死了!滿家的人大哭小叫,要死要活,看光景真是凄慘的很!當時我很納悶,覺得這事情很難索解,為什么年輕的小伙子,身體又很壯,居然得病七天就要死呢!這不是太快嗎?因此我聯(lián)想到我自己,不知在那個時候也要快死了。
那一年的夏天,我那個母舅尚未死,我下了學,跟我母親到外祖家去住親戚,夏天的晚上,天氣很熱,大伙都坐在院子里乘涼。我穿了個青色的新大褂,坐在門口的一塊石頭上,把臉向外,也不動彈,在那里發(fā)呆,凝神往外看野景。那時,我母親有一個妹妹,是我的一個姨母,尚未出嫁,忽然從背后看見了便高聲喳呼!
「啊?你們看看,我們門口來了一個老和尚!」
經(jīng)過我姨母一嚷,大多都很希奇的跑出去了,一看原來是我,我看野景正得意的時候,只聽院子里嚷,還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呢。因為在那個時候,鄉(xiāng)村里輕易見不到出家人,所以偶爾聽到個出家人,就大驚小怪的。自此以后,我母親就更以為我;死不了的話,也必定出家當和尚。
(三)學徒時代的苦惱
我十四歲年那年冬天下了學,就介紹到益隆智記一家鋪戶里去學買賣。那個掌柜的是我一位表伯,姓王。當時學買賣很苦,我們那個地方的規(guī)矩,學買賣的得回家吃飯。那時候,我那位表伯,已經(jīng)六十多歲了。我沒事的時候,就在他柜上閑呆著,有時看看掌柜的,再看看我,他已經(jīng)六十多歲了。胡子邋遢又鄙吝,又驕傲,每天離不開錢柜子,我還小的很呢,當時我就這樣想:學一個掌柜的得五六十年,我得什么時候,才學到個掌柜的呢,也許學不成掌柜的就死了,覺得這事情太沒意思,仰起臉來看看他,看看我,越看越不順眼,越想越不高興。過了半年,就辭掉那里了。我母親愛子心切,又因為就我自己一個人,從小嬌生慣養(yǎng),不去就不去吧,也不再責備我,令我再去。在這半年之中,我學會了算盤,總算沒虛度過去。
后來,居家賦閑,過了二三年?臻e無事,喜歡獨處,不愛與村里的孩子們打鬧戲玩。還喜歡看閑書,如西游記,封神榜等都看過,對里面的神奇鬼怪頗感興趣。我的思想也為之轉(zhuǎn)變,認為人生無趣,憧憬著人生的最后歸宿,想找一個不死的法子。
(四)娶親時期的感傷
我十七歲那年,母親為我訂婚娶親。在七月間辦喜事,天氣很熱!正趕那年時令病(即今之虎列拉)很盛行,傳染得很快,得病不幾天就死!很多醫(yī)生都束手無策。當時老的,小的,死的人很多。眼看著滿街上抬棺材。也有買不起棺材的,就忙著去買席。街上的人,都為了埋死人,忙個不休!
我一個對門鄰居,姓金,他的名字叫金德勝,是我的同學。他那年才十九,比我大兩歲,與我同日結(jié)婚。當時他也得了時令病,一天一夜就死了,距他娶親的日子才不過四天,賀喜的客人,在院子里都還沒走。他母親哭的死去活來,妻子的紅衣尚未脫下去,馬上就換上白衣服,拉起孝繩來了,那種凄慘光景,沒有一個看著不難過的!
因為他是我很要好的同學,又是我們對門的鄰居,同日娶親,可以說是同病相憐,他死了之后,我很傷感,跑他家去看他。那時他還留一個小辮戴一頂纓帽,因為六七月天正熱,他渾身上下都青一塊紫一塊的腫脹了,帶肉骷髏,那個難看勁,簡直是慘不忍睹!
我看完他發(fā)喪之后,心里受一個很大的刺激!回家之后,覺得心里很酸楚,很難過。我想:人生太沒意味了,不知那時就會死。像金同學,他不過才比我大兩歲,上有父母,剛?cè)⑾眿D,環(huán)境又很好,人命無常,為什么就死的這樣快呢?我本身能保險不生病嗎?生了病之后,能保險不死嗎?就這樣總是心里郁郁不樂。
說這話,果真不幸的事,就臨到我的頭上了。
第三章 死而復生的悲劇
(一)到陰間去了。
在當時,鬧時令癥的人,最怕鬧肚子,只要肚里一響,瀉幾回肚,不幾天就要死!這種病在當時;好像有邪氣一樣!
我在金同學家里回去之后,到了天黑,就覺肚子痛,內(nèi)里咕嚕咕嚕的響。我心里想:壞了!恐怕我也要死,又怕母親知道了耽心,沒敢言語。于是把小褂脫下來,將腰圍上,就睡覺了。這時我心里又害怕,肚里又痛,不一會,就像做夢似的,把我痛過去了。其實,并不是做夢;而是自己死了還不知道呢!
雖然是死了,可是迷迷糊糊像做夢一樣,見來了兩個鬼把我架著,飄飄蕩蕩的,過了好些山,又過了很多的水,覺得在水面上,就飛過去了。
后來,那兩個鬼,把我架到一個廟門口,像一個衙門樣子,里面有很多的房子,那兩個鬼,把我往屋里一推,他說:「進去吧!」一副很兇惡的面孔,說話很憤憤的:「在這里等候過堂!」
這時,我才明白我已經(jīng)是死到陰間來了,心里非常懊惱,非常難過!因憶起我母親的話,說我不好養(yǎng)活,這時候才證明是不錯。
我在那里等候了一個時間,胡思亂想的想了半天,四周陰沉沉的沒有一點兒聲息;仡^一看,屋子里有一個管賬的先生,在那裹拿著筆不知寫些什么東西,余外更無他人。我想:死了不要緊,在我母親跟前,就我這么一個人,如果我真的從此死了的話,我母親哭也哭壞了,這怎么辦呢?于是我慢慢的走到寫帳的跟前,想法子與他套交情,說近話:
「先生!」我很和靄很客氣的問:「我犯什么罪,叫我來過堂!」
「不知道哇!」他答。
「在什么地方過堂」?我又問:
「從這里往后去,就是過堂的地方!」
「是誰管著過堂?」我一句跟一句的往下問:
「 !」他很驚訝的說:「你以為你還在陽間嗎?你現(xiàn)在已竟死了的鬼,過堂的時候要由閻王來問案,這點事情還不知道嗎?」他一邊說,一邊連頭也不回的繼續(xù)往下寫。
后來我沈思了半天,又問:「我能轉(zhuǎn)生嗎?」
那位先生,對于我問他的話,啰哩啰索的他已經(jīng)聽膩了,當我問他「能不能轉(zhuǎn)生」時,他心里很不耐煩的就順口答應了一句:「我不知道!過完堂你自然明白了!拐f這話時,他依然低著頭往下寫。
在那里又呆了一會,我忽然憶起外道里,誦經(jīng)招魂一回事,究竟這事是真是假?有用沒用?就拿這話去問他;他忽地停住筆,回過頭來說:「這事不假,陰間確實有這回事!雇瑫r他又指著墻上的木板說:「這些板上的位子,就是剛死過不久,提出來,等他的后人誦經(jīng)超度的,如果過的日子太多,就不容易往外提了。」我看看他指的那些板子上,果然有很多名字,還有香紙經(jīng)卷等,接著我又往下問:「什么時候過堂?」他說:「你等著吧!閻王正在后面剃頭呢!」因此我又聯(lián)想起小時候看戲,有胡迪罵閻,記得那位閻王是古衣古冠,前后冕旒,為什么陰間的閻王也留辮子也剃頭呢?
(二)與閻王的問辯
在那里待了一個很長的時間,那兩個鬼,又來架著我從甬路上走過去,到了一所殿堂里,那兩個鬼用力把我往里一推,摔了一個跟頭,我便進去了,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見,只聽有人問:
「你是王福庭嗎?」
一種很陌生很粗暴的聲音傳到我的耳朵里,本來我的學名就叫王福庭,我知道這是閻王爺開始問案子,我便隨口答應了聲:「是!我是王福庭!
「你知道吧!你已經(jīng)死咧!現(xiàn)在該送你轉(zhuǎn)生」,閻王繼續(xù)往下說。我想:轉(zhuǎn)生,還不知轉(zhuǎn)到哪里去,既轉(zhuǎn)生,再想回家也回不去了,我母親不掛念我嗎?不哭壞了嗎?事急智生,我又反問他:
「我有罪嗎?」
「你無罪!」
「我既無罪,何必費這事令我轉(zhuǎn)生呢?我母親就我這么一個孩子,從小嬌生慣養(yǎng),恐怕我死,我要不回去,她不惦念我嗎?她不哭壞了嗎?況且人生學好不容易,我今生也沒做壞事,剛剛知道要學好,如果讓我去轉(zhuǎn)生學壞了,還不如今輩子,這有多么冤枉啊?」我這樣的辯駁著。
「壽限有定數(shù),不能只依你!」閻王說。
「我在世的時候,聽說誦經(jīng)增壽,我的經(jīng)白誦嗎!」我又反問。
本來在原先我見到我舅父死過的時候,我怕死,曾經(jīng)想過不死的法子。那時候有施送高王觀世音經(jīng)者,說誦一千遍可以免災不死。我請了一本,那時候想:大概是一氣誦完,就用兩天一夜的工夫,把一千遍誦完了。自此以后,每天有工夫就誦幾遍,然亦不知死不死。
閻王說:「誦經(jīng)不白誦,你在十七歲就該死,給你增了五年壽,活到二十二,這不是誦經(jīng)的功德嗎?」
「既然誦經(jīng)有好處,請你放回我去,我再繼續(xù)去誦經(jīng)」再延長我的生命,這不很好嗎!」
「嗯—」他有點不贊成的樣子說:「只誦這種經(jīng)不成!」
我聽了他這話以后,心里一沈思,大半還許能通融,既是誦這種經(jīng)不成,必定誦別的經(jīng)能成,我就應聲的說:
「如果放我回去的話,我每天念十遍金剛經(jīng)。」
本來在我們那個村里,有施送金剛經(jīng)的,我只聽說這個名字,究竟這部經(jīng)有多少,內(nèi)容怎么樣,我也不知道。閻王聽了我的話,就答應了,于是又命那兩個鬼,把我送回來。在路上走的很快,過山涉水,還是去時所走那條路。
回來之后,我很清楚的看著我們家里的那座南屋,大門向東,進大門之后,聽我母親正在哭的很哀痛。我們家的三間堂屋,是一明兩暗,我內(nèi)人正在當中那一間屋里涮鍋,我的尸首在炕上順躺著,我母親守著我的尸首哭的要死要活,那兩個鬼,把我送到原來的尸首跟前,從后面一推,「你還陽吧!」
這時,我像做一個夢似的醒了,回頭看看外面,已經(jīng)紅日三竿。
(三)還陽以后的心境
自此以后,我的心情散漫,意志消沈,對于死后經(jīng)過也不敢告訴母親;因為她知道了會難過的。同時,想想自己的過去,看看自己的將來,弄得文不成武不就,心里不免有些酸楚和凄涼!
況且,我母親自幼就說我不好養(yǎng),在陰間分明又說我二十二歲還要死,我總不會忘掉這句話。為了解決我的死,這才找一本金剛經(jīng)去誦,我的學問有限,里面還有許多不認識的字,每天只能誦個兩三遍。因為我在死過去的時候,應許的誦十遍,現(xiàn)在只能誦兩三遍,將來為了生活問題,忙忙碌碌,奔奔波波,當更無暇再誦了?墒,每日誦不了十遍的數(shù),我疑惑到了二十二歲還要死,這怎么辦呢?這種尷尬的處境,倒教我左右為難起來,于是我向一個外道的大老師去領(lǐng)教。他說:
「這很有辦法,每天念不了十遍金剛經(jīng),可以念金剛咒去代替,一遍金剛咒,勝于百千遍金剛經(jīng)!
我跟他領(lǐng)教之后,每天除誦金剛經(jīng)外,余暇便誦金剛咒,還學一些外道門:便如天主教,耶穌教,金丹道,西華堂,歸依道等;我都入過,每天像種了魔一樣,使得親友們都見笑。
我們那個村里有一個道士叫王浩然,他用道家的工夫,會運氣煉丹,后來我為了想不死,曾去找他學煉丹;但卻遭到他的拒絕。他說:
「你今年才十幾歲,不必學這個,因為我雖學煉丹,還不一定能成功的,等成功之后,我再來教你!
我自十二歲那年看見我母舅死,受了一個很大的打擊!在娶親的時候,又親眼看見金同學死的那樣快,那樣慘!又聯(lián)想起小時那些事情,和我病死的那些經(jīng)過,心里總是怕死。所以在十七十八十九這三年的工夫里,完全用在訪道尋師上,閑暇的時候,就研究醫(yī)卜星相,和一些有關(guān)宗教的書,結(jié)果都不如我的意。那時我也想:大半是出家的命;不過因為世福未修,機緣未熟,所以出不了家;然而心里總怕死,也總想不死,究竟不知道人為什么要死,怎樣才能不死,可是那時候始終也沒找出個不死的法子來。
各種外道我都入過,探討過他們的所以;可是因為我這個人,無論對什么事,都要追根究底,如果沒有真理的話,我絕不相信。那些外道,我進去之后,又煉丹,又運氣,又點竅,我看都是騙人,不澈底,所以先后都放棄了。
第四章 命運蹉跎遇坎坷
(一)坐賈奉天去又來
光緒十九年(一八九三年)我那年十九歲,我一個遠門的本家祖父在沈陽做買賣,每年冬天,他由奉天販賣煙葉到關(guān)里的寧河,蘆臺等處去銷售,然后再買了葦席回奉天。這一年的冬天,他進關(guān)做商販,曾經(jīng)回家一次,見我整天里看閑書,學外道,像得了魔癥一樣,挺好個孩子,學壞了不很可惜嗎?因為我是他本家的一個孫子,多少要有些關(guān)心,所以回奉天之后,就給我找了一個事。
他帶我到奉天的時候,是翌年三月天。給我找的那一家商店是在奉天的小北關(guān),字型大小是福慶長,專門販賣煙葉,也是我們那位祖父的來往店家。
做這種買賣的人,差不多在春夏兩季都沒事,到了秋天的時候,才忙一個時期,收買了煙葉,再發(fā)給關(guān)里的老客。我那年正是廿歲,(光緒廿年—一八九四)那個經(jīng)理,看我族祖的面子,讓我管賬,因為夏天沒事,我們幾個同事的,每天換班到外面去逛青。因為那個時候各種東西便宜,玩完了之后,應樹林子里吃喝一起;而且弄的很講究,這樣半年多的工夫,我覺得生活很舒服,一切都很好。不幸的很!正值那一年,日本人攻平壤,不久,高麗就失守了。日本軍,進兵至遼陽,距奉天很近,人心恐惶!奉天城里大小商店,差不多都歇業(yè)了。我們掌柜的,問我們一般年青的店員,愿不愿意回家?因為那個時候,人們都是過的太平景象,從來沒見過打仗,偶爾遇到了戰(zhàn)爭,都非常驚慌,所以都答應愿意回家。于是,掌柜的,每人給拿二兩銀子,打發(fā)我們回家了。那時候,火車還不通,有錢人,可以花錢雇車子,我們同行的,一共十二三個人,在路上還遇見一次土匪。進關(guān)之后,可以坐火車(當時火車只通山海關(guān))因為同伴的人,錢都化完了,沒能坐,后來又走一百多里地,到偏立磬,找著我們柜上的那位姓陳的二掌柜,借了幾個錢,才坐車到家。
(二)椿萱逝后欲出家
從奉天回家,我在路上不知道家里消息,一到家方知我父親已經(jīng)去世了!痛哭之后,使我在生活上和精神上,受一個很大的打擊!自念全家的生活,全仗我父親維持,現(xiàn)在父親去世了,我只想學道不成,急須求自立之道。那時候,離過年很近,村里的人,都預備年貨,我也去做小生意,以維持當時的生計。
過年以后,正值打仗打的很厲害!我的親戚給我薦舉到后路糧臺去作事。那時候是一個姓陳的,陳師爺當督辦,在那里待了不久,戰(zhàn)事議和,糧臺又撤銷了。后來又到仁字左營吳仰山營長那里做事,每月給四兩二錢銀子。我住的那個地方,離營盤半里多地,專門管柴草出入帳。后來時局太平,淮軍撤守,我的事情也完了,發(fā)給我兩個月餉,去做小買賣結(jié)果也沒做好。
不久,又到水雷營作事,每月給三兩六錢銀子,一分口糧,較前更少,在那里專管算帳,發(fā)餉點名等事。
那時候有一位駱坦如駱師爺,這人會醫(yī)卜星相,很有見識。我們兩人的過往很密切,我跟他學的東西也不少。他平素常對我說:「人生在世,無論干那一行,要有一種正常職業(yè),自己要學一種真本領(lǐng),真手藝,不要整天家想升官發(fā)財,因為這些事情,都不靠實,到了沒辦法的時候,自己有一手好技藝,比什么都強的多。就是窮極的時候,拿出自己的手藝來,比討飯吃還好的多。最好就是醫(yī)卜,將來亂起來,討飯無處討的時候,住到一家店里,掛上牌子,行醫(yī)賣卜,這種糊口法,比其他都高明!鼓菚r候,我認為他說的話很對,每天就跟著他學醫(yī)卜星相,練字抄東西。我在十七十八十九這三年中,對醫(yī)卜星相的書,都涉獵過,心里有點根柢,所以學起來很容易。每月收入有三兩六錢銀子,數(shù)目雖少,但還可以養(yǎng)家。
光緒二十四年(一八九八)我母親病故;那時我看人們的死太容易了!越發(fā)覺得人生無味。心里總惦著要出家,卻是遇不到這種機會。等把我母親的喪事辦完以后,就天天看道書。我當時也想:原先想出家,因為有父母牽掛,現(xiàn)在父母都去世了,也算不沒什么牽掛了;可是自己也不知道當和尚好還是當老道好。在我們那個地方有五處廟,四處是和尚,一處是道人,那四處和尚廟子之中,有一處稍好,但是迷迷糊糊的,什么也不懂,其余三處更糟!還不如在家人有規(guī)律,心里對他很不高興。只有一處道士廟,還算不錯,這個廟里的道士,就是我上回說的那個王浩然,我想跟他出家當老道,學煉丹他說:
「我現(xiàn)在歲數(shù)較大,學這事情還可;但是不知道對不對,也不知道煉成煉不成。你若必定跟我學,等于瞎子領(lǐng)瞎子,或者把你領(lǐng)往河里跳,不如待我煉成之后,再來找你。」
我疑惑他說這話是騙我,不靠實,他說:
「你不要疑惑,弟子找?guī)熾y,師成道后,找弟了不是很容易嗎?」
我聽他說這話很有理,才放下心,預備后來跟他學運氣煉丹,學長生不老。那時候我下面已經(jīng)有兩個孩子,因為我在營盤做事,每月有三兩六錢銀子的收入,家境勉強可以維持。
(三)滿天烽火度流亡
光緒廿六年,(一九00年)我那年廿六歲,正趕地方上鬧義和團,一般人都像入了魔一樣。那位駱坦如駱師爺,他是一位念書的人,眼光看的很遠大,當時他常對我說:「存錢招禍,做官危險!」
他說這話的意思,是讓我不要想什么升官、發(fā)財,要學一種真的技能,將來可做一種職業(yè)去謀生。
那時候當兵的有靳云鵬,和我同歲;袁世凱在小站招十三營,稱天下第一軍,后來他們都一帆風順,漸漸顯達起來。
義和團,在當時,本是一種邪教門,一般人信的都入了迷。在營盤里十六七歲的那些孩子,一念咒就會耍大刀;并且還稱名為太乙真人,孫悟空,等神。離了體的時候,還累的了不得,歇半天。我問他們念的什么咒,他們也就隨便一說,什么「一打天門裂,二打地門開,三請師傅下山來,」這簡直是胡說巴道。當時聽說清政府西太后;還有一個王爺叫端王,都很相信,我看是邪門外道,不合我意,我的心里,完全是想研究世間真理,非澈底了解不可。所以我對于當時流行的那些外道,入而復出者很多,所謂「是道則進,非道則退,」也就是這個意思。
到了四月間,八國聯(lián)軍到北方,鬧得炮火連天!那一年,天氣很旱,莊稼多半未種上。我們那個地方,有一個南河口,所有洋人的兵艦,都開到那里。夜間炮聲隆隆,那時候聽電話說(當時電話叫得律風telepone)把洋人的船打沈了很多,其實;沒有這事,到了天亮的時候,外國人已竟從南河口登陸了。
南河口距我們北塘莊,才二十五里地,洋人既然在那里登了陸,我們那里的人便都恐惶起來。到了八月間,洋人打北塘,我們的房子上,落了一個炮彈,全部被炸壞燒光!我領(lǐng)著一般人逃難,北至蘆臺過河;當我們走出十五六里地的時候,炮彈像下雨一樣,在頭上直飛,眼看外國人的炮很大,打出去又厲害,炮彈落那里,那里便燃起火來。弄得天翻地覆,雞犬不安,從此我們也流離失所,開始度起流亡生活。
在那一個次逃難里,死的人很多!我目睹當時情形,在屋里未經(jīng)逃走的,沒有死,逃出去走的很遠的,也沒死。就是那一般無知的鄉(xiāng)民們,逃難逃到過河的一個擺渡口,軍隊早已過河,恐后敵人來追,把河上的浮橋拆去,一般老百姓,在那個河口里,都停住了。這樣一來,外國人見人必打,他以為中國軍隊在準備渡河,所以開了排槍,一般老百姓,像下元宵一樣往河里滾,所以,逃難的老百姓都慘死在那里!后來聽說仗打完了,有從遠處回家的,看見那條河里,滿漂著死人,水完全都被血染紅了。那些尸首,女的面向上,男的面向下,一些鳥鵲,爭去啄食,在髀股上,啄一個大窟窿,水面上漂漂搖搖的,滿是死人的油腥子。
回家走到街里,見一個穿藍衣服的女子,抱一個小孩,投在水缸里死了。河北里有一個婦人死在路旁,她那個小孩還在懷里吃奶,那種凄慘光景,簡直教人不忍看下去!
(四)一路蹣跚到大連
劫后余生,職業(yè)固然是沒有;而生活也就隨之成了問題。在十分沒辦法之下,我便約集幾個本地人,準備往外走,另謀生路。那時候,中國軍隊為了防御外人,到處埋有地雷,人們踐著就死。洋人很狡猾,在他走路之前,先趕一群牛羊走過去,試試看有無地雷,然后洋人再走,我們走的時候,只走有青草的地方,凡是有松土之處,不敢去行。
我們六個人之中,我算一個首領(lǐng),領(lǐng)著他們,走出去廿五里地,到了塘沽(即南河口)外邊來了一個洋人,我看那樣,大半他是個德國人?他遠遠的迎面擺手招呼我們:
「苦力!苦力!」
起初,因言語不通,也不知他說的是什么,所以我們也不敢過去。后來,聽說他叫苦力,每天給一吊津錢(即半元錢)我們冒著險就去了。
走到那里,見他們住的房子,都是民房,外面還有挺大的院子。有一個洋人,用他們的錫碗(白鐵的)盛了些牛肉和大蠶豆等,叫我們大伙吃。外國人吃飯,向來都是用叉子,刀子,不用筷子,我們吃飯的時候,也沒找到筷子,用手就吃起來了。
本來我們走的時候,手里一個錢也沒有,跑的又渴又餓,正愁沒法吃東西,可巧;在洋人這里吃了一頓飽飯,大伙多都很喜歡的。
吃完飯之后,那個外國人就用手指畫,意思是叫大伙把用的碗洗干凈。我們那幾個同伴們,只見洋人指畫;并不知他指畫的什么事,我把這意思看透了,就告訴同人們,讓他們到屋后那個水溝里把碗洗干凈。他們五個人,都拿著碗去洗,因為吃牛肉的碗油多,涼水洗不下來,等他們洗完拿回來之后,被洋人打了幾個耳光!意思就是嫌他沒洗干凈;雖然他們挨了打,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告訴他們,叫他們到了后邊,先用泥把碗上的油擦凈,然后再用水沖,他們照這樣去洗完拿回來時,洋人一看,也就歡喜了。
不一會,又出來一個洋人,手中拿一把刀,見著我們就指畫,他的意思是想殺我們,我們那幾個同伴都嚇的不得了,我在沒辦法之中,便以手指天,以手拍打自己的胸膛,意思是上面有青天,我們要講天理良心,不能無故害人,這樣他才作罷。
不過,我們大伙都不懂他的話,也不敢就走,住了一會,在院里出來一個剃頭的,他預備要走,被那個外國人,用一支大木棒子把他打回去了。我們大伙,在那里看了這種情形,更是出進不得。又住了一會,出來一個老鬼子,手里拿一個門閂,見了人,便往腰上打;幸而我跑的快,躲在后面去,沒有打上,我們大伙一齊都跑出來了。
后來,到了外面,我們大伙方明白洋人的意思:那個剃頭的是有用的人,不讓他走;而他偏要走,所以把他打回去。我們大伙,吃過了飯,早就該走了;因為我們不明白他的意思,仍然不走,所以才用門閂把我們趕出來。
我們離開那個地方以后,在外面還遇見很多的日本兵,小矮個子,大半都是些琉球人,走路的時候,處處要躲避他們。一直走到下午,也沒遇見一座店,我們手里也沒有錢,對于吃飯很成問題。后來,我又領(lǐng)著他們到一個招工的地方,每天每人給一吊錢的工錢,當天開工,先管一頓飯,晚上還有睡覺的地方,我一聽,倒很好,我們正愁沒地方住,跑了一天也沒得飯吃,無論如何,先吃一噸飯再說。于是我們六個人,也沒有告訴他真實姓名,就寫了六個假名報上了。
在那里喝的是大米粥,吃的也還算不錯。住的時候,就住在二層樓上邊,樓底下都鋪上木板,到了太陽將要落的時候,聽到外邊吵嚷之聲,在這些很嘈雜的喧嚷里,我聽到了這么一句:
「為什么當時說開現(xiàn)錢,到現(xiàn)在七天還不開!」
原來,這是為了工頭吃小工而起的紛爭,說當日開錢,只是騙人。第二天,我們六個人要走,那個工頭對我們說:
「一定給你們現(xiàn)錢,如果不給的話,你可以不干!」
我曉得他們說話,都是騙局,不靠實,結(jié)果,到后來我們都走了。
那時候,聽說法國人也點名雇小工,我們就跑去了。那里所干的活,是專門裝卸火車,有軍用品,苞米,大米,沙糖等。做工的人,老幼都要,老的站在一邊,小孩站在一邊,又選大個的人做重活,我的個也不小,就被挑在做重活的里面。當時我心里想:糟了!因為那時候我又沒吃飽飯,又發(fā)瘧疾,一包大米,一百六十斤,兩個人架到肩膀上,一個人肩著,由輪船往火車上裝,把火車裝好時,再往平津運。我的力量小,背不動這么重的大米包,而且旁邊還有一個法國人拿鐵條監(jiān)視著,弄不好就打人,這怎么辦呢?
后來,我從輪船上勉勉強強的抗下來一包大米,到了火車旁邊,就扔下了。慢慢又從火車底下爬過去,在那里隱藏著,偷了點懶。路旁里那包大米,法國人也沒看出是誰扔的,他又抓一個苦力背上去。
我在火車底下蹲了半天,到了響午的時候,聽汽笛響,工頭招呼吃飯,我才從火車底下爬出來。
到了下午,又從船上往火車上搬糖,每包八十斤,不像上午那樣分量重。這還勉強可以干,晚上太陽很高,就收工,給一吊津錢。
那時候,我有一個姓馬的表兄在東沽住。我把一吊津錢,交我一個本家叔伯弟弟,帶回家去,我就奔我表兄那里去了。
到了東沽,見了我們那位馬表兄,他問明了我的來意,我也把前后的一切情形都告訴了他,他知道我是為逃難而來。本來我那位表兄,也是常出門做買賣的,我找他的意思,是想跟他到外邊,找個謀生的路,我表兄也答應了。
我們走的時候,要坐船走,因為那時候亂,也沒很大的船。后來看見來了一支大艇船,是早先做的,擱起來沒用,兩頭尖,黑色,很寬大,拉起帆來,走的也很快,每人化五塊錢,坐船到旅順。
我表兄,給我找一個地方,是在大連灣,有一家大記公司,專管裝卸火車材料,收多少件,畫碼,每月給三十圓薪水。比較起來,總算不錯。這個公司里,是德國人當總辦,廣東人包出來的。
我在光緒二十六年秋天跟我表兄到大連,那時家中,還有妻女二人,所以在那里還回家去了兩次。
第五章中年以后的處境
(一)進了宣講堂
光緒三十年,(一九0四年)日俄戰(zhàn)爭又起無疑的,大連也受炮火影響,而且受的很厲害!從此我又失了業(yè)。那時候想離開大連,沒有正式來往的船,為了想省錢,就坐小船到煙臺,找了幾個作伴的到天橋場;由天橋場又坐船到營口。那時候,我有一個親戚在營口住,我到營口時就住到他家里。平常沒事,出外擺卦攤,原先我學的醫(yī)卜星相沒白學,到這時候有用了。每天問事的也很多,大半都是問命運如何,能不能找到一個吃飯的事;因為戰(zhàn)爭期間,人都失業(yè),差不多都要這樣問。經(jīng)我給他們一拆算,都非常的靈,因此我的買賣不錯,能夠維持著當時的生計。
有一個李新甲老客,他是個商人,常到我那里去。我給他算的時候很靈,他見會算奇門卦,想跟我學。(我是十七歲以后學的)我在平常時候,得工夫就教給他。那一年冬天,他看我擺卦攤,只不過是到了沒辦法的時候,拿來維持當時生活,究竟日子長了,也不是有出息的事。當時我們兩個人相處很好,他對我說:
「你總干這擺卦攤的事,將來也沒什么大發(fā)展,我看現(xiàn)在你不如當一個銀錢經(jīng)濟(即販賣洋錢)做「搗把,」每天賺得二三十塊錢,這不是很好嗎?
「哼」!我說:「本來我也不愿干這事情;不過逼到這里沒辦法,我也想「搗把,」就是找不出門路來!
「不要緊!他說:「我可以給你介紹,賺了錢平半分!
從此我就專門做「搗把」的買賣,一冬天賺了一百多塊錢,年底回家一次。
第二年,(光緒卅一年,一九0五)日俄戰(zhàn)爭結(jié)束,俄國戰(zhàn)敗,時局也隨這平靜了。那時,營口有個宣講堂,專門講述圣諭十六條,我常到那里去聽。后來也替他們講,因為我平常好說,講東西又很利落,所以初次講的時候,他們都說不錯。后來我去的次數(shù)很多,漸漸和他們都熟悉了,不久,他們就留我在堂里當會計,兼著講書,里邊辦一個義學,我附帶著盡義務給他教小學。以后這些事又另找一位老師辦理,我又轉(zhuǎn)任督講,像一個總管似的,專門照顧院里一切的事。
光緒卅四年,(一九0八年),我的家眷也一同都搬到營口來。那時,我得工夫就看醫(yī)書,和一些勸善的書,我的儒書底,除在幼小時候念四年書外,其他完全是在營盤;和佛教宣講堂;以及開藥鋪的時候,自己用功造就的,如史書、儒書、諸子百家等都涉獵過。
在那個講堂里邊,人位很復雜!各人的信仰意志也不一:有信乩壇的;有信煉丹的;有信外道的;有信儒教的;有專門愿辦慈善的;也有喜歡施舍的,雖是同為勸人改惡向善,教化人心;而各人的宗教信仰卻都不同。到了一九一七年我出家之后,給他們講述佛陀的真理,糾正已往的錯誤信念,他們都一致的傾向「佛教化!挂院,在男居士方面,有四十多人出家;女居士方面,有四百多人出家。這都是因為當初受宣講堂的影響,后來才都歸向到佛教。
(二)最初聞佛法
因為生活問題,我離開講堂之后,有朋友湊錢,我開了個藥鋪,字型大小是東濟生。我在藥鋪里,一方面行醫(yī),一方面看善書,后來研究佛經(jīng)。當時有劉文化,王鳳儀兩個人和我很要好,他們都是朝陽人。
劉文化也是和我一樣信一些外道,好參方。他曾經(jīng)參謁過海城牛頭山性亮老和尚。這位老和尚在南方參學過十余年,差不多南方大德,他都拜見過,歸依徒弟很多,道心很好,修行也很好。劉文化見了這位老和尚,把他的外道情形一說,老和尚心直口快的對他說:
「你所說的一切,都是外道和佛法背道而馳,都是不究竟!與其你用這么大的工夫?qū)W外道,何不學佛法?」
劉文化信外道,本來也是想對于人生追求個水落石出,他根本也不懂什么是外道,什么是佛法,認為都是一件事。所以他當時對性亮老和尚說:
「我每天念金剛經(jīng),這還不成嗎?」
「念金剛經(jīng)固然可以,」老和尚按著他的意思告訴他說:「你能夠再聽聽講,明白了里邊的理,才能得到真究竟!
劉文化那時候信心很切,很誠懇,就又問:
「那里有這大善知識?修行人,能講經(jīng);你指給我,我可以去聽。」
性亮老和尚,過去在北方也參學過,又是北方人,對北方情形都很明白,他對劉文化說:
「你可以到北京嘉興寺去參學,那里有達天老人著的楞嚴指掌,法華指掌,文成和尚有存的版,這兩部經(jīng)對修行上很關(guān)重要!」
同時,性亮老和尚又把修行的簡單法子,和佛法與外道不同處大致為他一說,他很歡喜的就走了。
回來之后,把參訪性亮老和尚的經(jīng)過,給我們大家背誦一遍,他說:
「我們以前所信的,都是外道;都不究竟,惟有佛學最究竟!原先那條路走錯了,現(xiàn)在我們應當回頭另走正路,研究佛學!
那時候我們同時在宣講堂研究東西的,有于澤圃(即如光法師)陸炳南(后出家即樂果和尚)王志一,還有其他好些人,我們大伙聽他一說,都很歡喜,于是大伙給他湊一百塊現(xiàn)大洋,讓他到北京去請經(jīng),這就是我最初聞到佛法的開始。
(三)八載寒窗讀楞嚴
宣統(tǒng)二年,(一九一0年)劉文化到北京去請經(jīng),住嘉興寺,共一個多月。文成和尚對他很好;還有個老和尚對他說:
「開慧楞嚴,成佛法華!」
這樣對劉文化的信心,就更加堅固了。他回來的時候,在嘉興寺打一堂齋,供供眾,連請經(jīng),加來回坐火車,一百塊錢還有富余。他像唐僧取經(jīng)似的回來了,大伙都很歡喜!
自從在北京請了楞嚴經(jīng)之后,我們大伙,沒事就看,得工夫就研究;可是里邊有些很生澀的句子,還有一些名詞,看幾遍也不懂。繼續(xù)再往下看,還是不懂。那時候因為附近沒有知道佛法的,也無從去請問。
以后營口西邊,有一個西大廟,里邊有一位老和尚,我們都到那里去請問,他說:
「經(jīng)還能講嗎?我只聽說有念經(jīng)的,沒聽說有講經(jīng)的。」
原來這位老和尚,也是糊里糊涂的,和我們程度差不多,聽他說這話,真像一個笑話!
從他那里請問了之后,他不明白,我們依然還是不明白。沒辦法,還是繼續(xù)往下看,不懂,繼續(xù)又看了七八年工夫,對于內(nèi)里的正文都熟悉了,對文里的條貫大義也漸漸明白了。然而,所領(lǐng)會的意思,都不甚徹底。前后文義雖熟,究竟也不明白他的宗旨在何處。
向來劉文化比我們都心誠,平素他就有個魔道勁,看不懂就在佛前磕頭,跪在佛前求智慧,晝夜這樣干!
佛法這件事情,看起來似很難,如果念頭正,心理專一,把一切執(zhí)著看得開放得下,也不很難,只要你有誠心,能長久的去行。
劉文化看楞嚴經(jīng)看的像入了魔一樣,往往整宿整宿的在佛前求,果然他得一種靈驗!
有一天他在藥鋪里看楞嚴經(jīng),他的對面棹上坐著一位給藥鋪里管帳的先生,姓黃叫黃聘之。他兩個人相距很近,黃正在低著頭寫帳,劉文化看經(jīng)像入定一樣,心里豁然開朗!眼看在亮光里,現(xiàn)出一種境界來:有山河大地,樓閣宮殿,周匝欄?,清瑩澄澈,儼如琉璃世界一般;還有一些天龍鬼神,護法八部,手里各拿著寶杵,在虛空佇候著。自己平素所住的這個污濁世界已完全看不見了!劉文化覺得很納悶很奇怪!正在看得出神的時候,忽然來了兩個鬼,而且這兩個鬼還與劉文化認識。
原來這兩個鬼,在世的時候,和劉文化都不錯。后來因為打地畝官司,他兩個因為打輸,氣死了。劉文化雖然官司打贏,可是為爭一點地,氣死兩個人,自己想想沒意思,很后悔。于是把家庭交給他弟弟管理,自己出門訪道尋師,開始禁絕酒色財氣。因為忌色的緣故,夫妻之間失和,他女人氣死了,女人一死,還有一個小姑娘,也隨著死了。自此以后,劉文化覺得更傷心。又沒什么罣礙,就天天住在我那個藥鋪里,誠心敬意的看楞嚴經(jīng)。現(xiàn)在既然遇到這么一種境界,又看見來了兩個鬼,不但不像生氣那樣;而且來到劉文化跟前跪下了,這時劉文化有點害怕的樣子,就問:
「你來有什么事?」
「請你慈悲!」兩個鬼說:「我們來求你超度我們。」
劉文化想:既是要我超度他,必定不要我償命了?墒;他又猶豫似的對那兩個鬼說:
「我自己還沒解脫,怎么能超度你呢?」「唉」!那兩個鬼又哀求似的說:「只要你能答應一句,我們踏著你的肩就可以升天了!
劉文化想:既然不要我償命,我答應一句,還能升天,這何樂而不為呢?就順口答應了一句,「好吧!」兩個鬼走過去,踏著他的肩膀,一齊都飄然升天去了。
不一會,他死的那個女人,懷里抱一個小閨女也來了。這一次來,不像先前那兩個鬼一樣,她來到跟前很喜歡!把那個小姑娘往地下一扔,就磕頭求度。劉文化答應了一句,他女人和他那個小孩,也踏著肩膀升天了。
劉文化這時候很詫異,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忽然他過去的父母也來了,見了他很歡喜的,并沒跪下,彼此說了幾句話,也踏著他的肩升天去了。
對于這些境界,劉文化看的明明白白;所說的話,也記得很清楚,究竟也不知是如何一回事。正在這樣思量之間,忽然境界不現(xià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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